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禁区

　　红星机械厂旧厂区像一头沉睡在时光尘埃中的钢铁巨兽，在午后的阳光下显露出衰败却依旧庞大的轮廓。锈蚀的龙门吊、破碎的玻璃窗、丛生的荒草，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铁锈和机油混合的陈旧气味，共同构成了一幅工业文明凋零的苍凉图景。

　　但此刻，这片沉寂多年的废墟，却成了警方严密监控和秘密勘查的中心。外围，便衣伪装成拾荒者、测绘员、甚至怀旧的摄影爱好者，在不引起注意的范围内布下了天罗地网。内里，穿着防化服、携带精密探测设备的专业人员，正在赵雷（伤势未愈，但坚持参与）的带领下，对厂区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栋建筑、每一条地下管道进行着地毯式的扫描和检查。

　　陆凛和江屿没有进入核心区域。他们坐在距离厂区不远的一辆伪装成工程车的移动指挥中心里，面前是数十个实时传输的画面和不断刷新的探测数据。

　　“A区扫描完成，未发现异常地下结构或近期活动痕迹。”
　　“B区，三号车间地下有空洞回声，疑似老防空洞或废弃管道，正在进一步探查。”
　　“C区，原厂区变电站附近，土壤成分有微量异常化学残留，已取样。”

　　通讯频道里传来各小组有条不紊的汇报。

　　江屿的目光快速掠过各个画面，重点关注那些与“老机器”、“光熄灭”意象相符的区域——彻底停摆的大型机床车间，废弃的发电机房，黑暗的仓库，以及那些曾经是工厂“眼睛”（监控室、调度室）如今却窗户破碎、空空如也的建筑。

　　他同时调取了红星厂最详细的原始建筑图纸和后来的部分改造记录，在脑海中构建起立体的结构模型，并与实时探测数据进行叠加比对。

　　“老机器不转的地方……”江屿轻声自语，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标注，“不仅仅是车床，可能包括动力核心——锅炉房、空压站；运输枢纽——厂内铁路岔道、大型升降机；甚至……信息处理中心——那个早已废弃的、带有大型机械式数据处理设备的早期‘计算机房’。”

　　陆凛靠在车厢壁上，抱着手臂，脸色沉静，但眼中锐光闪动：“‘陶匠’如果真在这里有个‘摇篮’，一定会选择最隐蔽、最不易被常规探测发现，又能满足他‘实验’需求的地方。能源、通风、排水、隔音、保密性……缺一不可。”

　　“而且，可能利用了原有的、不为人知的隐蔽工程。”江屿补充道，“比如，战时修建的防空洞，特殊时期建造的保密车间，或者后来为了排放特殊废料而挖掘的深层管道。这些往往不会出现在标准图纸上。”

　　就在这时，负责探查B区三号车间地下空洞的小组传来了紧急通讯。

　　“陆队，江顾问！B3小组报告！三号车间地下发现的不是简单防空洞！结构非常复杂，有加固痕迹，发现了近代的通风管道和电力线路残留！线路走向……指向更深的地下，超出了我们现有设备的探测范围！而且，在入口附近隐蔽处，发现了这个！”

　　画面切换，一个队员戴着白手套的手，捏起一小块沾着泥土的、深蓝色的布料碎片，边缘有撕扯痕迹。

　　深蓝色工装布料。

　　与孙秀珍案、王大勇母亲疗养院可能关联的工装颜色一致。

　　陆凛和江屿的心同时一紧。

　　“扩大探测范围！调地质雷达过来！封锁B3区域，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地下入口！”陆凛立刻下令，同时看向江屿，“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

　　江屿盯着那块布料，眼神凝重：“未必是‘摇篮’本身，但绝对是重要的关联点。可能是早期的实验场所，或者物资中转站。‘陶匠’可能转移了，但这里一定留下了痕迹。必须下去看看。”

　　陆凛点头：“等地质雷达扫描结果出来，确定下面没有大规模不稳定结构或危险品，我们就组织精干力量下去。赵雷那边……”

　　“赵队伤势未愈，不适合进行地下探索。”江屿摇头，“我和你下去。你需要一个能在复杂环境下快速分析现场的人。”

　　陆凛看着江屿，眉头拧起：“你的腿……”

　　“轮椅可以留在这里。我可以使用便携式支撑设备，短距离移动问题不大。”江屿的语气不容置疑，“下面情况不明，心理层面的陷阱可能比物理陷阱更危险。我在场，能及时识别。”

　　陆凛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与“陶匠”的较量，早已超越了常规的刑侦范畴。他沉吟了几秒，最终重重一点头：“好。但你必须跟紧我，一切行动听指挥。”

　　地质雷达的扫描结果很快出来，显示B3车间地下存在一个面积约两百平米、深度在十米左右的不规则空间，有多个分支通道，结构相对稳固，未发现大规模易燃易爆或坍塌风险。但雷达无法穿透更厚的岩层或金属结构，更深处的情况仍是未知。

　　一支由陆凛亲自带领，包括江屿（使用轻便的碳纤维支撑架辅助行走）、两名经验丰富的特警、一名排爆专家和一名现场取证技术员的七人小队，迅速组建完毕。所有人穿戴好防护装备，携带强光照明、气体检测仪、通讯中继设备以及必要的武器和破拆工具。

　　下午四点，阳光开始西斜。小队从三号车间一个被伪装成废弃物料堆的隐蔽入口，沿着一条陡峭向下的、布满灰尘和锈蚀扶手的混凝土阶梯，缓缓进入了地下。

　　空气骤然变得阴冷潮湿，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霉味，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难以形容的化学试剂残留气息。手电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布满蛛网和斑驳水渍的墙壁。阶梯尽头，是一个相对宽敞的、拱顶结构的空间，看起来像是个老旧的防空洞大厅。

　　大厅里空空荡荡，只有角落里散落着一些腐烂的木质货架残骸和锈蚀的铁桶。但地面有明显的近期清扫痕迹，灰尘分布不均。

　　“通风口在那里。”一名特警指着拱顶一侧，那里有一个被铁栅栏封住、但栅栏有新近撬动痕迹的方形洞口，隐约有微弱的气流涌动。

　　“电力线路。”技术员用手电照着墙壁上几根包裹着陈旧胶皮、但断口处露出较新铜线的电缆，线路延伸向大厅深处一条黑暗的通道。

　　小队保持警戒队形，朝着通道前进。通道比想象的更长，蜿蜒向下，两侧不时出现一些小的岔路或房间门，大多锈死或坍塌。气体检测仪显示，空气中氧气含量正常，但某些挥发性有机化合物指标略微偏高。

　　走了大约五分钟，通道前方出现了一扇厚重的、锈迹斑斑的金属门。门上有老式的机械密码锁，但锁具已经损坏，门虚掩着，留下一条缝隙。

　　陆凛示意队伍停下，他贴近门缝，用手电向里照去。

　　门后是一个更大的空间。手电光扫过，隐约可见一些固定的金属支架、工作台、以及墙上残留的、早已断电的灯管和插座。空气中那股化学试剂的味道更浓了一些，还混合着一丝……类似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

　　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中央，有一个用防水布覆盖着的、隆起的不明物体，大约一人多长。

　　陆凛打了个手势，两名特警率先持枪进入，迅速控制房间各个角落。确认安全后，其余人跟进。

　　房间大约有五六十平米，显然经过改造。墙壁进行了简单的防潮处理，地面有排水沟。那些金属支架和工作台上，还能看到一些固定的夹具和电线卡槽。这里曾经像是一个简易的实验室或手术室。

　　陆凛走到中央那个被防水布覆盖的物体前，用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掀开了防水布的一角。

　　手电光下，露出的是一张老式的、铺着白色塑料布的手术台。塑料布已经泛黄，上面残留着一些深褐色的、干涸的污渍。手术台旁边，还有一个倾倒的器械推车，上面散落着几把锈迹斑斑、但形状特殊的手术钳和骨锯。

　　“这是……”技术员倒吸一口凉气。

　　江屿的目光扫过手术台、墙上的支架、地面的排水沟，最后落在一个角落里的、带有沉重铁门的金属柜子上。柜门半开着，里面似乎空无一物，但柜子内壁上有一些奇怪的、暗红色的喷溅状痕迹。

　　“早期的‘操作间’。”江屿的声音在地下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不是‘摇篮’，是‘陶匠’进行‘外科式’干预或‘取材’的地方。可能用于他最早期的、技术还不够‘精妙’时的实验。”

　　他走到那个金属柜子前，用手电仔细照射内壁的痕迹，又蹲下身（借助支撑架），检查地面附近。

　　“这里曾经存放过东西，可能是有机组织样本，或者……活体。”他抬起头，看向陆凛，镜片后的眼神在冷光下异常锐利，“‘摇篮’孕育‘作品’，这里……可能是处理‘原材料’或‘失败品’的地方。”

　　这个认知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寒意。

　　就在这时，排爆专家在房间另一侧的一个工作台下，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被灰尘覆盖的塑料盒子。盒子没有上锁，打开后，里面不是□□，而是几卷老式的磁带，以及一个巴掌大的、电池已经耗尽的便携式录音机。

　　技术员小心地取出磁带和录音机，准备带回地面分析。

　　就在小队准备进一步搜索房间其他角落时——

　　“沙沙……咔……”

　　一阵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机械运转声，忽然从房间深处、一堵看似实心的墙壁后面传来！

　　紧接着，那堵墙靠近地面的位置，一块伪装成墙砖的板块，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甜腥气的怪风，从洞内涌出！

　　“警戒！”陆凛低喝，枪口瞬间指向洞口！

　　然而，洞内没有任何人出现。只有那诡异的“沙沙”声持续了几秒，然后，一个圆形的、金属质感的东西，从洞口内被“吐”了出来，滚落在地面上，发出“铛啷”一声轻响。

　　那是一个小巧的、银色的金属筒，上面刻着一个简单的图案——一双抽象的、向上托举的手。

　　“陶匠”的标记！

　　金属筒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陆凛脚边不远处。

　　“别动！”排爆专家立刻阻止任何人靠近，用探测器小心扫描。

　　“没有□□反应……但有微弱的电磁信号……似乎是个……信号发射器或存储装置？”专家疑惑道。

　　江屿看着那个金属筒，又看了看那个重归寂静、仿佛从未打开过的墙壁洞口，心中警铃大作。

　　这是一个陷阱？还是一个……新的“邀请”？

　　“陶匠”知道他们来了。甚至，可能一直在某个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个被遗弃的“操作间”，这个突然出现的标记，是警告？是嘲讽？还是……另一段更加诡异危险的“戏剧”的序幕？

　　地下室里，手电光柱交错，映照着每个人凝重而警惕的脸庞。空气仿佛凝固，只有那个银色金属筒，在冰冷的地面上，沉默地反射着微弱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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