风雨

　　昏沉间，我意识到自己躺在军帐中。我勉力张开眼睛，就听见笛舍在我耳边唤了我几声。
　　“谢谢你，笛舍将军。”我再次认识到自己脱离了危险，忍不住落泪谢笛舍说道。
　　“姑娘言重了。”笛舍看着我落泪似不知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地比划着说道，“姑娘别哭，在下知道姑娘受了委屈，但，得珠姑娘你别哭了——”
　　我谢不止谢笛舍的救命之恩，更谢他毫无理由地相信我，我虽然以和大哥二哥结拜为傲却不想因此连累笛舍，我欺骗笛舍内心不安。
　　等我哭停坐起身，笛舍才问道：“姑娘不是本该在屯里，为何会在此？姑娘的家人呢？”
　　“我和家人走散了。”我不想多说他们军营中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低声说道。虽然我相信笛舍不是这样的人，却不敢保证全部的军人都如他，我怕言语有所唐突惹得笛舍不悦。
　　笛舍见我难受，说道：“姑娘是在哪同家人走散的，姑娘放心，在下一定会帮姑娘找到家人的。”
　　我闻言，又惊又喜，看着笛舍道：“真的吗，将军？将军三番四次救我，得珠真是无以为报，请受得珠一拜！”我跪在榻上就朝笛舍磕头。
　　笛舍忙扶起我，道：“姑娘受了惊吓身上带着伤还没有痊愈何必行如此大礼？等过段时日，待姑娘养好身子，在下就会帮姑娘寻找家人的下落。”
　　我喜极而泣。
　　“现下最重要的是姑娘的安全。军营是军事要地，姑娘常住在这不是办法，况且这里都是三大五粗的男子汉，姑娘也实在不方便。但若让姑娘一人走，在下又不放心，所以，思来想去，要委屈姑娘几天了。”笛舍说道。
　　“我不怕委屈，只要能与家人重逢，什么委屈我都不怕。”我说道。
　　“好，那就要委屈姑娘当几天粗使的女奴了。”笛舍说道。

　　笛舍说的委屈原来是将我送回沐阳城到楚尔玛那去做粗使的女奴。但这活对我来说并不算粗，因为他们让我打扫马厩照顾马，而那匹马是赤烟。赤烟自小性格古怪从来不让男人喂养，向来都是半凡亲手喂养的，养成高傲冷漠的性情，十分喜欢干净。我自小和赤烟相熟，时隔几年它竟还认得我。看着赤烟温柔待我，我忍不住热泪盈眶却不敢落。
　　楚尔玛身畔的侍女田敏见我和赤烟意气相投便放心将赤烟交给我喂养，得了这样的美差我还有什么不满的。

　　“原来是得珠姑娘。”铁木夺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我身后响起，我吓了一跳，回身就见他长身玉立在长廊下，冰冷的目光就着温暖的冬日阳光落在我身上，我打了一个冷颤。
　　“真想不到得珠姑娘就是笛舍的帐下美人。”铁木夺走下来说道。
　　见铁木夺走近，我忙行了礼，道：“什么帐下美人，我不知道王爷说的是什么？”
　　铁木夺目光忽然变的凌厉道：“得珠姑娘，笛舍为人忠直，姑娘你当日的确是救过他，但若不是本王救你在先，你如何会成为笛舍的救命恩人？姑娘仗着这点借用笛舍混进我军营中到底意图为何？”
　　“我没有任何意图！都是意外，我并没有设计让笛舍将军救我！”我感到沉沉的杀意，不自觉低头几欲跪下了，但我的理智克制我不能下跪。
　　“竟然如此，笛舍三番四次慷慨救姑娘，姑娘何不委身于他，报答他？”铁木夺说道。
　　“我对笛舍将军是充满感激，但那与儿女私情不同！将军对我也绝无任何私情！”我震惊于铁木夺的说法，抬头忙说道。
　　铁木夺一声冷笑，说道：“什么叫儿女私情？何需儿女私情？得珠姑娘，你是南朝人，你从骨子里痛恨我们铁木人，你为何不直说拿什么儿女私情做借口？”
　　“我，我，”我哑口不知道如何辩驳，不由怒道：“的确，我恨你们铁木人，你们侵略我们国家，我恨你们无可厚非！”
　　“你恨我们却又如此没有尊严在这里做什么？”铁木夺嘲弄问道。
　　我失了言语，激烈的情绪在瞬间退去，顿时失了神。

　　铁木夺忽然伸手，我来不及躲避就被他扣住下巴。我被迫仰起头看着他幽黑不见底的眼睛。
　　“得珠姑娘，你知不知道就是你这种眼神让本王几次想杀你都没下去手。本王向来敬重那种无畏勇敢的人。记得那年初见你，你还是个小孩，在本王马前你就用这样的眼神冲撞本王，本王欣赏你的气节和勇气，但你若是将这勇气用过了，本王也会杀了你的。”铁木笑说道，他的面色淡淡，我却毛骨悚然。
　　“我一介女流面对家仇国恨什么都做不了，王爷何必与我较真？我在乱世求生还望王爷高抬贵手。”我说道。
　　铁木夺冷笑一声，松开我，说道：“以姑娘的性情若是能有这么简单才好。一介女流？有多少女细作死在军营里怕是姑娘不知道吧？”
　　我一怔。

　　“王爷！王爷！”楚尔玛的呼喊声打断了我和铁木夺的僵持。我暗松了口气悄悄垂头退后几步。
　　“王爷！我不会回去的！你为什么赶我走？”楚尔玛怒气冲冲质问铁木夺道。
　　“本王已经对你容忍很久了，军营里岂是你胡闹的地方？动不动就滥杀无辜！你若再不走，就别怪本王翻脸无情了！”铁木夺隐忍怒意说道。
　　“怎么，我不过杀了你一个女人，你就如此生气？她不过是南朝的一个妓女！你竟然为了她要赶我走？！我可是你明媒正娶的王妃！”楚尔玛怒气冲天跺脚愤怒。
　　“楚尔玛，念及年幼的情分，本王才多番对你忍让。今日若换做别人本王会砍了她的头！今日，你若不走，本王就命人将你捆回去让古隆好好管束你。你知道本王言出必行。”铁木夺说道。
　　铁木夺的话重，楚尔玛娇艳的脸颊涨得通红，泪水一下涌出来，怒意无处发泄却一眼瞥见我。
　　我慌忙转身离开，却听得楚尔玛吼道：“大胆奴隶！本小姐没有叫你走，你竟敢走！回来！”

　　百般不情愿间，我回过身低头恭敬问道：“王妃，有什么吩咐吗？”
　　“你做什么在这里？！你难道不知道本小姐最讨厌女人在这个院子里了吗？！你这个低贱的奴隶！还不给我滚！”楚尔玛一鞭抽到我脚边哭声怒道。
　　我闻言如得大赦忙提了木桶转身走掉。
　　但我没走出几步，又被楚尔玛唤了回来：“回来！你怎么那么眼熟？！转过身来！把头抬起来！”
　　我缓缓转过身抬起头，楚尔玛盯着我半天，忽然上前就给了我一巴掌道：“我见过你！你上次无缘无故出现在官府门口我就奇怪了，今日又在这里！说！你是不是想缠着王爷？！”
　　“楚尔玛！你闹够没有！她不过是个奴隶！”铁木夺不耐看了眼楚尔玛和我，说道。
　　我捂着脸没有吱声低头看着地面，心里想着忍，千万别给笛舍再惹麻烦，且熬过这几天。
　　“你为什么总是护着别人，从来不护着我！我对你那么好！为了你我什么事都做过！你却是怎么对我的！？”楚尔玛跺脚哭得像个小孩扁嘴委屈说道。
　　铁木夺叹了口气，软了话语道：“楚尔玛你自小就太任性，任意妄为，你想让我护着你，你又何尝做得可以让我去护着你？不要再闹了，你乖乖听话回去，你若收收性子，我就求父王同意你操练女兵，可好？”
　　“真的？”记得一出，忘了一出楚尔玛含泪仰头问道，真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铁木夺点点头，轻揽了楚尔玛走。我站在原地松了口气，两夫妻吵架却火烧了我，我认命苦笑也忙转身离开这个院子。

　　那一日我不知触了什么霉头，早上莫名奇妙受了人质问还挨了打，下午又被抓去给死人收尸。
　　楚尔玛早上同铁木夺闹的那个妓女死了没人愿意收尸，大家都不愿意去却赶了我去，我敢怒不敢言只得过来柴房。
　　男人真是薄情寡义，早上铁木夺还一副会为了这个妓女杀了楚尔玛的样子，这会却连她的尸首也不派人好好安葬。
　　我将尸首裹了草席送去军营里火化，士兵却告诉我不允许我在这火化，说军营里的火场全是死于战场上的兄弟怎能让一个烟花女子玷污了。我心里却像骂你们不知道玷污了多少无辜女子。
　　我恨得咬牙只得推着板车载着尸首去城外的火场。
　　我出城之时，一个同是铁木营中奴隶的小厮也正出城与我擦肩而过，那人身形消瘦快步低头走过，那身影让我莫名熟悉却想不起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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