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潭与止水

　　藏潭再次看向那荒颓的城门时，眼前已经不只是高大的城楼、破败的城墙了，那分明是一道生死之门、一道舍生取义门。止水又伫立了良久，方才轻声说：“咱们走吧。” 藏潭伸手扯住止水的衣袖，道：“师傅，你再给我半天时间行不行？就半天。” 止水微感奇怪，也不拒绝。藏潭便将他拉到了滋水河畔，止水心中有所了悟，微笑着看藏潭跳进了滋水河里。一个时辰之后，藏潭带着一条滋水俪鱼回到了岸上。止水坐在岸边看着藏潭剥洗灵鱼，生火烧烤，忍不住问：“这些天你跟归元没少吃鱼吧？” 藏潭“嘿嘿”一笑道：“还是我卖掉的多。”止水微笑，心道这个徒弟怕是饿不死了。藏潭将俪鱼递到他手中时，熟悉的香气还是让他有些怔忪，味道还是那个味道，只是抓鱼的人从他师傅换成了他徒弟。一条鱼吃完，止水又待起身离开，藏潭再一次扯住了他的衣袖。止水好奇的看他，想知道这个徒弟又有什么打算。然而藏潭只是从自己的小指上摘下了一枚戒指，那是一枚下品灵器的储物戒指，止水自然早就注意到了。徒弟有钱了嘛，想买点破格的东西也没什么不行。但藏潭却把戒指轻轻的戴在了止水的小指上，他仰头看向师傅道：“师傅，以后我会像你守护师祖一样守护你的。”止水心中震动，注视着藏潭的目光良久无法移开。
　　最终两个人还是离开了滋水城，藏潭认命的由师傅提着肩膀飞了半个时辰，一路上师傅小指上那枚微凉的戒指反倒让他心中热烘烘的。止水在一处山坳里降落下来，对藏潭道：“应该就是这里了，你还记不记得？”虽然止水飞起来不会像韩丽风那般不顾藏潭的死活，但是刚刚落地的藏潭还是免不了的头晕目眩。他运转灵气让自己清醒一些，这才放出了神识探查周围的环境。是了，那里是通往村庄的小路，那里是环绕村庄的山泉，原来自己的家乡就在北原十五城西方不远的山野里。藏潭望向师傅，止水朝他点点头并不言语，藏潭就抬腿迈向了那童年时不知曾经走过多少遍的山路。
　　村口的歪脖子老树经过了二十年的风霜越发的倾斜了，石头磨盘上曾经的兽血和人血都已消失不见，时间刚过正午，村中的道路上不见行人。藏潭一路走，童年时那遍地的人尸和妖兽就一路回到了他的脑海之中。如今看来自己儿时的故乡着实是小的可怜，不过一盏茶时间，藏潭就来到了旧日的家门口，然而他熟悉的三间茅草屋不见了，整齐的泥砖院墙里伫立着的是新建的砖石房舍，昔日的家就仿佛一场梦境。藏潭愣在院门外面，他家除了几房远亲再无他人，而这几房远亲也不是有能力修筑这样宅院的人。
　　狗叫声传来，远处的街角里转出来一名老者，老者身前还有一只黑色的獒犬在摇着尾巴带路。日光正烈，老者抬手遮在眼前朝这边望了望，当他发现来的是两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年轻人时，便放下了防备，远远地喊道：“你们找谁啊？”藏潭嘴角挂上了一个笑容，喊道：“三叔祖，您康健啊！”老者见藏潭用家乡话打招呼，一愣之后问：“你是谁家的后生，我怎么看着眼生？” 藏潭笑道：“我是土虎家的大儿啊！您不记得了？”老者吃惊的重复着“土虎家的大儿”，他走到近前，向藏潭的老家望了望，又望了望面前的藏潭，终于道：“你这是修成仙人回家了？”藏潭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哪有那么容易呢？我是跟着师傅出来历练，顺道回家看看。”老者一边发出“哦哦”的声音，一边转身请两人随他回家。藏潭回头望向自己的故宅，老者边走边说道：“因为都传你家出了仙人，好几家人争抢你家的旧宅院，老头子没能耐保下你的家底，没奈何留下了五十两银子，你回来了正好给你。”五十两银子在藏潭小时候是不敢想的巨款，没料到为着师傅将自己带走，自己家的破烂庭院居然被三叔祖卖出了巨款，藏潭知道老头也是用了心的。
　　三人来到后街，老头的庭院里静悄悄的，藏潭问起三叔祖的儿孙，回答说有的住在左近，有的去了滋水城，为着老伴不在了，他便独居在此，倒也自在。老头言道室内逼仄，就让两个人在院中树下坐了，老头还要煮茶，藏潭哪里肯让他动手，当即用自己的茶具煮了灵茶。一盏茶下肚，老头惊叹平生未见如此茶水，藏潭却知道灵茶的灵气充裕而茶性温和，经此一盏茶，老人怕不能多活上十年。老人言道经过上次的小兽潮，村中的人口伤亡过半，本来就不兴旺的小村庄这些年来更见凋零了。“刚刚小虎在院子里打转吠叫，我还当有什么妖兽摸进了村庄，就赶过去看看，却不想是你回来了。”藏潭看着衰老了很多的三叔祖默然无言。老头接着絮叨道：“等一会儿日头下去，我带你看看你爹娘跟你妹妹的坟，都在一起呢，每年我都去看看他们。嗨，死人要比活人多了，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止水忽然说话：“老人家，如今还有妖兽会袭击村庄吗？”老人闻言一愣，道：“这十几年来也会有畜生偶然摸进村里，但是都不成气候。最近的兽潮便是您领走藏潭的那一次，再往前，就是滋水城失守的那次了。那次可比藏潭遇到的可怕多了。”藏潭一愣，问：“三叔祖也经过了滋水城失守的那次兽潮？”老人向上翻翻眼皮，俨然露出了年轻时的骄傲和不屑，道：“那么大的兽潮，怎么可能落下咱们村去？当年我可是村子里最壮实的汉子，领着一村老少逃进了北宁城。对了，就是在北宁城里遇到了你的姥爷，要不然哪里来的你小子？哈、哈、哈、哈。”
　　藏潭离家时年纪尚幼又耽于温饱，从未听闻过自己母亲家族的事情，这时便请三叔祖详细说说。止水在一边安静饮茶，丝毫没有不耐烦的神色。老头年纪大了反而对年轻时的事情越发热衷，便道：“想当年我带着二十几口人进了北宁城，那城里满满当当都是躲避兽潮的人，种种的不容易也不跟你多说了。只最后一波退进北宁城的人里有一个好汉，据说他单打独斗杀死了好几只妖兽才护住家人进了城。他的传说传的很广，我作为一个猎户很是佩服，恰好我手中还有祖上传下来的疗伤膏药，少不得过去认识一二也是好的。”说着他眯着昏花的老眼朝藏潭笑，接着道：“一来二去我们倒熟络起来了，听他说自己家世代居住在滋水城里，因为家中只有伪灵根不出仙人，便都做了猎户。这一次没接到通知便被妖兽围了城，护城大阵没准备多余的灵石，城破也就是几天内的事情。一旦城破，如他这等猎人在兽潮中都很难活下来，更何况每家都有的妇孺老弱？那时节他的媳妇刚刚生了女儿，他在家里正急的团团转，兄嫂父母却从城北找来了他家，言道城中有人求了驻守修士保护居民离开滋水城。他本不肯相信，但是随着人潮往南门汇集时听到的都是这样的传言，他才相信了真的有仙人肯为凡人出力至此。”
　　藏潭和止水都听呆了，两个人都没想到会从一个凡人口中听闻滋水城破的事情。老头儿见两个仙人都听的入神，越发得意起来，只是他年老稳重，也只是将当年的耳闻详加叙述，并不添油加醋。“护城阵开，涌出城的人越来越多，你姥爷家得到消息晚了，自然就落在了后面。他说看着前面的人群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他都恨不得长出翅膀来。眼见着城门就在眼前了，城北方向忽然华光大作，青白双色的辉光一时笼罩天地，他们这批人就在这辉光里逃出了滋水城。”藏潭望向止水，他知道那辉光是什么，那是金丹修士主动破碎金丹释放出的巨大灵气波动。止水面无表情，他当时就在师傅身边，感受肯定更为强烈。
　　“出了城并没有逃出生天，面对他们的是绕过了滋水城的众多妖兽，等到一路逃进北原城，差不多大半的人已然命丧兽口了。你姥爷的父母兄弟都已不在，而他自己也身受重伤、妻弱女幼，身困绝境。”老头接着说道：“我佩服他的身手，他相信我的人品，就在弥留之际将妻女托付给了我。可是兽潮散去我们回到村庄后不久，你姥姥就因为哀痛过度去世了，你的母亲就这样留在了我家里。再后来我那老婆子接连给我生了三个儿女，便不贤惠的嫌弃起你母亲是多出来的一张嘴。”说着老头叹气，看着藏潭说：“你也是知道咱们村庄的情况的，那时你爹正好十岁，你奶奶便将你母亲要去了做童养媳，再后来就有了你跟你妹妹，而她也早早的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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