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

作者:玉以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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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 回家


      像是坠入了万千星辰,又像是被最温暖的阳光彻底照亮,颜宋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浓烈的情感堵在那里,一时间竟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好。”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沙哑得厉害。他重重地吻了下她的额头,那吻带着灼热的温度和无尽的珍视:“都听你的。”

      他将她重新紧紧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但池早早没有挣扎,反而伸手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身。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细微的颤抖,能听到他胸膛里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比平时快,也比平时更有力。

      这不是欲望的悸动,而是某种更深沉的、情感得到巨大回应的震荡。

      灰影吃完了宵夜,心满意足地踱步回来,跳上沙发,试图挤进两人之间未合拢的缝隙里,寻找最温暖的位置。颜宋松开一点怀抱,让猫咪钻进来。灰影如愿以偿,在两人紧贴的身体之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团好,尾巴尖惬意地摆动。

      一家三口以一种近乎滑稽又无比温馨的姿势,挤在沙发上。

      窗外,夜色已深,城市璀璨的灯火如星河流转,无声地照耀着千家万户的悲欢离合。那些悬浮在网络世界的窥探、议论、恶意或祝福,那些现实世界中即将到来的、或许会有些尴尬但充满善意的家庭会面,仿佛都被一层无形的、温暖的屏障隔绝在外。

      风暴眼之中,往往拥有最异常的宁静。而他们,刚刚在风暴眼中,完成了一次无声却意义重大的交汇与确认。他们正在学习,如何共同栖息于这片由彼此构筑的宁静,并以此为起点,一砖一瓦,构筑只属于他们的、坚固而明亮的未来。

      这一夜,池早早睡得格外安稳。没有光怪陆离的噩梦,没有半夜惊醒的心悸。她沉入一片温暖、黑暗、安稳的睡眠之海,意识最后停留的,是腰间那条始终存在、坚定而温柔的臂膀,和耳边均匀悠长的呼吸声。

      艺术中心奠基仪式定在两周后的周三上午。

      这两周里,舆论的风暴并未完全平息,但确实如颜宋所料,逐渐被新的热点取代。抚江大学内部,帖子虽然被校方以“保护教职工隐私”为由做了处理,但颜宋和池早早的关系,已然成为公开的秘密。走在校园里,投来的目光多了许多,好奇的、探究的、羡慕的、善意的。池早早起初有些不自在,但颜宋总是以最坦然的态度走在她身边,偶尔与相熟的老师点头致意,姿态从容。几次下来,她也慢慢习惯了。有些胆大的学生会笑嘻嘻地打招呼:“池老师好!颜顾问好!”他们也便微笑回应。

      工作倒是因此更顺畅了些。艺术中心的内部方案评审会上,当池早早提出关于某个展厅“情绪流线”与“光影叙事”结合的新想法时,原本可能存在的、因她资历尚浅而产生的质疑声,在颜宋明确表示支持并从建筑结构角度给出可行性补充后,消散了大半。并非全是颜宋的“光环”作用,更多是一种微妙的、对于“紧密合作伙伴”意见的重视。王院长甚至在会后私下对池早早笑道:“小池啊,你和颜顾问这个‘夫妻档’,可是给我们项目添了不少亮色,思维碰撞很有火花嘛!”说得池早早耳根发热。

      奠基仪式当天,天气晴好。

      仪式现场选在抚江边新规划的文化艺术区,背靠老城,面朝大江,视野开阔。红色的地毯、白色的背景板、整齐排列的奠基石和系着红绸的铁锹,一切按照标准流程布置。市里、学校的领导,合作企业的代表,设计团队,媒体记者,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池早早作为艺术学院教师代表和未来运营团队的预备成员,也站在参与奠基的人群中,位置不算靠前,但视野很好。她今天穿了一套简约的米白色西装套裙,头发在脑后低低挽起,化了淡妆,看起来清爽干练。颜宋作为项目总顾问和主创设计师,自然是焦点之一,与几位主要领导站在一起。他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打着同色系领带,金丝眼镜链垂在胸前,举止得体,谈笑自若,是全场最醒目的存在之一。

      阳光有些刺眼。池早早微微眯起眼,看着前方那个挺拔自信的身影。他正侧耳倾听身边一位市领导说话,时而点头,时而简短回应,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清晰而锐利。这样的他,与那个深夜在她怀中流露出脆弱、那个清晨赖在她肩头不愿醒来的男人,奇妙地重叠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完整、立体、让她心动的颜宋。

      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领导讲话,嘉宾致辞,然后是关键的奠基环节。

      颜宋作为设计方代表,也被邀请上前,与领导们一同执起系着红绸的铁锹,象征性地为奠基石培土。摄影记者们的长枪短炮对准了那一刻。

      就在颜宋微微弯腰,铲起第一锹土时,一个略显尖锐、带着激动哭腔的女声,突兀地刺破了现场和谐喜庆的氛围:

      “颜宋!你非要逼死我们全家吗?!”

      全场瞬间一静。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镜头,齐刷刷地转向声音来源。

      人群边缘,一个戴着墨镜和口罩、穿着普通黑色连衣裙的女人,正试图冲破保安的阻拦,往主席台方向冲。她头发有些凌乱,身形消瘦,但那股歇斯底里的劲儿,让两个保安一时都有些拦不住。

      即便遮得严实,池早早还是一眼认了出来——是方茴。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被限制行动,配合调查吗?

      现场响起一片窃窃私语,记者们敏锐地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镜头立刻转向了骚动处。

      主席台上,几位领导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这种重大场合出现意外,是组织工作的大忌。

      颜宋的动作顿了顿。他缓缓直起身,将铁锹交给旁边的工作人员,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无惊讶,也无愤怒,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漠然的平静。他抬手,轻轻扶了下眼镜,然后,迈步,朝着骚动中心走去。步伐沉稳,不疾不徐。

      保安看到是他,下意识地松了点力道。方茴趁机挣脱,踉跄着往前冲了几步,几乎扑到颜宋面前。她一把扯下自己的口罩和墨镜,露出一张苍白憔悴、泪痕交错的脸。曾经星光熠熠的美貌,如今被绝望和怨恨侵蚀,显得格外扭曲。

      “颜宋……颜宋我求你……”方茴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伸手想去抓颜宋的衣袖:“看在我们认识那么多年的份上,看在我……我曾经喜欢过你的份上……你高抬贵手,放过我爸吧!他已经得到惩罚了,他年纪大了,受不了的……那些证据,有些是假的,对不对?是你伪造的,对不对?你撤诉,或者改口供,你说那些不是真的……求你了!”

      她语无伦次,涕泪横流,姿态低到了尘埃里,哪里还有半点昔日大明星的矜持与高傲。巨大的家庭变故和即将来临的牢狱之灾,显然已经击垮了她。

      全场鸦雀无声。只有江风吹过旗帜的猎猎声响,和方茴绝望的哭泣哀求。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颜宋身上,等待着他的反应。同情、审视、好奇、不满……各种情绪在空气中交织。

      池早早的心揪紧了。她看着颜宋挺直如松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她知道他此刻面对的是什么——不仅是方茴的疯狂哀求,更是公众的审视,道德的拷问。方茴试图用“旧情”、“心软”来绑架他,用“伪造证据”来污蔑他,将一场黑白分明的法律审判,扭曲成私人恩怨的报复。

      颜宋微微垂眸,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要跪倒在自己面前、狼狈不堪的女人。他的眼神很深,隔着镜片,看不清具体情绪。他没有避开她试图抓过来的手,但也没有让她碰到。只是那样站着,像一座沉默的山,任凭风雨哭嚎,岿然不动。

      几秒钟的沉默,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安静的现场,透过一些记者急忙举起的录音设备,可能还会传得更远。

      “方小姐。”他用了非常疏离、非常正式的称呼:“关于令尊的案件,所有证据均已提交司法机关,经过法庭质证。事实如何,法律自有公断。你我之间,并无私怨可谈。”

      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没有激动,没有辩解,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不!不是的!”方茴猛地摇头,眼泪疯狂涌出:“是你恨我!恨我爸!你设局害我们!颜宋,你怎么可以这么狠……我们方家哪里对不起你了?就算我爸当年……当年做得不对,你爸的死也是意外啊!那是车祸!是意外!”

      她终于口不择言,提到了最核心、也最残忍的痛点。

      现场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呼。不少人知道内情,但如此赤裸裸地在公开场合被受害者家属提及,依然冲击力巨大。

      颜宋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池远远地看到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手指微微收拢,又强迫自己松开。但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破裂。

      “意外?”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声音依旧平稳,但仔细听,能辨出一丝极冷的讥诮,那讥诮并非针对眼前的方茴,而是针对命运本身,也或许是针对她口中那轻飘飘的两个字。“方小姐,令尊和他的律师,可以在法庭上做无罪辩护。但在真相和证据面前,‘意外’这个词,太过苍白,也太过……侮辱逝者。”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越过了崩溃的方茴,看向了远处波光粼粼的江面,又或许,是看向了更遥远的、某个无法触及的时空。然后,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方茴脸上,眼神里终于有了清晰的、冰冷的情绪,一种彻底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我今天站在这里,是为了艺术中心的奠基。这是承载许多人心血和希望的项目,关乎城市文化,关乎学术未来,不是解决私人纠纷的地方。”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确保周围人都能听清:“对于令尊的案件,我尊重司法程序,相信法律会给出公正的判决。除此之外,我无话可说。请回吧,方小姐。不要让你的个人情绪,干扰了正事,也……践踏了你自己最后的体面。”

      说完,他不再看方茴一眼,转身,对旁边脸色铁青的校方负责人和安保负责人微微颔首:“抱歉,给仪式带来干扰。后续麻烦各位处理一下。”

      然后,他迈步,径直朝着奠基仪式的核心区域走回,步伐依旧沉稳,背影挺拔,仿佛刚才那场闹剧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微风。

      保安立刻上前,这次不再客气,将彻底崩溃、瘫软在地、哭得撕心裂肺的方茴半强制地带离了现场。记者们疯狂按动快门,记录下这戏剧性的一幕。

      现场气氛有些微妙,但在主持人的机敏调控下,仪式很快继续。只是许多人看向颜宋的眼神,更加复杂了。有钦佩他临场不乱、立场坚定的,也有觉得他过于冷静、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
      池早早一直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上前,也没有多余的举动。她知道,那一刻的颜宋,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或声援。奠基仪式终于在略显微妙但并不算失败的气氛中结束了。人群逐渐散去。

      池早早没有急着离开,她走到一旁相对安静的树荫下,等着。她知道颜宋需要处理一些后续,应付一些必要的询问。

      果然,过了大约二十分钟,颜宋才从几位领导和记者的包围中脱身,朝她走来。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温和内敛,只是眉宇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走到她面前,他停下脚步,看着她,没说话,只是伸出手。

      池早早没有任何犹豫,将自己的手放进他宽大温暖的掌心。

      他立刻收紧手指,牢牢握住。力道很大,甚至有些疼,但池早早没有抽回。

      “没事吧?”她轻声问。

      颜宋摇了摇头,嘴角扯起一个很淡的、带着点自嘲的弧度。“比预想的场面小。”他顿了顿,看着她清澈的眼眸,那里面有关切,有理解,唯独没有怀疑或退缩,这让他紧绷的心弦松弛了些许:“就是有点……吵。”

      池早早听懂了。不是指方茴的哭喊吵,而是指那些随之而来的、无形的目光和议论,吵得人心烦。

      “回家吗?”她问。

      “嗯,回家。”他点头,牵着她,朝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融在一起,步履一致。

      坐进车里,隔绝了外界的喧嚣,颜宋没有立刻发动车子。他摘下眼镜,用力捏了捏眉心,闭着眼,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上,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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