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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故人
四年前
夜色浓重,万籁寂静。夏晚的蝉鸣偶有些许的吵闹,但终归是歇息的时候了。街道家家闭户休息,穿堂风在路间卷起一层层的沙土草碎,慢悠悠地荡过小巷,飘过千家万户。
在一片深深的宁静中,突然,短促不间断的马蹄声在空荡荡的街道突兀地响起。一辆毫不起眼的素色马车,隐匿在黑暗中,挟裹着重重不安和慌张,一路向街北的陆府扬长奔去。
我在熟睡中听到家中的门不知被谁急促的敲着,一声声一下下,直搅得让人无法安睡。
我从床上坐起身,正想喊碧络,却听到敲门声戛然而止,与之代替的是家中小厮及刘管家的说话声。
我凑到房门前,仔细听着。
“刘管家。”一个低唤声惊住了我,是孟泽的声音?难道哥哥回来了?不可能,现在战事正酣,哥哥万不可此时此刻回来。
我继续倚在房门上听。
接下来是刘管家略带惊诧和喑哑的声音道:“怎么回事?将军他?”
“将军没事。”我听见孟泽压低声音道,“别吵醒二小姐,是军队中的一个士兵受了重伤,你也知道战场上什么都从简,没有那么好的条件,所以,只能将此人送到将军府。”
刘管家疑惑道:“这是哪位士兵?将军如此重视?”
孟泽没有解释,只是急促道:“这你就别管了,将军自有他的道理。这事不要伸张,我们已经为他找来了大夫,你们只需这几日好生照顾他。这是将军的旨意,刘管家可明白了?”
刘管家在陆府勤劳忠心,将军的话对他来说,便是命令。于是他坚定道:“放心吧,孟都尉。此人在这儿,我绝对好生照顾他,定不负将军所托。”
话毕,庭内一阵安静,只听到马蹄轻轻踏过院子的声音,最终随着门的关住,便再无他音。
我心生奇怪,悄悄走出房门,朝马蹄声消失的方向走去。那是陆府的客房,专门为到达陆府的尊客准备的。
黑夜中,那素色的马车上有一个白衣男子被人抬了下来。那一身白衣虽看不分明,但上面却是触目惊心的暗红斑块。我不禁捂住嘴,不让自己惊叫出来。
那人看样子是受了很重的伤。他虚弱极了,被孟泽亲自护送进了屋子。我对这人的身份有了一丝好奇。孟泽只听命于哥哥,他虽只是都尉,但在荆国依旧是身份显赫之人,因为许多的达官贵人,朝中大臣都对孟泽十分欣赏,赞扬他在战场上,丝毫不逊于将军半分。
而这人不仅被孟泽亲自护送,最重要的是,他停留养伤的地方,是将军府,而不是普通的民宅。
大约一刻后,孟泽从房中出来,看来那人已经被安置妥善。孟泽面色全无半点放松之色,而是紧紧地蹙起眉头,愁眉不展。
他对刘管家低语了几句,因着我离得有些距离,并不太听得清。后来,孟泽上了马车,驾起骏马悄缓地步出将军府。
就在一声骏马的低嘶声过后,四蹄踏路的奔跑声渐渐消失在街尾,再也听不到了。
我蹑手蹑脚地跑回屋子,躺在床上,脑海中猜想那人究竟是谁。不过,时年十二岁的我并没有想太久便入了梦境。
管他呢!是骡子是马,明儿个本小姐自己去瞧!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后,陆府仍是一片静悄悄的。我眼睛一转,突然想到昨晚那个神秘的人,于是偷偷摸摸地跑去后苑,想瞧瞧来者何人。
走到屏雪阁门口,我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安静中似乎夹杂了一丝微弱的呼吸声。我轻轻推开门,将穿着白缎鞋的脚缓缓伸进一只,确认里面的人没有发现后,我才又悄悄将另一只脚挪了进去。
简单的房间中,一个檀木大床上躺着一个男子。锦缎被盖在他单薄的身上,跟随着他微弱急促的呼吸而微微起伏着。
我走到他身边,此时的他正陷入昏睡中。额头上是大滴大滴的汗水,他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痛苦,即使是在睡梦中,也无法舒展全身紧绷的肌肉。我仔细瞅着他,这人的面容十分清秀,有一张孩子般的容颜,只不过,是一个虚弱的少年。
许久,他突然喃喃道:“犯我国者,决不轻饶……”
我有些紧张地咬住嘴唇,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他微微半睁开眼睛,盯着我,气息微弱但语气仍有所戒备道:“ 你是谁?”
我反问他:“你又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他略有些艰难地喘口气,缓缓道:“你是陆将军收养的妹妹?”
我凑到他面前,离他只有几寸远,脆声道:“是,那你是谁?”
他似乎不太适应我离他如此之近,忽而一紧,整个人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我见状,慌忙倒退几步,三步两步地跑到桌前为他倒了一杯水,喂他喝下。
他喝过水,又平稳了一阵呼吸,才低声道:“我是陆将军的朋友,我叫……慕容轩。”
他的眸子清亮无比,虽目光略有些散乱,但依旧能看出一种少年的洒脱和满心的抱负与不屈。
我一听他是哥哥的朋友,十分高兴地拉住他的手道:“我叫安安,你是哥哥的朋友就也是我的哥哥。以后我就叫你轩哥哥好啦!”
他有些惊诧,被我握住的手下意识地收回。见我略有些沮丧的神情,慕容轩终于微微露出一丝柔和的笑意道:“嗯好。安安。”
话虽简短,但我知道他是友善的,也是真诚的。于是我更加兴奋起来,哥哥常年在外,现在终于又有个哥哥能陪陪我了,我的心里满是愉悦与幸福。
自那以后,我经常都会去看轩哥哥,虽然刘管家再三提醒我,让我不要总是去打扰轩哥哥养伤,但我仍然没事就喜欢往屏雪阁跑。
轩哥哥的伤势一天天好转起来,他不仅能下地走路,而且还能在院中练剑习武。我每日最爱干的事情就是看他练剑。轩哥哥的剑法飘逸,如行云流水般灵动,那时盛夏正酣,院落中满树的花随风漫天飞舞,轩哥哥就在这花雨中舞剑习功。
我坐在石桌前,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此时的轩哥哥就像天上来的花神,那么高贵,那么傲然于世。可当时的我万万想不到,他确实是个天生的王者。
良久,轩哥哥收起剑,微笑地看着满眼俱是崇拜的我,柔声道:“安安,会唱歌吗?给轩哥哥唱首歌吧?”
我愣在那里,半晌才嗫嚅道:“安安,安安不会唱歌。”
“怎么会。”轩哥哥走到我身边,俯身凝视着我道,“安安的声音那么好听,唱歌肯定也很好听。轩哥哥过几日就要走了,你就当送给轩哥哥一个礼物吧?”
我睁大眼睛问道:“轩哥哥要走了?”
轩哥哥垂下眼帘,淡淡应了声,“我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是时候重回战场了。”
我拽住他的衣袖,撅起嘴道:“轩哥哥你走了,我又是一个人玩了。你能不能不回战场了?战场上还有很多的士兵啊,缺你一个又不会怎样!”
轩哥哥轻轻握住我的手,蹲下身平视着我,温和道:“荆国的军队离不开每一位士兵。一人之力也许并不大,但有可能就是因为少的一个人而导致战争的失败。安安,你以后就会懂了。一场战争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有多么重要。”
我被轩哥哥说话时所隐隐透出的强大震慑力惊得只能眨眼。他收起严肃的表情,笑道:“好了,快快准备啊!轩哥哥等着你的歌!”
接下来的几天,我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也不知道该唱些什么。欢快的?忧伤的?亦或是送别的?可无论哪一种,都表达不出我的想法。
直到轩哥哥离开的那天,我也不知道该唱些什么。轩哥哥有些失望,但很快笑容便盖过了眼中的一丝落寞,他拍拍我的头道:“安安,轩哥哥走了,你要快些长大。”
我看着这几日同我朝夕相处的轩哥哥,眼睛有种涩涩的感觉。我低下头小声道:“轩哥哥还会回来看我吗?”
轩哥哥愣了一下,许久才抬眼看向远方,梦呓般道:“不知道啊……”
我的心中十分难过,又不知如何表达出来。终于开始缓缓唱起了歌:
缠绵望不穿还记得那誓言
相信有最后的圆满
陪你去天边经历过久久磨难
放眼天下信念不变
命运轮回转听见了那彼岸
是悠悠远去的呼唤
虔诚一颗心踏过了万水千山
归来时盼相守相伴
轩哥哥听了我的歌声,目光中浸透着笑意与满足。他微微一笑道:“若有机会,轩哥哥一定会来看你。”
就这样,轩哥哥骑着马渐渐离开了我的视线。我的眼睛湿润温热,看着他的背影,一份孤独和寂寥油然袭上心头。
后来的四年,我再也没有见过轩哥哥。而这份回忆,随着岁月的绵延而逐渐埋藏在心底深处,一直都未曾拿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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