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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玫瑰回响(4):变量
“够了。”
一个清冷而平静的声音响起,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沈雒和程熠之间微妙的火药味。
是嬴祀。
祂依旧站在二楼的看台边缘,目光从虚掩的侧门移开,落回观众席中的三人身上。风衣的衣角纹丝不动,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骚动与祂毫无关系。
“第一幕已经开始,争吵解决不了任务。”祂的视线扫过沈雒,又掠过微微眯起眼睛的程熠,最后在那依旧低着头的少年身上停顿了一瞬,“线索不会主动送上门。”
沈雒顿了顿,扶了扶眼镜,恢复了那副冷静克制的模样:“抱歉,是我失态了。这位……朋友说得对。当前首要任务是收集信息。关于这个《血色圆舞曲》,有人有线索吗?”
程熠哼了一声,没再继续针对沈雒,转而看向舞台,眉头紧锁:“舞蹈,血迹,沙龙……典型的旧时代上流社会谋杀剧背景。但关键是,‘当年真实的悲剧源头’……是指这场沙龙里的谋杀案?还是别的什么?台上那些‘演员’,看起来可不像是能交流的样子。”
她指尖在腰间的武器上轻轻叩击。
一直沉默的少年,就在这时,忽然抬起了头。
帽子依旧遮着上半张脸,但露出的下半张脸,线条清晰干净。他微微侧头,似乎正“看”向舞台的方向——尽管无人能确定他是否真的在用眼睛看。
“他们……在重复。”少年的声音有些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像是隔着雾气传来,“舞步,交谈,举杯的角度……和七十三秒前,分毫不差。”
沈雒和程熠同时一怔,立刻凝神看向舞台。
果然。
沙龙里,那位手持酒杯、正与另一位“绅士”交谈的贵妇,头部微微倾斜的角度,嘴角上扬的弧度;旁边沙发上,一位年轻小姐用扇子轻掩唇瓣的姿势;甚至角落里,侍者托着银盘走过的步伐……
所有的一切,都在一个难以察觉的节点之后,如同倒带的录像,精确地回到了某个起点,然后再次流畅地“演绎”起来。
循环。
而且是精确到细节的循环。
“不止他们。”嬴祀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众人的视线下意识地跟着祂,看向舞台边缘,那扇虚掩的侧门。
门缝里,黑暗涌动。
而就在刚才那七十三秒的循环里,那门缝的位置、角度,以及从门内透出的、几乎微不可察的阴影轮廓,同样……没有丝毫变化。
仿佛那扇门,连同门后的黑暗,也被固定在了这个永恒的“七十三秒”片段里,成为舞台布景的一部分。
“被困住的,不只是‘演员’。”沈雒低声总结,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锐利的光,“整个舞台空间,可能都处于一种‘记忆回放’的状态。我们需要打破这个循环,或者……找到循环之外的‘变量’。”
“变量?”程熠嗤笑,“说得轻巧。‘温馨提示’第三条是什么?‘演员可能会即兴发挥’。如果贸然行动,触发‘即兴发挥’,谁知道会引来什么。”
“被动等待同样危险。”嬴祀淡淡道,视线重新落回那扇侧门,“循环在消耗时间,而我们的任务有明确时限——‘演出结束前’。谁能保证,循环本身不是一种消耗我们时间的陷阱?”
颈间的钥匙再次传来灼热感,这一次,明确地指向侧门,并且带着一种轻微的、拉扯般的意向。
……嬴祀安抚性的摸了摸钥匙。
与此同时,那断断续续的求救女声碎片,再次微弱地响起,比之前似乎清晰了一丝,绝望感也更浓重:“门……不要……别开那扇门……不对……要开……必须……他在里面……救……还是……逃……”
声音里充满了矛盾的指令,痛苦几乎要满溢出来。
嬴祀眸光微沉。
这声音的主人,似乎知道些什么,但她的记忆或意识,显然已经混乱不堪。
就在这时,舞台上的循环,出现了第一个……“误差”。
那位一直在与“绅士”交谈的贵妇,在又一次举杯时,手腕忽然极其细微地颤抖了一下。
杯中的暗红色酒液,漾出了一滴。
酒液落在她华贵的裙摆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痕迹。
而她脸上那完美的、舞台妆般的笑容,似乎僵了零点一秒。
紧接着,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这一次,她没有望向身边的“绅士”,也没有看向虚空。
直到她的视线,越过了舞台的边界,越过了脚灯,直直地……
看向了观众席第一排,正中央的沈雒。
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
看口型,似乎是——
“你……来了。”
沈雒的身体瞬间绷紧。
程熠有些警觉的坐直了身子,手直接按上了腰间的武器柄。
而那少年只是微微抬起了下巴,帽檐下的阴影似乎更深了。
嬴祀握紧了掌心的拓片,冰凉的触感刺激着神经。
开始了。
循环,被打破了。
“即兴发挥”,开始了。
而舞台深处,那扇一直虚掩的侧门,门缝里的黑暗,似乎……蠕动了一下。
仿佛有什么东西,因这微小的“误差”,而被惊动了。
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沈雒身上。
舞台上,沙龙里的所有“演员”,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动作、表情、甚至空气中飘荡的细微声响,都凝固了。
只有那位转向沈雒的贵妇,还保持着那个僵硬的、酒渍在裙摆上慢慢扩散的姿态,以及唇边无声的“你……来了”的口型。
她的眼睛,不再是之前那种空洞的舞台妆质感,而是染上了一层极其复杂的情绪——惊惧、茫然、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怨毒?那情绪过于浓烈,几乎要从她精致的面孔上滴落下来。
沈雒的呼吸屏住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强迫自己与那双异常的眼睛对视,手指在膝盖上微微蜷缩,却没有后退。
“她认得你?”程熠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目光在沈雒和贵妇之间快速游移,“还是……认得你这张脸代表的‘某个人’?”
这个问题敲在所有人心头。
在这个由记忆和亡魂构成的“往日回响”里,他们这些外来者,很可能被“演员”们识别为当年某个角色的投射。
沈雒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像是老式发条拧紧的声音,从舞台深处传来。
紧接着,那位贵妇猛地打了个寒颤。
她眼中的复杂情绪如同潮水般退去,迅速被一种更深的、纯粹的恐惧取代。她甚至不敢再看沈雒,猛地转回头,动作快得几乎扯断脖子。
但她的“表演”已经无法回到之前的循环了。
她手中的酒杯“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暗红色的酒液(或者别的什么)溅开,在地板上晕染出比之前所有污渍都更刺眼的颜色。
“哎呀,艾琳夫人,您怎么如此不小心?”旁边那位一直在与她交谈的“绅士”开口了,声音圆滑,带着夸张的关切。他的脸依然模糊,但语气却透着一股令人不舒服的、黏腻的热情。他伸出手,似乎想去搀扶贵妇,手指却以一种不自然的弧度弯曲着,指向地上的碎片和酒渍。
然而,艾琳夫人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一步,撞在了身后的丝绒沙发上,发出一声闷响。
沙发上的年轻小姐用扇子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里,之前的空洞被一种冰冷的、看好戏般的神色取代,视线在艾琳夫人、地上的酒渍,以及观众席之间逡巡。
角落里的侍者停下了脚步,托着银盘的手稳如磐石,但头颅却缓缓转向了艾琳夫人的方向,脖颈发出细微的“嘎吱”声。
整个沙龙的气氛,从虚假的温馨惬意,瞬间滑向一种紧绷的、一触即发的诡异。
他们不再是机械重复的“演员”,而是变成了某种被惊扰的、带着各自记忆和情绪的“存在”。
“循环……彻底变了。”二楼看台上,嬴祀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祂能感觉到,整个舞台空间的“规则”正在松动。之前那种凝固的、死板的七十三秒回放,被注入了新的“变量”——外来者的存在,以及……因这存在而“苏醒”的亡魂情绪。
“必须介入。”沈雒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已经成了焦点,回避只会让情况更糟。
“我不是你们记忆里的那个人,但我需要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艾琳夫人,”他看向那位惊魂未定的贵妇,尽量让声音平稳,“您认识我……或者说,认识我像的那个人,对吗?他做了什么?”
不过……似乎好像不是这么解决的。
艾琳夫人浑身一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只是用恐惧的眼神死死盯着沈雒,又飞快地瞥了一眼那扇虚掩的侧门。
就在这时,舞台上唯一的“光源”——那盏营造沙龙温馨氛围的暖黄色吊灯——忽然剧烈地闪烁起来!
明暗交替的光影中,沙龙里的景象发生了恐怖的变化。
墙上的玫瑰与夜莺油画,画面扭曲,夜莺的眼睛变成了滴血的红点。丝绒沙发上浮现出大片暗沉污渍,形状像是挣扎的人影。地上的酒渍迅速蔓延、变深,散发出更加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甜气。
而沙龙里的“人们”,他们的面容在闪烁的光线下开始扭曲、融化。
那位“绅士”模糊的脸部雾气散去,露出的却并非人脸,而是一张覆盖着细密鳞片、嘴角咧到耳根的怪笑。
用扇子遮脸的年轻小姐,扇子后的半张脸皮肤剥落,露出森森白骨和一只疯狂转动的眼球。侍者的脖颈拉长,像蛇一样扭曲,银盘里的东西变成了蠕动的、不可名状的黑色物质。
只有艾琳夫人,她的脸依旧保持着人类的模样,却在极致的恐惧中扭曲变形,泪水混合着脂粉滚落,冲出道道沟壑。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抽气声。
“记忆……失控了。”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飘忽,却多了一丝凝重,“负面情绪……在污染‘回响’。”
“小心!”程熠厉喝一声,身形已如猎豹般从座位弹起,不是冲向舞台,而是扑向侧前方——那里,一根从穹顶垂下的、装饰着玫瑰与荆棘的华丽吊索,毫无征兆地断裂,带着呼啸的风声,如同巨大的鞭子,狠狠抽向观众席!
程熠在空中拧身,腰间寒光一闪,一柄造型奇特的短刃出鞘,精准地斩在吊索中段。金属交击的刺耳声音响起,吊索被斩偏方向,擦着座椅砸在地上,将昂贵的地毯撕裂,扬起一片灰尘。
但危机并未结束。
舞台上,那面容恐怖的“绅士”发出非人的尖啸,身体拉长,如同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朝着观众席的沈雒直扑过来!
速度奇快,带起一阵腥风。
沈雒脸色发白,但动作不慢,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钢笔大小的金属短杖,顶端亮起一个淡蓝色的符文光盾,堪堪挡住“绅士”扑击的利爪。
光盾剧烈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与此同时,其他几个异变的“演员”也开始蠢蠢欲动,空洞或疯狂的眼睛,齐齐锁定了观众席上的“不速之客”。
“不能硬抗!去侧门!”嬴祀的声音穿透混乱,清晰冷静。
祂已从二楼看台跃下,身形轻盈如羽,落地无声。风衣下摆扬起,卷起的袖口,露出绑在手腕内侧的“引梦铃”。
祂没有立即使用,而是疾步朝着舞台边缘那扇虚掩的侧门冲去。
颈间钥匙的灼热已达顶点,几乎要烫伤皮肤,但那种指向性也前所未有的明确——
门后,是关键!
“跟上!”程熠毫不迟疑,短刃挥出残影,逼退一个试图从侧面袭来的、脖颈扭曲的“侍者”,朝着嬴祀的方向靠拢。
沈雒咬牙维持着光盾,一边抵挡“绅士”越来越疯狂的攻击,一边艰难地向侧门移动。
少年依旧坐在原位,低着头,仿佛对周围的恐怖景象毫无所觉。
但在一个异变的、半边脸是骷髅的“贵妇”伸出利爪抓向他时,他周身空气极其轻微地扭曲了一下。
那利爪穿透了他的身体,却像是穿透了一道虚影,少年依旧稳稳地坐在那里,连衣角都未动。
他微微抬头,帽檐下的阴影中,似乎有两点极淡的幽光,瞥了一眼混乱的舞台,又看了一眼嬴祀冲向侧门的背影,然后,他缓缓站起了身。
一步踏出,他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悄然变淡,下一刻,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嬴祀身后不远处,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
嬴祀已冲到侧门前。
门缝里的黑暗不再平静,剧烈地翻涌着,像煮沸的沥青,散发出更加浓烈的不祥气息。
之前那断断续续的女声求救,此刻变成了尖锐的、混合着哭喊和狂笑的噪音,疯狂冲击着耳膜。
“退后!里面不对劲!”程熠追到近前,看着翻涌的黑暗,脸色一变。
嬴祀却仿佛没有听见。
祂伸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鎏金门把。
掌心的拓片,在这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冰凉,甚至凝结出细微的冰晶!那蜂鸣般的警告变成了尖锐的嘶鸣!
但颈间的钥匙,也爆发出灼目的、带着血色玫瑰纹路的光芒!
两种力量在祂体内对冲。
嬴祀眼神一厉。
没有犹豫。
用力,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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