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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若梦(2)
她在门外站了许久才迈动步子走进去,连门都忘记关。
一步一顿,走得及其缓慢。
屋子里一切都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就像是她离开时那样,一点也没变过。所有的东西都在原来的地方,那个她从超市里买来的简式衣柜依然放在狭小的客厅里,她最爱的布艺玩偶也依旧摆在沙发垫上,似是在等待她的归来。
客厅的茶几上有一本倒扣着的《飘》,这是她最爱读的一本小说,她以前常常拿出来翻,所以一直搁在茶几上。看到某一页,也不夹书签,就那样倒扣着,下次拿起来可以接着看。书的旁边还有一瓶酸牛奶,也是她爱喝的芦荟味,过去她总是提前把酸牛奶从冰箱里拿出来,在茶几上放一会才喝,这样不会因为太凉而伤到胃。
她不停地掉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时隔四年,这里竟然一点没变。她就那样傻站在客厅里,脚像是被粘住了一般,一步都动不了。
阳台的窗子没关,一阵风吹来,将落地窗前的纱帘吹得飞起。
她看到阳台上背对着她放了一张躺椅,有一个人窝在里面,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手臂露在外面,一动不动,好像是睡着了。
她及其缓慢地走过去,像是梦游一般,眼泪不停地往外流,汹涌成河。她站在落地窗前,再也不敢动。她多怕眼前的不是他,多怕这只是一个梦,她一动梦就会破碎。
躺椅里的那人呼吸沉重,突然侧了侧身子,裹紧了毯子,却依旧是闭着眼睛,声音极轻,仿佛在说梦话:“阿筝……我刚才听到你喊我开门了,你怎么又忘带钥匙了呢?”
他整个人深深陷在躺椅里,声音微乎其微:“下次再忘记带钥匙,我就不给你开门了,我还要罚你打扫房间。”过了一会,他突然又说:“这么多年了,这个屋子一直都是我打扫的,现在该换你打扫了。”
她几乎咬破嘴唇,却再也抑制不住哭泣。他终于醒来,掀掉身上的毯子,从躺椅上坐起,他抬头,身子明显震了一下,仿佛是梦呓一般喊她,“阿筝?”
她几乎站不稳,“是我,是我。”
他茫然:“你回来了?”
她不能言语,只是不断流泪。
他站起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抱住她,她慢慢抬起手臂,也抱住他,“工地上发生了意外,我以为你出事了,我找不到你,没想到你真的在这儿。”
过了许久他才说:“我一直都在这儿。一直都在。”
他说得那样吃力,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他带她参观这个他们曾经的家,他们足够默契,都不提明天。他指着厨房里的餐具说:“你一直想要的那套青花瓷餐具,我终于买到了。”
这套限量版的餐具,当年她费尽心思也没有买到,现在他终于辗转买到。她觉得悲哀,就如同小时候念念不忘的棒棒糖,长大后有足够的金钱可以买一堆棒棒糖,却再也找不回当初的那份快乐。如今她找回了这限量版的餐具,却无法找回他们限量版的爱情。
他忽然提议:“我们做一顿饭吧。”
她并不擅长做饭,平时多数在外边吃。冰箱里食材不多,两个人手忙脚乱鼓捣了很久才勉强做出了几道菜。
好不容易完工,她坐在桌前笑着说:“我的厨艺是真的一般,你将就着吃吧。”
他许久才拿起筷子,慢慢地从青花瓷餐盘里夹起一块土豆,放进嘴里,嚼了很久。两人默默吃饭,没说一句话。
吃完饭后她把碗筷放进水池里,打开水龙头冲刷着。她回头又去擦桌子,桌上没什么油污,但她擦得及其认真,每个角落都抹了好几遍。
她正要转身,他忽然从后面,环住了她的腰。
她的身体猛的一震,随即又平静了下来。
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她的身上有股淡淡的仿佛山茶花的香气,那是她的味道,隔了四年,他依旧清楚地记得。他一直很想知道那是什么香味,他曾问她用了什么牌子香水,这么特别,居然有山茶花的味道,她说没用香水。他又说那肯定是洗衣粉的味道,她笑,说那是女人香。他总不相信,还嘲讽她自恋。
现在他终于相信,那是她独有的味道。正如他曾经独有的她。
“阿筝,”他的声音很轻,呼出的热气喷在她的肩窝。
她没有应他。
他艰难开口:“我妈妈去年已经过世,到了最后她是真的后悔,后悔当初不该阻止我们在一起。可是我们都明白有些错误已经没有办法去弥补,好多事情也已经无法重头来过。我不该来找你的,因为我没能给你幸福,这么多年,我甚至不知道你到底因为我吃了多少苦。可是我,可是我一直没有办法忘记你。”
厨房里水还在哗哗的淌着,碗筷正好堵住了下水口,池子里的水渐渐漫了出来,淌到了地板上,“滴答滴答”的水声越来越大,他却依旧纹丝不动,良久才说:“你说,我要拿你怎么办?”
她紧紧抿着唇,说不出话来。
厨房里水声越来越大,水哗啦啦地流下来,早已不是水滴而是凝成了水柱。就如那时年少轻狂的岁月,那些无法忘却的爱恋,一点一滴堆积起来终于溢出心底。可是再怎么刻骨铭心,都无法回到过去。
她清楚地知道,这段感情,她拥有过回忆、情怀,明白原因、结果,却再也不能重来一次。
林沛轩一直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们,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是她站在落地窗前泪流满面时,是他们拥抱在一起时,是他们一起做菜时。不重要了,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走得很急很快,但没有忘记为他们轻轻关上门。他急匆匆地走下楼梯,一层,两层,三层,四层。
车子就停在昏暗的楼道外。蓝色的保时捷,奢华而炫目,与这个老住宅区格格不入。
他打开车门,车里一股甜腻的气息扑鼻而来,熟悉而又陌生,是他买给董瑶的ANNASUI香水。
“纪云筝没事吧?”董瑶问。
“没事,她能有什么事。”他顿了顿,又问:“你要去哪里?”
“去久光百货,我去拿件衣服。”她转过来朝着他微笑。
他点点头,把安全带系上,把钥匙插进,点火启动,踩下离合,挂到一档,松开手刹。
他慢慢地松开离合器。
突然车子一震,不断轰鸣着的噪音一下子静止。
发动机熄火了。
董瑶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再次点火启动。
刚踩油门,车子又熄火了。
董瑶终于忍不住问他:“怎么了?”
他只说没说,拿出纸巾低头擦了擦手心里的汗。
他第三次启动车子,这次终于没有再熄火,车子顺利启动。这片杂乱的住宅区也不知道属于什么房产,可能都算不上一个小区,居然连个大门都没有,他转了很久才驶出这里。
他转了个弯终于驶上公路,后视镜里那片旧式住宅区慢慢模糊,从他的视线中慢慢隐退,直至消失。
他没有办法回头看。
不知道开了多久,他忽然发现道路两旁的路灯已经亮起,灯光照在路边的法国梧桐上,随着树叶的摇摆,闪闪烁烁。前方车流不息,再往前是一个十字路口。
他问:“你去哪里?”
“久光百货啊,”董瑶疑惑,“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一遍吗?”
林沛轩哦了一声。遇上红灯,车子慢慢停下来,前方是座天桥,上面行人如织,视线越过天桥,不远处霓虹的光芒那样璀璨,他一时恍惚,问:“现在要往哪个方向走?”
董瑶皱眉,不悦地说道:“这不是在衡山路吗,往东开啊,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他忽然醒悟,这座城市,他刚来一年,但这条路他曾开过无数次。这里是城市的繁华地段,周围的路边指示牌足以为他指明方向。而且现在科技已经如此发达,车上的GPS可以帮助他去到任何地方,只要他想。
可是有些东西,明明近在眼前,他却没有办法找到它。
董瑶今天兴致很高,拿完预定的衣服后,又把整层的店逛了一遍。此时虽然仍是冬季,但名品春季新款都已经上市,各种鲜艳娇嫩的颜色与冬季灰沉沉的色调一对比,令人心情愉悦。
“这件怎么样,好不好看?”董瑶试了一件米白色棉质衬衫,外面罩一件嫩绿色开衫,配上一双黑色高筒靴。
他觉得烦躁,只是点点头。其实他并不喜欢陪女人逛街。
董瑶买了好几件衣服,他都替她提着。两人走到底层,正准备离开,她忽然在一个柜台前停住。
林沛轩只得回头找她。原来是卖香水的专柜,柜台小姐笑颜明媚,热情地推销着:“这是我们KENZO今年的最新花语系列,您看,这款山茶花的香水特别适合您,您可以试一下。”说着柜台小姐便在董瑶的手背上喷了一些,董瑶抬起手凑近鼻子闻了闻。
山茶花淡淡的清香慢慢荡漾开来,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地飘散着。董瑶似乎很满意,又喷了一些在手背上闻。柜台小姐趁热打铁,对林沛轩说:“先生,给女朋友买一瓶吧,这款现在很好卖的。”
董瑶微笑着抬头看他,他却突然说:“不要买这个味的。”
董瑶诧异,他很少主动在这方面发表意见,每次问他试的衣服好不好看,他都只是敷衍。
柜台小姐有些不悦,好不容易推销成功,竟然被他搅了局,正准备开口,林沛轩突然拉起董瑶转身就走。
走了一段,董瑶便睁开了他的手,瞪着他说,“你不喜欢这个味的,我不买就是了,那么大力干嘛!”
他的神情显得很疲惫,过了很久,才说:“走吧。”
董瑶有些生气,他在她面前很少这个样子,她问,他只说没事。她从他手中抢过袋子,气呼呼地离开了商场。
他没有追上去,而是在原地站了很久,身旁人来人往,好几次他都被人撞到。过了一会,他重又回到那个卖香水的专柜,那位热情洋溢的柜台小姐表情诧异,随后依然带着最标准的笑容说:“先生,您有什么需要?”
他说:“刚才试的那款山茶花香水,给我拿一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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