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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前的阴影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
沈记杂货店内,只有角落一座老座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沈契闭目坐在藤椅中,呼吸悠长平缓,但膝上的木尺和周围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紧绷感,表明他处于一种极度警醒的状态。
盒子里,包裹瓷娃娃的绒布无风自动,微微鼓起又瘪下,彷佛里面的东西在不安地呼吸。贴在上面的符纸边缘,朱砂符文偶尔会极快速地闪过一丝微光,随即黯淡。
突然,店门外那串干涩的风铃,自行发出一声极轻的「叮」。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滴冷水落入滚油。沈契瞬间睁开眼睛,眸中没有一丝睡意,只有冰封般的锐利。他没有动,目光缓缓扫过店内每一个阴影角落。
风铃又响了一声,这次稍重,带着某种试探的意味。
紧接着,第三声、第四声……铃声越来越密,越来越急,从最初的试探变成了嘈杂的催促,彷佛有无数看不见的手在同时拨弄它。然而,店门纹丝不动。
沈契冷冷地看着那串疯狂作响的风铃,手指在木尺上轻轻一叩。
「叩。」
一声轻响,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所有铃声。风铃的狂响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
但寂静只维持了不到三秒。
一种声音开始渗透进来。不是从门外,而是彷佛从墙壁、地板、甚至空气本身渗出。那是极为飘渺、扭曲的唢呐和锣鼓声,依稀能听出是喜乐的调子,却断断续续,走了音,裹挟着嘶嘶的杂音和隐约的哭腔,诡异又恶心,听得人头皮发麻,心脏发紧。
与此同时,盒子里的绒布包剧烈地震动起来,里面的瓷娃娃发出「咯咯」的轻响,像是瓷胎在相互碰撞,又像是……牙齿打颤的声音。镇压的符纸光芒急闪,忽明忽暗。
沈契站起身,走到店铺中央。他没有理会那越来越清晰的诡异喜乐和震动的包裹,而是抬头看向里间卧室的方向。
一股阴冷、带着虚假欢庆气息的无形力量,正在尝试绕过店铺外围的布置,从另一种层面,直接渗透进去,触碰那个它唯一指定的「目标」。
里间,熟睡中的苏晴皱紧了眉头。她陷入了一个混乱的梦境。
梦里,她站在一条长长的、铺着红毯的走廊上,两边是模糊的、不断鼓掌欢笑的人影,人影没有面孔,只有一团团晃动的阴影。前方是明亮的宴会厅大门,门内传来热闹的喧哗和那走了调的喜乐。一个熟悉的女声在她耳边不断轻唤:「苏晴……快来呀……就等你了……吉时到了……快来……」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想往前走,脚上不知何时穿上了一双鲜红的高跟鞋。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她想尖叫,想后退,却发不出声音,动弹不得。
就在她的脚即将迈过门槛的瞬间,口袋里突然传来一股灼热的刺痛!
「啊!」苏晴在梦中惊呼出声,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弹坐起来,冷汗涔涔。
是那张红色符纸!它在黑暗中散发着稳定的、温暖的红光,虽然烫,却不伤人,像一盏小灯,驱散了梦中那无边的阴冷和蛊惑。耳边那呼唤声和喜乐声,在醒来的瞬间便消失了,只有心脏狂跳的余韵。
她突然想起沈契的叮嘱,遇到异常要大声叫他。
「沈契!」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喊了出来,声音因为惊悸而带着颤抖。
几乎在她出声的同时,外间传来一声清越的鸣响,像是金属震颤,又像是某种无形的屏障被加固的声音。随即,是沈契平静的、穿透门板传来的回应:「我在。没事,继续睡。」
简单的六个字,却比任何安慰都有效。苏晴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攥着发烫的符纸,重新躺下。外间再没有异常的声音传来,连那老座钟的滴答声都似乎变得遥远。她躺在充满他气息的床上,听着隔着一扇门、他可能存在的那片寂静,心里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感——被保护的安全感、劫后余生的庆幸、对未知力量的恐惧,还有……对门外那个男人的、越来越无法忽视的依恋和心动。她知道这或许只是吊桥效应,是危难中对保护者的倾慕,但感觉如此真实而强烈。
他就在一门之隔的地方,为她抵御着那些可怕的东西。这个认知让她鼻腔发酸,眼眶微热。
外间,沈契在回应苏晴后,目光重新落回盒子。刚才苏晴梦中受袭的瞬间,这里的瓷娃娃反应最为激烈,几乎要冲破符纸。而他用木尺轻击地面,加强了对整个房间,尤其是里间方向的守护结界。
喜乐声和异常的震动渐渐平息下去,如同潮水退去。风铃安静地挂着,彷佛从未响过。
但沈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退却。对方的「邀请」一次比一次强烈,一次比一次更接近直接干涉现实。瓷娃娃作为象征物,就像一个信号放大器,留在身边固然能研究,却也更容易引来攻击。
必须加快速度。鸳鸯谱、簪子,还有其他可能散落的瓷娃娃……必须尽快找齐或处理掉,掐断仪式触发的所有条件。
天快亮时,沈契收到慧能发来的几张模糊的图片,是那本老笔记的残页,上面果然有更多关于「阴喜术」和破解之道的零星记载,字迹潦草难辨,需要时间细究。其中一页边角,提到「破镜需寻其裂,散筵当究其因」,似乎暗示要破解这种强制补全的仪式,需要找到最初导致仪式「不完整」的那个「因」,并将其「化解」,而非单纯对抗执念本身。
最初的「因」……是新娘周雅婷的猝死?还是新郎陈志豪的崩溃?抑或是……苏晴的缺席?
沈契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熟悉的厌烦。这些纠缠不清的因果,总是最耗心力。
晨光微熹时,他煮了一壶浓茶。里间的门轻轻打开,苏晴走了出来。她看起来有些憔悴,但眼睛明亮,看到沈契坐在晨光中泡茶的样子,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早。」沈契倒了一杯茶推过去,「睡得如何?」
「后来……睡得很好。」苏晴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昨晚,谢谢你。我好像……梦到不好的东西,但听到你的声音,就没事了。」
「符纸起了作用,你的意志力也不错。」沈契客观地评价道,没有居功。他话锋一转,「等会我带妳去个地方。」
晨光彻底照亮了杂货店。新的一天开始,与时间的赛跑,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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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沈契开车带着戴着帽子与大框墨镜、把自己包得严实的大明星苏晴,来到城西一座香火颇旺、但建筑略显俗丽的寺庙——「净慈寺」。与寂光寺的古朴清幽不同,这里游客络绎不绝,空气中飘着浓郁的商业香烛味。
「慧能师傅就在这里挂单?」苏晴压低声音问,有些诧异,很难想像沈契口中的小和尚,会待在这么……热闹的地方。
「他哪里有油水就往哪里钻。」沈契语气平淡,领着苏晴绕过正殿,走向后院一排相对安静的厢房。在一间门上贴着歪斜「经书修缮室」牌子的房前停下,敲了敲门。
「来了来了!贵客临门,有失远迎啊!」门几乎是立刻被打开,一个身穿半新不旧僧袍、年约十八出头的圆脸和尚探出头来,正是慧能。他眼睛不大,却滴溜溜转得灵活,先看到沈契,脸上堆起熟稔笑容:「契哥?哎呦,好久不见,快进来快进来!」
和尚并未多看苏晴一眼,只以为沈契身后带了某位普通女性友人。三人一进屋,门才刚关上,苏晴便取下帽子与墨镜——清秀漂亮的脸庞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亮眼。
慧能原本正倒着茶,余光瞥到她侧脸,手一抖,茶水差点泼出来。他愣住两秒,眼睛瞪得快滚出来:「我——这、这不是……苏、苏晴!?」
惊讶、震撼、还有一丝「大客户从天而降」的职业性兴奋,全写在脸上。
「咳。」沈契淡淡清了清喉咙,「坐下再说。」房间里与其说是经书修缮室,不如说是杂物间加小作坊。靠墙的架子上乱糟糟堆着些经卷和破旧古籍,中间一张大桌上摆满了修书工具、颜料、胶水,还有几本翻开的笔记和……一包没吃完的零食。空气里混合着纸张、浆糊和一股淡淡的卤菜味。
慧能手忙脚乱地把零食扫进抽屉,用袖子擦了擦两把椅子。「契哥,苏……苏小姐,坐坐坐!地方简陋,别见怪哈!」他目光忍不住又瞟向苏晴,满是好奇。
苏晴被慧能这反差极大的模样逗得有些想笑,之前紧张的心情缓解不少。她双手合十,微微弯腰:「慧能师傅,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慧能摆摆手,动作神态一点不像个和尚,随即又看向沈契,搓着手,「契哥,您吩咐查的东西,小弟我可是废寝忘食、殚精竭虑啊!您看这黑眼圈……」他指着自己几乎看不出来的眼底。
「说正事。」沈契直接打断他的表功,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示意苏晴也坐。
「得令!」慧能也坐下,表情认真了些,从桌上一堆纸里翻出几张照片和抄写的笔记,「关于那‘阴喜术’,我根据您昨天说的情况,又翻了几本杂书,有个猜想。」
他指着那张模糊的照片残页,盯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这里……应该是写‘补缺需凭证,执念汇于物’吧。我懂得不深,但大概是说——要把缺的东西补上,需要某个能当作依据或象征的物件。」
他用手指轻点着那几个字,像在确认自己没看错:「而‘执念汇于物’这句,看起来是在讲,有些执着,会集中到某样东西上。那个东西就会变得特别关键。」
沈契若有所思,沉默了一瞬,将慧能的解释与之前掌握的线索串起来。过了几秒,他才开口,语气冷静却带着分析意味:「如果原本是一组的,现在少了一件……那缺的,可能就是这里说的凭证。也就是说,某些物品很可能还留在外面,需要追查。」
七年前的那起案件,因为过于离奇惨烈,有些小物件——像首饰之类的——未必全都列入正式物证清单,尤其是那些当时被认定与案件关联不大的物品。比如那支簪子,新娘当时在休息室就已经不见了,根本还没来得及戴上。
沈契转头看向苏晴:「明天我们得分头行动。我去查那支簪子的下落和鸳鸯谱的可能去向。妳……试着联络一下当年的婚礼策划师、酒店当时的负责人,或者任何可能知道婚礼详细流程和物品清单的人。重点是仪式环节和所有定制物品的去向。」
他顿了顿:「这会有风险,可能会让妳也进入某些存在的视线范围内。如果妳觉得无法承受,可以留在店里,相对安全,但进度会慢。」
苏晴几乎没有犹豫。「我去。」她抬起头,目光里有残留的恐惧,但更多的是坚定,「这是我自己的事,不能只让你一个人冒险。而且……我相信你会安排妥当,不会让我真正陷入无法挽回的危险,对吗?」
她最后那句反问,带着一种不自觉的信赖和微弱的试探,目光盈盈地望着他。
沈契对上她的视线,有那么一瞬间的沉默。他似乎在评估她的决心和状态,最终点了点头。「好。保持联系,红色符纸随时带着。一旦发烫,立刻停止,找我。」
「嗯。」苏晴用力点头,心里因为他的应允和那句「找我」而泛起一丝甜意。她开始渴望,在解决这一切之后,他们之间,是否能有一些不同?
她不知道,沈契此刻心里想的却是:爷爷说过,沾染了这种因果的人,往往很难回归平静日常。但至少,他得确保她能活着,去面对她未来的人生——无论那人生里,还有没有对演戏的满腔热忱。
沈契大致的和慧能说了一下情况,并让他也去帮忙查查看七年前西华酒店那场事故中,簪子、鸳鸯谱以及其他瓷娃娃的下落,虽然沈契自己也知道,要一个和尚去做这些事,属实有些为难他,但慧能也知晓事态严重,难得的正经了些。
回程车上,苏晴想起慧能的样子,没来由地想笑。「慧能师傅……挺有趣的。」
「嗯,麻烦的有趣。」沈契专注开车,随口应道。
「但他好像很怕你,又很听你的话。」
「他只是怕我把他偷卖寺产的事告诉慧明。」
苏晴忍不住笑出声,车内的气氛轻松了些。她正想说什么,手机震动起来,是经纪人打来的。她接起,说了几句后,脸色变得有些为难和歉疚。
「沈契,」她挂断电话,有些迟疑地开口,「下午……我可能得离开一下。之前谈好的那个电影项目,导演临时有空,希望今天下午能见面细谈一下剧本和角色。这对我……很重要。」她声音渐低,想起自己那被预支的代价,心中涩然。
沈契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去哪里?多久?」
「在市中心的白鹭会馆,大概两三个小时。我会尽快结束。」苏晴连忙保证。
沈契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带好符纸。结束后立刻联系我,我去接妳。不要单独去任何偏僻的地方,尤其是——旧的酒店、礼堂,或者有婚庆布置的场所。」
他的叮嘱仔细而具体,苏晴心头一暖,用力点头:「好,我记住了。」
将苏晴送到她与经纪人约定的地点附近,沈契看着她下车,融入人流,才调转车头。他没有回沈记杂货,而是驱车前往另一个方向——城市档案馆和图书馆所在的区域。他需要查阅一些公开的旧报纸和社会新闻,寻找关于周雅婷家庭背景、以及七年前婚礼更细节的报导,特别是可能被忽略的、关于「习俗」的只字片语。
就在沈契于故纸堆中翻找时,他的手机震动,是慧能。
「契哥!有发现!」慧能的声音透着兴奋,「我那个远房表舅的邻居的儿子,还真给我问到了点东西!他说当年西华酒店的案子,物证太多,那本鸳鸯谱好像……好像后来被周雅婷的一个亲属,据说是她姑姑,以‘留个念想’为理由申请领回去了!不过程序好像有点不清不楚,档案里记录不全。」
「姑姑?」沈契目光一凝,「叫什么?住哪里?」
「名字叫周淑芬,当时登记的地址是老城区平安里那一带,但那都是七年前的地址了,现在还在不在就不知道了。」
「还有呢?合卺酒的环节?」
「这个还在打听,不过有个模糊的说法,当时主持那个环节的,好像不是常见的长辈或司仪,而是新娘特意请来的一位……据说是家里认识的、懂老礼的阿姨?具体是谁还没问到。」
「继续查。重点是那个阿姨的身份,以及周家是否有特殊习俗。」沈契挂了电话,手指在桌上轻敲。鸳鸯谱在周家姑姑手中?这倒是出乎意料。如果鸳鸯谱是「名册」,那么由新娘的亲属保管,某种程度上似乎……更「名正言顺」了?但这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他看了看时间,苏晴那边的会面应该还没结束。他决定先去平安里附近碰碰运气,看看能否找到周淑芬的线索。
与此同时,白鹭会馆的雅致包厢内,苏晴正与王导和制片人谈论剧本。王导是业内出了名的严格,但对苏晴的气质和之前一部作品的表现颇为欣赏。谈话进行得很顺利,王导甚至即兴让她试了一段剧中的独白。
苏晴屏息专注,将情感细腻地注入每一句台词。她的声线时而低沉,时而高昂,角色的热爱与挣扎被她诠释得恰到好处,带着真实的力度和感染力。王导眉头微蹙,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舒展,露出欣赏的表情。苏晴感受到那份肯定,心底一阵微微的暖意,但仍维持专注,让表演保持完美节奏。
会面在客气的氛围中结束,王导表示会再联系。苏晴看着对方满意的神情,心中微微一暖,为自己的表现感到高兴。然而,送走王导后,她独自坐在包厢里,望着窗外闪烁的城市灯火,心底却生出一阵无力感。事业的压力、生命的威胁,还有对沈契悄然滋长却无望的情感……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感到沉重而茫然。
她下意识地握紧口袋里的红色符纸,彷佛那是唯一的慰藉。此刻,她无比想见到沈契,哪怕只是待在他那间堆满旧物的杂货店里,感受那份与世隔绝的平静。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沈契的号码。
「结束了?」沈契的声音很快响起,背景有些嘈杂,像是在旧街区。
「嗯,你在哪里?我……可以过去找你吗?」苏晴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
沈契那边顿了一下:「我在平安里,找周雅婷的姑姑。地址可能不对,正在问。你过来也行,路上小心,到了发定位给我。」
「好,我马上过去。」苏晴挂了电话,深吸一口气,将方才的失落暂时压下。至少,还有眼前必须面对和解决的事情。而这件事,将她和沈契紧紧联系在一起。
她不知道,随着她主动走向沈契所在的方位,口袋里的红色符纸,温度正在极其缓慢地、一丝丝地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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