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往不咎

作者:羡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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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


      “我的家啊———!”
      季往的哀嚎刚起了个头,不咎的手就从他身后伸来,捂住了他的嘴,将后半截痛心疾首的呐喊闷了回去。
      “唔!唔唔?” 季往瞪大眼睛,挣扎着扭头,对上了不咎近在咫尺,写满了闭嘴的脸。
      “小宝,省点力气,留着那点可灵力护住心脉…”面前怀卿已经点向季往周身几处大穴,“内腑震荡,灵力枯竭,经脉多处暗伤,还有强行催动阵法留下的反噬…小宝,你怕不是嫌自己命太长?”
      季往被捂着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再度将目光投向眼前的废墟。
      原本重檐式的宏伟建筑,此刻屋顶坍塌了大半,露出内部断裂的粗大金丝楠木梁柱和倾颓的阁楼。
      琉璃瓦破碎,雕花的窗棂也成了地上的碎片,殿内陈设的珍奇法器,古籍玉简,织金地毯…全部化作废墟的一部分。
      “怎么毁成这样…”不咎的声音在季往身后响起。
      他扫过这片断壁残垣,目光在那座他曾盘踞休憩的榻台,又掠过季往上一世特意为他布置的,引温泉而成的活水池。
      那池水如今污浊不堪,池边镶嵌的灵石早已灵力尽失。
      “没拦住。”怀卿盖好药箱,“谁知道那尊上也来了…我能活下来守住镇子,把大部分追击的杂碎杀死,没让他们祸害更多无辜,已经算不错了。”
      季往张了张嘴,想着那些承载着短暂安宁时光的物件化为乌有,最终又发出了一声无力哀鸣:“…我画好的符!还有那张会自己发热的玉床!”
      他心疼得直抽气,比刚才直面跃渊时还要受打击。

      怀卿看着他这副没出息样子,再对比记忆中那位悲喜不形于色的云深道尊,一口气没提上来,化作一声充满费解的叹息:“不是说都想起来了吗?怎么这性子,跟云深道尊差出去十万八千里?”
      不咎看向兀自心疼不已的季往,接了一句:“这一世,比较傻。”
      季往:“…嗯?”
      他从“破产”的心痛中回过神,扭过头,瞪大眼睛看向不咎,脸上写满了控诉——我前不久还为了保护你差点把自己烧干!你怎么能跟着怀卿一起说我傻?
      “行了,别这里坐着了。”怀卿站起身来,示意二人先去休息,“东西没了可以再找。人没事,记忆也在慢慢回来,就算…性格跑偏了点,也总归是好事。” 他特意在“跑偏”上稍稍加重了语气,得到了季往不满的一眼。

      “毁了也好,灵力这么充盈的地方…只给咱们三个人,真可惜了。”不咎没有动,口中似是在自言自语。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二人都向他看去。
      “啊?” 季往疑惑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紧接着,他想了起来,在去无妄原之前,练完剑招休息的时候,他曾半是玩笑半是憧憬地说:“等以后,咱们就在这儿开个山门?到时候热热闹闹的,多好啊。”
      当时不咎只是闭目养神,也不知是不是听见了。
      原来他记得。
      那句“毁了也好”,是在告诉他,你看,反正如今这里变成了这副样子,你最想要的那个“以后”,可以从这片废墟上,真正开始。

      “我可以在这里开宗立派了!”季往脱口而出,声音因激动而发颤,直直看向不咎,仿佛在寻求确认。
      不咎颔首。
      怀卿在一旁揉着眉心,只觉得这俩人的思维跳跃和默契程度再次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前一秒还在为玉床心碎,后一秒就跳到开宗立派,中间还完成了只有彼此能懂的眼神交流。
      “等等,你们…”怀卿试图把话题拉回现实,“就算地脉好,想法好,我们现在的实力和处境…”
      “防护阵法,我来主理。”不咎打断了他,“地脉梳理与核心防护,我可暂借旧部之力,先行清理稳固。其余的…”
      他终于看了怀卿一眼:“你协助季往,还有,盯着他,别让他再乱来。”
      季往听得心潮澎湃,仿佛已经看到山门矗立,弟子修行的场景。
      他立刻兴奋道:“对!我们先找个临时落脚点,马上开始设计草图!但是不咎,你的旧部…靠谱吗?会不会暴露?”
      “皆是受我恩惠,游离在各方势力之外的散妖,擅隐匿,信得过。”不咎简单解释,显然早已在心中权衡过利弊,“他们只负责最基础的清理,不会涉及核心,完成后想留便留,想走便走,不会留下痕迹。”
      他考虑得如此周全,几乎为季往那个乍听之下异想天开的念头,铺平了最初的那段路。
      怀卿看着不咎安排一切的样子,再看看季往那副仿佛找到主心骨,干劲十足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那些关于“危险”“不切实际”的担忧,似乎变得不那么紧要了。
      “行了。”怀卿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我这客卿长老兼首席医师兼职监工的身份是定下来了。走吧,未来的季大掌门,先去找个能画图纸的地方。”
      季往紧紧挨着不咎,一边走,一边已经开始低声絮叨他的种种构想,从山门样式说到弟子服颜色。
      不咎大多数时候只是静静听着,偶尔在他某个想法太过离谱时,简短地吐出两个字:“不妥。”

      已是夜幕笼罩。
      跳跃的烛光映着季往有些疲惫的脸。他放下笔,活动了一下脖颈,随即发出一声夸张的抽气声:“嘶——肩膀好酸…好像被石头压过一样。”
      话音还没完全落下,一只手已经按上了他紧绷的肩颈。不咎不知何时挪到了他身侧,指尖压上他肩胛附近僵硬的肌肉,不轻不重地揉按起来。
      “哎对…就这里…”季往立刻舒坦地眯起眼。
      刚享受了没几下,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动了动右臂,眉头再次皱起:“胳膊也酸…写了好多字哦。”
      不咎的手顿了顿,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季往立刻回以无辜的眼神,还故意晃了晃那条“酸软无力”的胳膊。
      不咎的手移了下去,握住他的小臂,从肘部向手腕,顺着筋络慢慢揉开。
      季往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朝不咎那边歪了歪。他偷偷瞄了不咎一眼,见对方虽然还是那副模样,胆子便更肥了。
      季往拖长了语调,带着显而易见的撒娇意味:“还有腿…赶路赶得腿也好酸,好像灌了铅…”
      怀卿正在分拣药草的手僵在半空,终于忍无可忍,额角仿佛有青筋跳了跳。
      他抬起头,看向那边一个明目张胆享受,一个看似沉默纵容的两人,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打破了这腻歪得让他头皮发麻的气氛:“…够了。”
      他恨不得现在就把屋子建好,赶紧和这两个人分开:“小宝,你只是灵力透支外加肌肉疲劳,不是骨头散了架。不咎也是,就这么惯着他。”
      季往眨了眨眼,看看一脸无奈的怀卿,又看看重新坐直的不咎,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哦…其实好像也没那么酸了。”
      说完,他赶忙捧起桌上的草图,举到两人面前:“对了,布局图,我画好咯!”
      那线条谈不上精美,却清晰地标注出了山谷的地形,以及他初步设想阵法与功能区域的布局。虽显稚嫩,却已初具章法。
      怀卿暂且把对那两人腻歪行径抛开,凑近仔细看去。
      半晌,他直起身:“有点样子…因地制宜,想法是好的。这套阵法若能建成,确实比之前的要便利许多。”
      他顿了顿,指尖点向图中的“弟子居所”,抬眼看季往:“但弟子呢?”

      季往捧着纸,脸上的兴奋稍稍收敛。
      “不念观…”他吐出这三个字。
      “好。”不咎的声音在季往话音落下的瞬间响起。平静,干脆,没有任何犹豫或追问。
      他甚至没有看季往,眸子依旧看着那草图,仿佛答应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这过于迅速的回应,让原本还沉浸在思考中的怀卿一口气没提上来。
      “你们两个…” 怀卿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额角,气极反笑,“一个敢提,另一个就敢不问缘由直接答应是吧?”
      他指了指季往:“小宝,你记忆是回来了点,但灵力还没恢复,回不念观?谁知道有没有眼睛盯着?”
      他又转向不咎,语气更加无奈:“还有你!他说回去看看,你就‘好’?你知道那观里现在是什么光景?有没有陷阱?你就不能多问一句,或者…至少犹豫一下?”
      不咎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他想去,便去。‘尊上’如今重伤,他手下那些不过是些杂兵。”
      简短的几句话,透着一种对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虽然他现在也伤着。
      “算了。”怀卿摆摆手,放弃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反正也拗不过,“去可以,但必须等你们伤势稳定,至少恢复五六成。”
      他板起脸:“否则,我就把你们俩的伤情放大那么一点,让你们至少卧床半个月,哪儿也去不了。”
      季往一听这话,便知怀卿不会再反对,立刻嬉皮笑脸举手作投降状:“听你的,都听你的!”

      晨光透过破损窗棂的缝隙,洒入临时栖身的屋舍。季往他坐起身,听见屋外远远传来了不小的动静。
      他用屋内提前备好的清水简单洗漱后,推开那扇略显歪斜的门,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越靠近曾经的殿宇,声音便越发清晰。
      “嘿!这边梁木抬稳了!”
      “碎石往这边堆,那边的地要先清出来!”
      “大人,您看这地基走向,是按原来规制,还是稍作调整?”
      季往转过一片半塌的墙壁,眼前的景象让他脚步一顿,微微睁大了眼睛。
      昨日还是一片触目惊心的废墟上,此刻竟已初步清理出了一片相对平整的区域。
      焦黑的木石被分类堆放,破碎的瓦砾被清走,露出下方相对完好的基座。
      那些正在忙碌的身影并非人类,身上都带着淡淡的妖气或地灵之气,却并不让人感到阴邪,反而有种踏实的感觉。
      不咎站在这片忙碌场景的中央,他外面松松罩了件不知从哪找来的外衫,袖口挽起,手中拿着一卷简易图纸,正低头与身边一个额头生有短小褐色尖角的壮汉低声说着什么。
      怀卿则在不远处一个临时搭起的简易棚子下,面前摆着几个瓶罐和一堆草药,偶尔抬头看一眼场中,指挥两句:“那边清理注意残留的阵法灵力波动,别触发不稳定区域——阿土,你悠着点,伤还没好全。”

      季往走近了些,听见与不咎说话的那位壮汉挠了挠头:“大人…这是什么话,若是当时您没来,我怕是早就被除掉了。这点力气活算个啥。”
      旁边一个年轻人也咧嘴一笑,接话道:“是啊大人,别说建房子了,您就是要我把自个儿埋这地里当阵眼,只要您开口,我也立马就躺平!”
      他这话引得附近几个同伴发出善意哄笑。
      季往这才到不咎身边,开口问道:“那个…这几位是?”
      不咎还未回答,那位壮汉已经放下手中的活计,拍了拍手上的灰,朝着季往的方向,颇为恭敬地抱了抱拳,声如洪钟:“这位便是季掌门吧?小的名叫石坚,原是这百里外沉玉山中的一块顽石,蒙大人当年路过,指点了几句,才没走歪路,化形成这副模样。没啥大本事,就是有把子力气!”
      旁边那位年轻人也凑了过来,笑嘻嘻道:“我叫灵木,当年被几个捉妖的术士盯上,差点被打死,是不咎大人随手救下,还给找了个安稳的阴凉地儿栖身。”
      其他几位也暂时停了手,纷纷自我介绍,语气里都带着对不咎的感激和尊敬。
      七嘴八舌,虽略显嘈杂,却有一个共同点——都曾受过不咎或大或小的恩惠。
      不咎待他们声音稍歇,才补充了一句:“皆是可信之辈,擅营建清理,且不易被追踪。”
      季往听得有些愣神,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看向不咎。
      他忽然意识到,不咎这“鬼王”的名头背后,或许并不仅仅是杀戮与威名,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他也曾随手救下过许多这样的小角色,结下过许多不为外人所知的善缘。
      而这些平日里或许微不足道的力量,在他需要的时候,便会悄然汇聚而来。

      “原来如此…”季往脸上露出笑容,对着几人也行了礼,“多谢各位前来帮忙!辛苦大家了!”
      “不辛苦不辛苦!”
      “能为大人和季掌门效力,是我们的福分!”
      “掌门您这地方选得好啊,地脉真旺!”
      众人连忙回应,气氛更加热络。
      怀卿也听到了动静,在不远处的棚子下喊了一句:“叙旧等会儿!先让小宝来把粥喝了!”
      季往赶紧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朝怀卿那边走去,身后传来石坚压低声音对同伴的感慨:“瞧瞧,掌门多和气,跟大人真是…”后面的话没听清,似乎被灵木打断了。

      季往在怀卿面前落座,捧着温热的陶碗,沉默片刻后才开口:“昨日没来得及跟你道谢…之前,谢谢你了。”
      怀卿正用一块软布擦拭着几枚新挑选出来的灵石,闻言眸子里掠过一丝不解,轻声反问:“谢我?具体何事?”
      季往抿了抿唇,目光投向棚外,落在不咎身上。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才慢慢说道:“我明明没教过你什么正经东西。可我不在的那些年,你一直替我…陪着不咎。”
      怀卿静静听着,擦拭灵石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是我愿意的。”
      他轻轻说道:“谈不上‘替’。毕竟你时常念叨,说不放心他独自一个,怕他走岔了路,怕他太孤单。”
      这句话,出自当年的云深道尊不经意间的感慨,却被怀卿记在了心里。
      怀卿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再怎么说,也是你们给了我一个不必漂泊的栖身之所。”
      他说的很平淡,却字字真诚。
      季往没有再提更多,只是举起一旁的陶杯,朝着怀卿的方向,郑重示意了一下。
      怀卿明了,亦含笑举杯,两杯茶轻轻一碰,发出一声脆响。

      三天有条不紊的忙碌过后,整个山谷竟已完全建成。
      所有人都卸下了连日劳作的疲惫,三三两两围坐,大声谈笑,互相吹捧着彼此这几日的丰功伟绩。
      待到酒过一巡,欢声稍歇,季往清了清嗓子,端着自己的酒杯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并不夸张,却自然而然地吸引了所有目光:“这三天,辛苦各位了。没有各位鼎力相助,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有如今这番新气象。”
      他举起手中的酒杯,语气变得更加郑重:“各位若是想留下来,我十分欢迎!”
      话音落下,妖们互相看了看,眼神交流间有惊讶也有犹豫。
      他们本是因不咎旧日恩情前来帮忙,干完活计便打算散去,继续各自游离的生活,从未想过“留下”这个选项。
      石坚最先反应过来,他站起身,巨大的身躯带起一阵风,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掌门…您是说俺们这些粗坯,也能留下来?在这儿安家?”
      季往看着他们激动或期盼的样子,用力点头,肯定道:“当然。”
      他说着,看向不咎,寻求最终的支持。
      不咎依旧坐在那里,只是迎着季往望过来的目光,点了点头。
      他虽未言语,但这个动作已然代表了他的态度——季往的决定,便是他的决定。
      怀卿在一旁微笑着补充:“留下自然欢迎。不过日后或许有危险,诸位可要想清楚。”
      “想清楚了!”石坚把胸膛拍得砰砰响,“有大人和掌门在,有怀卿先生在,这儿就是最好的地方!”
      季往闻言,高高举起酒杯:“那好!为了我们的新家,为了往后的日子——干杯!”
      众人对视一眼之后一拥而上,都想第一个跟季往碰杯。
      季往的酒杯却越过了众人,停在了不咎的面前:“不和我喝一杯吗?”
      周围的妖们很识趣地让开了一点空隙,虽仍笑着闹着,目光却都带着好奇,偷偷瞟向这边。
      不咎似是早知如此,在众人的注目下将自己的杯子,迎向了季往一直等待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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