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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
沈青如一行人倒没躲到天上去,就在房内密道之中。
裴鸣那些人在隔壁花厅乱挖时,朱颜担心道:“他们会不会挖到这里来?”沈青如摇了摇头:“白天我当着他面落入那边地窖,他大概也只以为暗道就在窗下,不料却是个陷阱。”她侧耳听了听,惋惜道:“可惜,那个裴鸣生性多疑,竟没亲自跳下去。”
朱颜嫣然笑道:“只怕他们想破脑壳也想不出来,真正的暗道入口在什么地方。就算猜到了床头雕花是机关所在,又怎知要按哪几朵,又是什么顺序呢?”
沈青如道:“木夫人最爱木樨花,她所制机关,大都会烙上四瓣木樨。你们若是看到其它花卉图案,万万不可轻易开启。”她话才说完,便听到隔壁有人大声惊呼,箭雨嗖嗖不绝于耳。她淡淡道:“那边地洞墙上,便是一朵五瓣桃花。”
他们所处地道密室设计颇为巧妙,不但不显得逼仄,反而让人觉得精致玲珑。通道两侧墙上点着长明灯,木夫人开了多个通气孔,在里面也不觉得气闷。几人坐在一张长长软垫上,身侧矮桌上有干粮清水,可供得数日之用。
温唐羽赞叹不已:“这地道如此鬼斧神工,木夫人当真了不起。如此精擅机关,早该名扬天下才是。只是我在江湖上行走,怎么没听说过这样一个人?”
朱颜接口道:“擅长机关消息的,我倒听掌门提过一个。几十年前有个名动江湖的机关高手,人称‘赛墨翟,胜鲁班’,好像是姓吴?后来不知怎的突然就销声匿迹了,也没什么传人留下来,当真可惜。不知这位木夫人的技艺,能否与那位高手相比?”
沈青如静了一阵,轻声道:“那位吴老先生……便是木夫人的父亲。”
朱颜惊道:“那……那他也是沧溟教的不成!木夫人怎么又不姓吴呢?”
沈青如看着通道中的长明灯,慢慢道:“吴老先生当年得罪了武林中一位大有来头的人物,全家被人追杀……山穷水尽之时,幸得沧溟教大明王相救。他感念恩德,便也入了沧溟教。”
她说到“大明王”时,看了一眼洛轻,果然洛轻神色微微一动。沈青如又道:“只是吴老先生此后心灰意冷,只将一身技艺尽数传给了女儿,又让她指木为姓,却不许她闯荡江湖了。”
朱颜轻声道:“原来竟是这么回事。”她看了看沈青如,欲言又止。沈青如回头撞上她探寻的目光,微微一笑:“朱姑娘想问什么?”
朱颜脸色一红,低声道:“沈姑娘,你……你又为什么要入沧溟教呢?”
沈青如沉默了一会儿,轻轻道:“我也曾遭遇大难,是木夫人她……救了我。”她见朱颜低头不语,似乎明了她的心境,伸手将她散落下来的一络头发挽了上去,柔声道:“朱姑娘,不管怎么说,我总是……魔教之人,你是正道侠女,如今虽能说一句同生共死,却也是情势所迫。今日之后,你我仍是正邪不两立,你若是见了我时——”她微微一笑,“便如先前那样,拿剑指着我,跟我要风影环好了!”
朱颜叹了口气:“今日也不知会不会死在这里,纵然不死,也总是你救了我……”
沈青如看了她一眼,温言道:“我也是自救,你倒不必萦怀。”
忽然听得外面裴鸣大喊要杀尽众人,几人对看一眼,洛轻叹道:“看来此人倒是下定决心,非要我们的命不可了。”
温唐羽冷笑道:“要了我们的命当然更好,既能得了宝物,又可永绝后患,这一举两得的美事,何乐而不为呢?”他叹了口气,皱起眉头来:“要是单论武功,这个裴鸣倒是不难对付,只是那些蛛蝶……”
他埋头苦想如何对付蛛蝶,想来想去总是不得其法。
沈青如忽道:“那些蛛蝶好像很喜欢酒。”
朱颜不禁莞尔:“我看不但是喜欢,简直就是馋得很,看见酒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温唐羽“哎呀”了一声,猛的一拍大腿。朱颜侧头看着他笑道:“怎的了?莫非温少侠想用酒来醉死它们不成?”
温唐羽眼神一亮,笑了出来:“山人正有此意,倒要多谢姑娘提醒了。”
洛轻道:“蛛蝶毒性再烈,究竟也是血肉之躯,若是将它们引到酒窖里,再放把火烧了,应当能尽数灭了这些毒物。”
沈青如轻轻道:“若能如此,自然最好。不但风裳水佩阁内众人性命得以保全,也是替扬州城躲过一劫。”她站起身来:“酒窖在这边,几位随我来罢!”
木夫人设计的暗道四通八达,岔路甚多。沈青如在前引路,每每走到岔路口,她不往正对的那条大路走去,偏偏拐上另一条小路;或是走在一条直直的路上,忽然穿插到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弯曲小径上去。温唐羽几人紧紧跟随着她,亦步亦趋,丝毫不敢错过一步,只因沈青如说过:“这暗道里处处机关,若不跟紧了我,只怕也要尝尝木夫人的手段了!”
酒窖离佩阁本不甚远,只是暗道九曲宛转,几人走了一盏茶时分才上到地面来。裴鸣不曾估计到他们会去了酒窖,因此此处极为安静,既无蛛蝶,也无巡查人手。
沈青如在暗道尽头的一幅木樨花九宫格上飞快地按了几下,喀喀几声机括转动,面前厚重的木门便升了上去。她才要往外走,温唐羽叫道:“慢着!”急急上前越过众人,第一个走了出去。
门外又是一条通路,温唐羽一踏上去,突然觉得脚底不稳,身形也摇晃起来,立刻使出千斤坠的功夫,脚下方才慢慢不动了。他低头一看,地上已变成暗色木板铺就,左右两边直向外拱了上去,与头顶木板相连,竟像是在一个极大的圆形木桶中。他吃了一惊,转头道:“沈姑娘,这里便是酒窖么?”
沈青如快走了几步上来,笑道:“这可是个大酒桶,各位脚下小心了!”
众人出了酒桶,突然眼前一亮,酒窖内明晃晃的,墙壁高悬着一色的明瓦灯,想来是怕烛火碰到烈酒烧起来之故。他们出来的地方在酒窖的最里头角落里,横七竖八倒着数个极大的木酒桶,木色陈旧,封条上写着些弯弯曲曲的复杂文字,并盖有火漆。最后众人走过的短短通道便是里头第二个酒桶。
沈青如见他们盯着那群酒桶出神,微笑道:“这是西域运来的葡萄酒,专供爱尝鲜的客人。方才我们走过的那一桶原也是装酒的,几位可闻到酒味了么?”
朱颜笑了起来:“好像确是有一点。不知道蛛蝶可喜欢这西域的葡萄酒呢?”想了想又道:“温公子曾说蛛蝶是苗疆的,恐怕倒是喜欢苗酒的多些。”
洛轻道:“要引来蛛蝶,倒最好是些香气浓烈的。我们方才喝的酒就极好,那只蛛蝶似乎也很是喜欢。”
沈青如道:“那是十六年陈的玉露梨花,这里只怕还有不少。”她走到东首靠墙的一排架子上,伸手取下一坛酒来,封口处贴着一张半旧的红笺,果然是“玉露梨花”四个字。她笑道:“还有三十多坛,不知够也不够?”
温唐羽笑道:“若是不够,还有许多别的酒呢,只希望这些蛛蝶酒量浅些才好。”
他见沈青如抱得吃力,伸手将酒坛接了过来,拍开泥封,这酒名为玉露梨花,果然色清似水晶,浓稠如玉浆,醇馥幽郁,闻之欲醉。他不由便长叹了口气,洛轻也是一般的心思,笑道:“这样好酒,却拿来喂了毒虫,当真是暴殄天物。”
他言下憾憾,又开了一坛在手,就着坛口便喝了一口,赞道:“好个玉露梨花!果然酒如其名。今夜月朗风清,若是没这些恼人的蛛蝶,便在水阁桃花树下,琴曲相和,饮一壶玉露梨花,岂不快哉!”
朱颜从未到过酒窖,见这许多酒整整齐齐排在一起,甚是好奇,沿着墙边的架子一路看了过去。听到洛轻在那感慨,她回头笑道:“听起来果然妙得很。沈姑娘的曲子名动扬州,我还没听过呢!等会儿出去了,这酒、琴、曲可一个都不能少。”
温唐羽一边将架子上的玉露梨花一坛坛取了下来,逐个拍去泥封,一边道:“你们这都是名士的做派。有一年杭州滴翠居仿制出唐代名酒若下春,我便带了两小坛去找一个住在山里的朋友。哪知那小子关了山居云游去了,偏生遇上大雨,只得在那茅草房子里住了一晚。好在山里野物甚多,打些獐子之类,用他那口破锅煮煮便可拿来下酒。虽然无琴无曲,却有茅屋滴漏之声,加上美酒野味,倒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朱颜忽然俯下身看了看什么东西,直起身道:“你再去打些獐子来罢!”她双手托起一物,却是黑黝黝一口大铁锅,原本藏在架子后面。
沈青如奇道:“怎的会有锅在这里?”
朱颜回眸一笑:“恐怕也有人如温少侠一般,美酒野味,人生乐事罢了!”
温唐羽笑道:“今日煮不了獐子,却可以拿来煮酒。”他接下朱颜手中铁锅,一直走到了酒窖门外,才把手中锅子放在了地上。
朱颜看着他的背影,疑惑道:“煮酒?”
洛轻也跟着走出酒窖,将手中那坛玉露梨花朝锅中倒去,解释道:“这酒坛肚大口小,香气散出来也是有限,须得倒出来才好。若是加热一番,酒气尽数挥发出来,更是浓郁无方,我倒不信那些蛛蝶忍得住嘴馋。”
温唐羽抚掌笑道:“果然洛兄深知我心,当浮一大白!”竟真的举坛喝了一大口酒。
这口铁锅倒也甚大,往里倒了十来坛酒,方才觉得差不多了。一时温唐羽又去酒窖后的柴堆取了不少柴禾来。春夏之交,晚间风起,却是柔和熏暖的东风。酒窖正在佩阁之东,洛轻选了几块较高的地面分别站了一站,终于拣定了一处,道:“此处正是上风,就在这里生火罢。”
温唐羽虽是温家堡少堡主,但一向浪荡江湖,这些搭柴架锅的活儿倒是干得极为顺手。沈、朱二人见他轻车熟路,宛然便是店伙计的架势,不由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大铁锅装满了陈年的玉露梨花,还未生火便酒气四溢,芬香淑郁。朱颜欢然道:“蛛蝶肯定能闻得到这酒香,我们这便点火么?”
洛轻点了点头,道:“朱姑娘,你带沈姑娘回地道中去。”沈青如走上前几步,犹豫道:“我……”
“等会儿若是蛛蝶飞过来,此处便无比凶险,你不会武功,还是回地道安全些。”
沈青如低下头,嗯了一声。朱颜不服气道:“沈姑娘不会武功,那我为什么也要下去?多一个人也多一份胜算呀!”
洛轻叹了口气:“蛛毒何等厉害,我跟温公子就算体质特异些,等会儿定然也是要避开的。你还是回地道等着罢,跟沈姑娘也好有个照应。”
朱颜正待与他辩驳,忽见温唐羽板起脸来,喝道:“我们俩在这里,你一个姑娘家,还不下去躲着!那蛛蝶是好玩的么?”
朱颜被他一喝,竟气恼不起来,心里反倒甜甜的有些受用。她暗骂了一声自己,还是跟沈青如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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