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间雪尽，落我轮回

　　雾都的清晨，没有阳光。
　　只有那座悬浮在城市正上方的、被称为“神之眼”的巨大发条太阳，散发着惨白且恒定的冷光。光线穿透厚重的工业烟霾，洒在满是煤渣和积水的街道上，泛起一层油腻的彩虹色。
　　K109次列车在发出一声疲惫的嘶鸣后，消失在了时空隧道的尽头。
　　沈清秋站在月台上，手里握着那把黑色的蕾丝折扇，轻轻掩住口鼻。这里的空气比列车上更糟糕，混合着硫磺、铁锈、腐烂的泰晤河水，以及……无数灵魂被压榨后留下的苦涩味道。
　　“空气质量：重度污染。”
　　十七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单片眼镜上闪过一行红色的数据。他手里提着两只复古的皮箱（从列车长那里“借”来的），身姿挺拔如松，引得路过的机械警卫频频侧目。
　　“走吧，塞巴斯蒂安。”
　　沈清秋抬手，调整了一下头顶那顶缀着黑色面纱的小礼帽，“我们该去寻找在这个新世界的落脚点了。”
　　……
　　在这个被教会和蒸汽机械统治的城市，没有身份寸步难行。
　　好在，对于管理员来说，身份不过是一串随时可以修改的代码。
　　海关检查站。
　　巨大的黄铜闸门前，一只机械眼球垂落下来，死死盯着沈清秋。
　　【扫描中……】
　　【身份确认……滴……无法识别……】
　　机械眼球的虹膜疯狂收缩，即将发出红色的警报。
　　沈清秋摘下丝绒手套，露出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按在了那冰冷的黄铜外壳上。
　　黄金瞳在面纱后微微一亮。
　　【修改：沈清秋，东方落魄贵族，女伯爵。】
　　【修改：十七，全能执事。】
　　【资产证明：无限（伪造）。】
　　“滴——”
　　红灯瞬间变绿。
　　机械眼球缩了回去，发出恭敬的合成音：
　　“欢迎来到雾都，尊贵的伯爵夫人。”
　　闸门打开。
　　迎接他们的，是一座由齿轮、烟囱和哥特式尖塔堆砌而成的钢铁丛林。
　　……
　　虽然身份有了，但他们没钱。
　　真正的货币——“金镑”或者“高能煤精”，沈清秋手里并没有。她有的只是一堆从修真界带来的、在这里无法流通的灵石和法宝。
　　“我们需要一栋房子。最好是独栋，带花园，还要……便宜。”
　　沈清秋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看着手里的一份《雾都晨报》。
　　十七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那熙熙攘攘的人群。那些穿着破旧大衣、脸色苍白的工人，每个人身后都背着一个类似于电池包的东西，正在为这座城市输送着生命力。
　　“主人，那里。”
　　十七忽然开口，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指向报纸的一个角落。
　　那是一个不起眼的分类广告版块，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
　　【黑木街13号（Blackwood Street No.13），独栋维多利亚式别墅。急售/出租。租金：免费。要求：活着过夜。】
　　“凶宅？”
　　沈清秋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玩味，“有意思。在这个连鬼魂都被抓去发电的世界，居然还有能让人怕成这样的凶宅。”
　　“就它了。”
　　她合上报纸，站起身。
　　“走，去看看我们的新家。”
　　……
　　黑木街位于雾都的下城区与上城区的交界处。
　　这里终年笼罩在浓雾之中，煤气灯即使在白天也亮着，却只能照亮脚下的一方寸土。
　　13号别墅是一栋典型的三层哥特式建筑。
　　尖顶、深色的红砖、爬满墙壁的枯萎常春藤，以及那扇紧闭的铁栅栏门上，挂着的一块摇摇欲坠的牌子——“内有恶灵，生人勿近”。
　　带他们来的房产中介是一个长着老鼠胡须的矮个子男人，此时正站在街对面，死活不肯靠近一步。
　　“伯爵夫人，我必须提醒您，这房子……吃人。”
　　中介颤抖着说道，“这十年来，进去过十二位租客，只有三个是活着出来的，而且都疯了。他们说……房子是活的。”
　　“活的？”
　　沈清秋轻笑一声。
　　她走到大门前，没有用钥匙，而是直接将手掌贴在了那冰冷的铁门上。
　　【系统解析：信息读取。】
　　嗡——
　　无数杂乱、阴冷、破碎的数据流冲入她的脑海。
　　尖叫声、哭泣声、机械的摩擦声……
　　这不仅仅是一栋凶宅。
　　这是一个**“数据回收站”**。
　　那些在这个城市里被删除、被遗忘、被压榨致死却无法消散的残缺代码（怨灵），都被系统扫到了这个角落里堆积。
　　“十七。”
　　沈清秋回头，看向身后的执事。
　　“这房子有点脏。作为管家，你该怎么做？”
　　十七推了推鼻梁上的单片眼镜，镜片后闪过一道冷冽的寒光。
　　他放下手中的皮箱，慢条斯理地摘下那双洁白的棉质手套，露出了下面那只线条流畅、散发着暗金光泽的机械右手。
　　“大扫除。”
　　他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吱呀——
　　铁门被推开。
　　一股肉眼可见的黑色阴风，夹杂着无数张扭曲的人脸，咆哮着从门内冲了出来！
　　“滚出去！！！”
　　凄厉的鬼啸声震碎了街道上的煤气灯玻璃。
　　中介吓得抱头鼠窜。
　　而十七，只是平静地站在沈清秋身前。
　　他没有动用那些毁灭性的重武器。这里以后是家，打坏了还要修。
　　他抬起那只机械右手，五指张开，对着那团扑面而来的黑风，虚空一抓。
　　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捕捉一只飞舞的蝴蝶。
　　【刑天之握·逻辑粉碎】
　　噗。
　　那气势汹汹的恶灵潮，就像是被戳破的气泡，瞬间溃散。
　　那些扭曲的人脸还没来得及碰到十七的衣角，就被那只手掌中散发的绝对秩序力场，强行拆解成了最原始的、无害的二进制粒子。
　　漫天黑雾散去，化作点点荧光飘落。
　　“灰尘有点大。”
　　十七重新戴上手套，侧过身，对着目瞪口呆的中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对着沈清秋微微躬身。
　　“主人，请进。已清扫完毕。”
　　……
　　房子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宽敞得多，但也陈旧得多。
　　厚重的深红色天鹅绒窗帘遮住了所有的光线，家具上盖着白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书纸和发霉木头的味道。
　　“我很喜欢。”
　　沈清秋环顾四周，指尖划过那布满灰尘的扶手，“这里够安静，也够隐蔽。”
　　“十七，收拾一下。二楼做卧室，一楼……把客厅改成会客室。”
　　她走到窗前，一把拉开窗帘。
　　昏黄的光线透进来，照亮了飞舞的尘埃。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东方侦探社’**。”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这栋令人闻风丧胆的鬼宅，迎来了一场惨无人道的“清洗”。
　　十七脱下了燕尾服外套，只穿着白衬衫和黑色马甲，袖子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和那只精密的机械右手。
　　他像是一阵黑色的旋风，穿梭在各个房间。
　　那只曾用来捏碎元婴、轰爆列车的“神之手”，此刻正拿着鸡毛掸子和抹布，以毫秒级的精准度，擦拭着每一块地砖，每一个花瓶。
　　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残余小鬼们，还没来得及搞恶作剧，就被十七顺手抓住，团成一团，塞进了壁炉里当燃料。
　　“夫人，这只鬼……似乎想偷您的发卡。”
　　十七面无表情地提着一只只有半个脑袋的幽灵。
　　沈清秋正坐在唯一一张擦干净的沙发上，翻看着一本从书架上找到的《雾都法典》。
　　“烧了吧。正好烧水泡茶。”
　　“遵命。”
　　十七将那只幽灵扔进壁炉，指尖弹出一缕流金火苗。
　　轰的一声，蓝色的火焰腾起，幽灵变成了纯净的热能。
　　……
　　暮色四合。
　　黑木街13号，这栋沉寂了十年的鬼宅，第一次亮起了温暖的灯光。
　　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燃料是各种不可名状的“垃圾”）。
　　铜壶里的水开了，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沈清秋换上了一件宽松的丝绸睡袍，慵懒地蜷缩在壁炉前的沙发里。
　　手里捧着一本《拜伦诗集》，脚边趴着那只十七刚做出来的、只有巴掌大的机械黑猫（用来抓漏网的“数据虫”）。
　　“主人。”
　　十七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他已经重新穿戴整齐，连一根头发丝都不乱。
　　托盘上放着一套精致的骨瓷茶具，那是他在地下室翻出来的古董。
　　“正山小种。加了一块方糖，三滴牛奶。”
　　他在她面前单膝跪地，将茶杯递到她手中。
　　沈清秋接过茶杯，那袅袅升起的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
　　她抿了一口。
　　暖流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这座城市特有的阴冷。
　　“手艺见长。”
　　沈清秋赞许地点点头。
　　十七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
　　他就这样跪在她面前，没有起身，而是静静地看着她。
　　火光映照在他那张半是血肉、半是金属的脸上，模糊了人与非人的界限。
　　“十七。”
　　沈清秋放下茶杯，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单片眼镜。
　　“在这个世界，我们是异类。”
　　“我们会看到很多丑陋的东西，也会杀很多人。”
　　“我知道。”
　　十七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只要您想看，我就为您点灯。”
　　“只要您想杀，我就为您递刀。”
　　“而这杯茶……”
　　他抬起头，那只幽蓝的左眼深邃如海，倒映着她红色的身影。
　　“无论外面风雨多大，鬼怪多凶。”
　　“在家里，永远是温的。”
　　沈清秋笑了。
　　她俯下身，在那跳动的炉火前，吻住了这个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恶魔执事。
　　窗外，浓雾锁城，钟楼的钟声敲响了十二下，沉闷而压抑。
　　但在黑木街13号的这扇窗里。
　　岁月静好，红茶正温。
　　这便是他们在深渊里，建立的第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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