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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笼
CHAPTER 29.牢笼
兖州城依山而建,虽不像沧州云雾峰终日云山雾绕,但胜在巧夺天工。百里之外,一抬眼便能看到这座规模宏伟的白色之城,日暮时分如红云笼罩,日出则金色披拂,圣洁端庄,正是羽族最为自豪的作品。
另一方面,羽族的奢华天性在这里也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贵为白银大陆的统治者,城内皇族对细节和完美的追求也几乎达到极致。寸金寸土,连囚笼都犹如江南天苑;细水纤桥,亭台楼阁,绿意点缀其中,甚至微风中都带着一丝檀木香气。
素衣在这挥之不去的檀香中微微发抖,手里叠着的衣服便皱成一团。白嘉看在眼里,心里不免一叹,从镂空雕花的窗边走过去,将那件衣服展开,重新叠好。
“你若是不舒服,回房休息一天可好?我让小茹给你留些吃食,保证你若是饿了,随时起来都能有热腾腾的粥。”
他细细抚平衣服上的褶子,见面前的少女仍是低着头,连肩头也微颤起来,便柔声安慰道,“我保证也好好的,困了就睡,饿了就吃,绝对不为难自己。”
素衣紧咬着下唇,没有说话,眼泪扑扑簌簌掉在刚叠好的衣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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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中午的时候,白嘉在屋子里坐不住,便走到屋外那小湖附近,捡了水边一些圆润的石子,一颗一颗丢到水里。
那湖水清澈见底,白色的卵石铺了浅浅一层,上面几尾红色的鱼仿佛悬在半空中。那石子落进水里,一圈圈的涟漪荡开,再安静下来,眼前便只剩下那一滩透明的静水和细密的白石。
刚刚即位的羽帝白肇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脸上表情寡淡,也看不出是喜是怒。他身边的人心底打鼓,张了张口,圣驾二字没来及出口,被白肇一个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
白肇挥了挥手,让身边人退后几步,自己慢慢走到白嘉身后不远。
白嘉仍是百无聊赖地扔那些石子,听到身后的细微脚步声,心底也不以为意,想到早些时候那衣服上氤氲的泪痕,慢慢笑道,“我都跟你说了,若真乏了就去睡觉……”
白肇淡淡道,“那你也乏了么?”
白嘉手里那颗石子便没有丢出去,滞在指尖,像是突然有了千斤的重量。
他眼底一黯,转身朝身后的人跪下,手里剩下的几颗石子硌得掌心阵阵发疼。“……皇上怎的一个人就来了?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人,这恐怕不好。”
白肇嗯了一声,眼神顺着面前跪着的人,缓缓也看向不远处那玲珑的镜湖,半响开口道,“你之前并不是这么叫朕的。”
白嘉无声地笑了笑,“那是罪臣无知之举,正想请陛下责罚。”
白肇没有说话,过了会才慢慢露出一丝冷笑,“你此时倒是知道错了。”
白嘉听着耳边脚步声渐渐远去,终于缓缓站起身。他眼前是一片层层堆叠的绿意,身后是一方静水。无数的亭台楼阁巧妙隐藏在这人工打造的牢笼里,仿佛就是这么理所当然。
他此时的心思和昨日刚刚接到圣旨时已经不再相同,心里那些波澜也变了味道。但让他再叫眼前这个人一声四哥,他却是再也不愿了。
天地茫茫,苍穹暗转。多少旧梦千转又百回,多少故人苏醒又沉睡……他本以为上天待自己不薄,如今看来,何止是遗憾,分明是黯然。
……长得再像又能怎样?骗的了一时,又怎能骗得了一生。
白嘉看着一尾红色的鱼久久没有看到水波振动,看来是放下心,此时正小心翼翼游回到他身旁。他微微勾起唇角,扬手将最后几颗石子尽数抛了下去。
……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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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竹林中回来,胤禛和弘历返回住处。红袖早早置办了一些清淡食物,小火慢慢炖着汤,等着他们回来。
胤禛已经看出了这姑娘对弘历的心思,几日相处下来,倒也确实是个伶俐乖巧的性子。弘历性子太过漂浮,身边有这个人时时刻刻体贴入微,倒也不是件坏事。
弘历却并不知道胤禛心里所想,心思仍沉浸在竹林中的那些对话中,久久没有回神。他怔忪地看着眼前这个黑发黑眸的年轻人,不由得也轻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胤禛微微一笑。“我绝不会害你。”
弘历摇摇头。“我还真不担心你害我。我觉得你心思应该是好的,可惜瞒得太深,我担心你会把自己也陷进去。”
胤禛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你说的也对。”他眼中渐渐浮现一道黯色,“但这是我欠的,我若是不还,谁还能还得了。”
……谁还有资格还得了。
弘历叹口气,“你越是这么说,我就越担心。从昨天半夜回来,一路疲惫,还没休息片刻你就自己去冒险行刺锡安;今天在竹林的对话暗潮汹涌,其凶险程度也绝对比得上真刀真枪的拼杀。我虽然多年行走九州各地,最近几日也觉得要吃不消了。就以你现在这种拼命的法子,只怕早晚是要累死。”
他本是说笑,可话一出口,心中立刻觉得不妥,怔了一怔,末了摇摇头叹道,“不,我说的不对。你一定会活的好好的。”
胤禛愣了愣,然后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两人至此不再多话,看着面前清粥淡茶,碗中热气一点点泛上来,仿佛稍纵即逝的安宁与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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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稍微休息了一会,弘历开始联系整理这几天已经联络上的几条线,希望能以最快的速度把锡安要求的那些器物运送到冀州。胤禛帮着他核对数目金额,如此许久,日光西斜,已经到了傍晚。
弘历对着数字看的头晕脑胀,站在门口伸个懒腰,没想门外正站着早晨来传话的下人,脸上不由得有点难看,口气也难得恶劣起来。
“你们少主又有什么事?”
那人躬身请罪,淡淡道,“并非我们少主来请,而是白家的贵客相邀。”
弘历愣了愣,想起那个灰衣的羽人,连带着想起他对胤禛的态度,脸上的表情又是一沉。
“那你带路便是。”他掸了掸一副下摆,也猜不到这羽人是要说些什么,但现在他们几个的关系微妙,就算是廉亲王的门客,想来应该也不会为难一个商旅。
结果那人并不起身,仍是拱着身子,“是来请你身后的人。”
弘历再次愣住,朝身后的看去,胤禛正从门口走出,对来者点点头道,“带路就是。”
……巧的很,他也有些事要问问那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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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衣羽人等他的地方,是锡安偏殿的一处书房,简朴低调,但用来交谈已经足够。
“我想你也知道,现在大家都是为了一个目的而努力,所以有些事情,虽然不好在冀北少主面前讲,却不得不讲。”
胤禛澹然一笑,只将手里那杯茶转了微小的弧度,在那馥郁的茶香中微微眯起眼。
那人也笑,“我能得廉亲王的赏识和信任,这是我的荣耀。锡安虽掌控着冀州和脚下的这些财富,但若是离开羽族皇室的扶持,也不过是一个空壳罢了。如今廉亲王被圈禁,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除了为主分忧,实在别无他法。”
胤禛轻笑,“我记得当今圣上,乃是奉诏登极的恭亲王白肇。是我耳朵出了问题,还是我孤陋寡闻,没看清过我面前的这位居然还是一位谋逆之臣,认为皇位上的该是另一个人?”
那人不语,许久才又笑道,“锡安是你主子,而锡安也要向我主上敬称一句廉王。你这番话,恐怕比我更加大逆不道了。”
胤禛将那杯茶托在掌心,似是不经意说道,“天下之主,终究只有一人。”
那人深吸口气,长叹道,“当今圣上若是能善待廉亲王,我们这些下人当然不会有什么怨言。只是他甘愿冒着怡亲王举兵谋反的危险,仍一意孤行,如今兖州城内军力空虚,怡亲王谋逆之心昭然若揭,如今看到圣上又做出自断臂膀的举动,恐怕高兴还来不及。”
胤禛手里的茶水微微一颤。“……怡亲王?”
那人注视着胤禛的表情,过了会才道,“先帝第六子白鸿,怡亲王白鸿。”
胤禛仍是看着手里那杯茶,“……怡亲王。这封的挺好。”
那人微微一笑,“当年先皇晋封几个皇子,本是要封第七子白嘉为怡亲王,但据说主上不喜欢这个字,向当时的羽帝请求取廉字,先帝允诺,便将怡亲王封给了第六子白鸿,封第七子白嘉为廉亲王。”
胤禛沉默许久,低声道,“……廉亲王平日,恐怕过的很不开心。”
那人也喟叹一声,“你若是也有兄长,兴许能明白那种倾心尽力,却被斥责是做狼子野心的感觉。”
胤禛只是不语,良久才道,“那怡亲王……那怡亲王白鸿,是在兖州之外,并且另有兵权?”
那人点了点头,刚要说话,门口进来一人,疾步走到他身前,附耳说了几句话。
胤禛见他脸色骤变,自己也不禁心中一凛,将手中那杯已经凉透的茶搁在桌上。灰衣羽人沉吟片刻,抬头朝胤禛苦笑一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随我去看看你主子吧。”
胤禛心底一凉,看了看窗外已经漆黑一团的天色,意识到一个错误。
昨天固然是锡安灵力最弱的时候,但也必然是防备最严的时候。今日守备虽然也称得上森严,但顾忌锡安自身逐渐恢复的灵力,那些抑制和屏蔽灵力的结界恐怕已经撤走了大半。如果刺客选择的是今晚,那来者应该就不是人类。
不是人类,那就是羽族和兽族。两者哪一个来,都是来者不善,糟糕透顶。
……而且看现在情形,他们应该没有空手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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