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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〇二九章重逢
一个毫无征兆的傍晚,我见到了阿东哥。
在外滩和平饭店的大堂,他衣冠楚楚,臂弯里搂着一个打扮入时的少妇。匆匆迎面而来,又匆匆擦肩而过。对我视而不见。
我一晚上在沮丧与忐忑中度过,没有跟傅斟出去寻欢作乐。吃过晚饭,就独自闷闷地窝在沙发里想心事。
轻敲烟盒,抽出一支烟,送到嘴边,寂寞地吸着。烟雾缭绕里,青春一寸一寸燃尽,回忆渐渐弥漫,又四处飘摇。多少往事如烟,皆成过眼烟云。
君先生敲敲门,穿过烟雾走过来,坐在我身边,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心情这么糟糕。
我告诉他,我见到了久别的爱人,可是,我的爱人手里却挽着别的女人。我对他讲起了我和阿东哥的相爱与分离,当然,略去了阿东哥危险的身份。
君先生听完,忽然哈哈笑了起来,仿佛我还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小女孩一样,摸摸我的头,对我语重心长地说:“没什么是一定不会改变的小蔓,你的爱情看上去很伟大,矢志不渝,其实只是你很幸运而已。幸运得还没有遇到足够摧毁它的力量,没有遇到足够超越它的诱惑。别轻易说永远如何如何,你以为他是最好的、唯一的,只是你见的世面还小。”
我撇撇嘴,摆弄着烟盒:“那是你的爱情哲学,我可不敢苟同。再说我也没有那个修为。”
君先生自嘲道:“你把爱情说得那么好,我也相信,我确实和你不同。我的世界想活下来很艰难,想活得好就更难了。爱这个东西对于我,就像你们小姑娘手上戴的戒指、耳朵上挂的坠子,有了固然外表光鲜内心欢喜,但要是吃不上饭保不住命的时候,谁顾得上好看呢。”
我忽然想起傅斟,想起他把君飞扬视若神明一脸虔诚的样子。忍不住问君先生:“那庭芸呢?他可是为了爱什么都做得出舍得掉的。”
君先生斟酌着说:“他命好,一出生就什么都有了,万千宠爱,不需要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金钱地位都唾手可得。所以他可以孤注一掷,可以说舍就舍,说放就放。不是他更伟大,而是他得到这一切太容易了。”
我无言相对,疑惑地望着他,这个男人,冷静得近乎冷漠,洒脱得几近残忍。可在傅斟心里,偏偏是他生命的灵魂,罪恶的根源,欲念的起点。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感觉到一直被人跟踪。在一个僻静的拐角处,身后的脚步声快速靠近。经过我身边时,那个身影偷偷塞了张字条在我手里,上面写着“晚七点,百乐门”。
晚上我如约而至,在百乐门的门口来来回回张望了几遍,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从人潮中闪出来,正是阿东哥。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截了当问他昨日所见那个女人是谁。他解释说只是同志,为了便于工作,与他一起扮作夫妻,借以隐藏身份。
他询问我一年来过得如何,我说很好,让他放心去干革命。
做女人,拿捏分寸很重要。嘴上要说并不是那么需要他陪伴,但又不能说得太真,让他误以为我真的不需要他。
最好的结果是让他看出来,我嘴上说过得如何好,心里却并不是那么好,只是为了让他安心,而故意装出来一副豁达的样子。如此才能得到更多的爱与怜惜。
女人就像演员,有好有坏,当然,好的演员自然需要好的观众来理解肯定。
我们坐在舞厅的角落里,舞台上的当红|歌星正献技高歌。我有许多的话要说给他听,我给他讲白虹的歌曲,给他讲法兰西的香水,给他讲姐妹们的婚礼,给他讲英文诗歌。他一直沉默着,当时的我却并未留意,忽然他抓住我的手,对我说:“小蔓……”
正值一曲终了,这句话淹没在雷鸣般的掌声中,我也随着众人欢笑拍手。接下来是玫瑰玫瑰我爱你,我最喜欢不过,赶忙拉着他飞入舞池。
不知他那丢掉的半句到底是什么。后来我时常想,如果当时仔细听他说话,我的人生是否会有所改变呢?
回家的路上,阿东哥说起了他此行的任务,是帮苏区的红军购买药品。可是从吴淞口到高昌庙、龙华一带,全部是淞沪护军司的地盘。水警营、缉私营管制甚严,药品无法输送出去,他们为此一筹莫展。我头脑一热,就把这事应承了下来。
晚间回家与傅斟一说,傅斟一脸为难,责备我说:“阿姐,你真是给我出难题!”见我嘟起嘴吧不说话,又无可奈何地伸出手来说,“有什么好处?”
这意思便是答应帮忙了,我喜笑颜开地狠狠打了那手一下。
偷偷摸摸忙活了两个礼拜,疏通关节约好时间,傅斟和我押着货预备过关,却临时出了岔子。
原来打点妥当的人因为临时任务,被调了出去,来不及通知我们。我们预备过关的时候,才发现来人我们根本不认识。眼见他们开始查点车辆货品,我心惊胆战地偷看傅斟,他强装镇定,额角却有豆大的汗珠流了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队卡车开了过来。为首的一辆直冲到关卡近前才一个急刹车停下,车灯晃得在场的人都强睁双眼。车门咣当一开,下来个女人,正是龙二。
龙二旁若无人地走过来,先声夺人呵斥着关卡上的人:“整日里查查查,查出几个□□几个奸细?欺负的还不是我们这些遵纪守法的老实人!”
关卡上的小头目显然认识她,知道她的厉害,赶紧陪着笑脸:“都是职责所在,还请二小姐体谅我们的难处。”边说着边接过龙二递给他的通行文件。
龙二对着我和傅斟打量了一下,又看见周围的形势,立刻明白了我们的处境。忽然指着我们俩厉声道:“唉!不是让你们在2号仓库等嘛,你们怎么直接过来了?”
傅斟也随机应变地答道:“司机不认识路,开错了方向,我们怕时间赶不上,就直接过来了。”
关卡上的人怀疑地看看我们,疑问道:“怎么,这也是二小姐的货?”
龙二没好气地答说:“不是有什么问题吧?赶紧的,我那边等着装船呢。若误了船期,我能等,你们刘局长可等不了。”
小头目不知就里,又不敢深究,稀里糊涂地,也就蒙混着过了关。
出了关卡,我们与龙二各走各路,分开之前,龙二鄙夷地指点着我们警告说:“没有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晚上回去别睡觉,拿出镜子好好照照,看明白自己是谁!”
我走出不远,又转回去,真诚地对她说:“倩姿,多谢了。”
她一愣,转而不耐烦地对我们挥挥手:“快滚快滚快滚!”
交接完毕回来的路上,傅斟问我:“如今这是顶着枪口往上冲,如果不是碰上龙二,我们俩都得栽进去。我是为了你,你是为了梁正东,你说他梁正东又是为了谁呢?”
我脱口而出:“为了信仰。”
是的,为了信仰,这个词汇令我们肃然起敬。
傅斟说:“其实我挺羡慕你那个阿东哥的。或许一个人有信仰,就会有无穷的动力,想着有无数的人在为着相同的目标战斗,哪怕自己倒下了牺牲了,理想也终有一日会实现,即使被迫害被囚禁,即使到死的那一刻,也依然可以从容不迫地说出自己的信念。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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