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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蒋满盈脚步虚浮地走回全局办公室门口,像踏在松软的棉花上,每一步都使不上力。他低着头,目光涣散,直到触及光洁地面上那些散落的、还带着新鲜短硬茬口的黑发时,瞳孔猛地一缩,仿佛被无形的针尖狠狠刺了一下,眼眶泛起尖锐的酸疼。
“我……我来吧。”他哑声对拿着扫帚和簸箕正要上前收拾的张秘书说,声音轻得像叹息。他缓缓蹲下身,动作迟缓得如同电影慢放,一缕一缕,极其小心地拾起那些散落的发丝,指尖触碰到发根粗硬的质感和断口细微的毛糙感。有一瞬间,他似乎错觉那上面还残留着一丝体温——属于那个人的、倔强而滚烫的温度,但这感觉转瞬即逝,快得抓不住。决绝的割舍之后,留下的只有这一地失去光泽、失去生命力的、冰冷的……
他看着张秘书默默递过来的那个黑色的小号垃圾桶,眼眶一阵更猛烈的酸热袭来,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抽搐着疼痛。最终……还是成了需要被清理的垃圾。
他将收集起的头发轻轻放进桶内,仿佛在安放什么易碎的珍宝。然后默不作声地从一旁手足无措的张秘书手里接过扫把和簸箕,弯下腰,将地上那些捡拾不起来的最细微的碎发痕迹也一点点仔细扫净,连一丝灰尘都不放过,仿佛要将所有关于那个发型、那个决绝姿态的痕迹,从这个空间里彻底抹去。
做完这一切,他才直起身。因为蹲得太久,猛然的眩晕让他眼前骤然发黑,身体晃了晃,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凉的办公桌边缘才勉强站稳。他闭眼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视野里仍带着些许晃动的水波纹。他扶着桌子,慢慢从侧面绕过去,拿起桌面上那份被杨慕攥得皱巴巴、边缘甚至留下了四个清晰深陷指印的《强制隔离戒毒决定书》。他用力试图抹平那些褶皱,指腹反复碾压过纸张,但那深刻的痕迹如同烙刻,无论怎样努力,褶皱与凹痕依旧顽固地刺眼。发生过的事,就像这纸上的印痕,怎么可能轻易抹平?他最终放弃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转过身,面向脸色铁青、怒郁交加的全嘉和,深深地弯下腰,脊柱弯成一个谦卑的弧度,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带着一种近乎尘埃落地的乞求:
“全局,您……您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是……就是觉得天太热了,头皮闷得慌,想换个凉快点的发型。真的……过段时间,头发就长出来了,跟以前一模一样,不会有任何差别的。您千万别生他的气,别怪他……”
他停顿了一下,吸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吸进了肺里的玻璃碴,刺痛难当。他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才继续说了下去,每个字都浸透着认命的灰败与死寂:
“我……我这就去强戒所。我一定安安生生的……好好戒毒。绝对、绝对不再给局里……给您……添任何麻烦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又是一个近乎九十度的深鞠躬,肩膀彻底塌陷下去,仿佛承载着千钧重负。然后,他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追赶,几乎是落荒而逃,脚步踉跄着冲出了办公室,将全嘉和那句刚开了个头、带着复杂情绪的“满盈……”以及后续所有未竟的话语,统统甩在了紧闭的门后。
相比于硬性的“程序”和“规定”,他此刻更害怕的,是那可能蕴含在未竟话语里的、一丝一毫的同情或怜悯。那会像最温柔的刀刃,将他最后一点强撑的硬壳彻底剥开,让他无法忍受,无法面对。所以,他只能逃,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可能存在的柔软陷阱。
金属门合拢的瞬间,那强撑的最后一丝力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骤然泄尽。蒋满盈跌撞着背脊轻轻撞上冰冷的厢壁,身体不受控制地顺着光滑的墙面滑落,最终瘫坐在狭窄空间的地毯上。一直死死压抑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淹没了他的脸庞。他抬起不停颤抖的、布满新旧疤痕的左手,徒劳地想要捂住脸,遮挡这彻底崩溃的狼狈,指尖却最终无力地垂落,任由滚烫的泪水肆意横流,砸在纯白色的衬衫前襟和浅灰色的裤子上,晕开一小片、一小片深色的、带着咸涩湿意的痕迹。
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在密闭的轿厢里低回盘旋,所有的防线和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碎成齑粉。纵然他死死咬住下唇,直至尝到腥甜的铁锈味,也无法控制那从心脏最深处、乃至灵魂层面被生生剜去一部分的巨大痛楚。那疼痛尖锐到无法忍耐,那“割舍”的过程他无力阻止,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艰涩、痛苦而恐慌无助的低嚎,像一头濒死幼兽的哀鸣。
不知过了多久,电梯猛地一顿,失重感传来,预示着门即将开启。蒋满盈如同受惊的猫科动物般猛地弓身弹起!在即将被外人撞破最不堪狼狈相的极度恐慌驱使下,他手忙脚乱地用袖子狠狠擦拭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迅速蜷缩到最角落,深深低下头,将整张脸埋进阴影里,绝不让人窥见半分失控的痕迹。那感觉,不亚于将残存的、不到一半的灵魂,亲手捧出,任人审视,再眼睁睁看着其被碾碎……这比纯粹的疼痛更令他恐惧。
电梯门滑开,有人步入,按下楼层。狭小空间内弥漫开陌生的气息。蒋满盈咬紧牙关,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尊雕塑。直到电梯在七楼停下,那人离开,门再次合拢,他才像濒死的鱼被抛回水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混着血腥味的唾液被不断咽回,重新回到他的身体,而这,竟成了一种诡异的“回血”方式,他从彻底的混乱中,勉强剥离出一丝冰冷的冷静。
电梯继续运行,片刻后,再次“叮”一声打开。语音提示似乎是“九楼”。但门外空无一人,走廊一片寂静。或许是有人按了又去了别的电梯,或是走了楼梯。
电梯再次运行,停下,“叮”声提示到达“九楼”。门外空无一人,走廊一片死寂,只有顶灯洒下冷白的光。
鬼使神差地,蒋满盈拖着依旧发软的双腿,迈出了电梯。他的身体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带着他漫无目的地走向一个熟悉的方向。直到理智回笼,他才惊觉自己已站在九楼安静的走廊里,而前方不到十步远,那块白底黑字的铭牌,如同烙印般撞入他的眼帘。
【刑侦支队长办公室】
他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鼓起来。那扇紧闭的门,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漩涡,散发着无法抗拒的引力,也散发着令人胆寒的绝望。
他远远地站着,如同畏惧火焰的飞蛾,不敢再靠近一步。只是死死地、贪婪地、又带着巨大痛楚地盯着那扇门,视线仿佛要穿透木板,窥见里面的那个人,或者,仅仅是为了确认它的存在——
走廊顶灯冷白的光线打在他苍白、湿漉漉的脸上,清晰地照出那双眼中翻涌的、无法言说的痛苦、深入骨髓的眷恋,以及一片深不见底的、关于未来的茫然。
“哟!这不是满盈吗?差点没认出来……”
蒋满盈正对着那扇紧闭的门心神剧震,一道洪亮热络、带着三分天然笑意的嗓音突然从他侧后方炸响,像块烧红的石头砸进冰面,惊得他浑身一僵,防御性地弓起了脊背。
他猛地转头,看清来人是谁,心脏差点停跳——是刑侦二支队长冯春!那张标志性的、总乐呵呵的紫红脸膛正对着自己,笑容一如既往地具有传染性,仿佛能驱散任何阴霾。可此刻这笑容却让蒋满盈如坐针毡。
“冯支……”他喉咙发紧,声音干涩。
冯春仿佛没察觉他的僵硬,大步走近,熟稔地拍拍他胳膊,声音依旧亮堂:“来找杨支队啊?怎么不进去?”他边说边朝支队长办公室那边努了努嘴。
原本按照市局配置,各支队支队长都享有独立的办公室,算是对中层骨干的一种待遇和保障。但刑侦支队前些年因任务繁重扩编,硬生生分出了一个二支队,支队长由冯春担任。但支队长就只有一间……
杨慕是赵溟的徒弟,是前支队长赵溟力荐的“技术派”新秀;冯春则是赵溟当年的搭档,是主管刑侦的卓副局长提拔的“传统派”老将。这两位背景微妙、风格迥异的支队长,被迫挤在一间办公室,尴尬自不必说,底下议论纷纷,尤其对资历尚浅的杨慕树立威信颇为不利。冯春倒是显得大度,曾表示自己可以在办公区或休息室凑合,还说“刑侦支队分队不分家,杨慕仍是他们的一队之长”,但这番表态反而让议论和尴尬有增无减,也让作出此安排的领导层面子上更不好看。后来,在卓副局长授意下,索性将隔壁办公室墙体打通,巧妙隔成两间独立套间,各带办公区和休息室,中间留有小门可互通,(当然开不开,全凭自愿。门开着,意味着随时可以沟通交流,协同办案;门关着,则互不打扰,各自为政。),同时,各有门直通一、二支队办公区。但对外正门只有一个,依旧挂着【刑侦支队长办公室】的牌子。既维持了刑侦支队整体的对外形象,也避免了不必要的解释。
这个方案最大程度照顾了两位支队长的面子和实际需求,杨慕和冯春对此安排都心照不宣地接受了,明面上谁也没提异议。于是,这套独具匠心的“双支队长办公室”就这么沿用了下来,成了市局大楼里一个颇有意思的特色格局。那扇中间门是常开还是常闭,也成了队员们私下里揣测两位领导关系亲疏的一个有趣的“风向标”。
蒋满盈头皮发麻,生怕冯春的大嗓门惊动里面的人,急忙压低声音,几乎是气音辩解,带着难以掩饰的慌乱:“不、不是!我……我找柳支队长!找柳毅!”他情急之下扯了个幌子,声音因紧张而发颤。
“找柳毅?”冯春挑眉,笑声更响亮了,带着点戏谑,“禁毒支队在八楼呐老弟!你这多走了一层嘿!”他凑近些,热气喷在蒋满盈耳畔,压低了点声音,却依旧清晰可闻,眼神瞟向那扇唯一的正门,“不过既然来都来了,缘分啊!要不进去坐坐?杨支队他——”他故意拉长语调,仿佛在暗示门后那个共享又分隔的空间,“也不知道在不在里头?你今天看见过他没?”。
冯春这话问得随意,听在蒋满盈耳中却如同惊雷。他知道那扇门后是怎样的格局,更清楚冯春这话里潜在的意味——进去坐坐?坐哪边?见谁?
“我、我没看见!我这就去八楼!”蒋满盈脸色煞白,语速快得几乎咬到舌头,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身就想往电梯口冲,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他心脏都要停跳的鬼地方。
结果刚一拧身,就结结实实撞进一个坚实温热的胸膛上!“砰”的一声闷响,鼻梁狠狠磕上来人硬邦邦的锁骨,一阵酸麻剧痛直冲天灵盖,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了上来,视线一片模糊。
“哎哟!”他痛呼出声,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紧接着,他就听到身后冯春“啪”地重重拍了一下手,带着毫不掩饰的、看好戏般的笑声响彻走廊:“得!这不就‘撞’上了嘛!嘿,缘分呐!行了行了,你们老熟人慢慢聊,我可不碍眼了啊!”冯春的声音里满是戏谑,他一抬手,轻松地跟被撞的人打了个招呼,几步就蹿到支队长办公室门口,利落地推开门闪身进去,还“贴心”地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咔哒。
清脆的关门声在骤然死寂的走廊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蒋满盈捂着又酸又痛的鼻子,眼泪模糊了视线,他使劲眨了眨眼,才勉强看清自己撞上的人——正是杨慕!那张此刻没什么表情、却压迫感十足的脸,近在咫尺!
完了!
完蛋了!
彻底完蛋了!
这几个字像惊雷一样在他脑子里连环炸开!什么面子、解释、后果……全都顾不上了!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一切!跑!必须立刻跑!离这个人越远越好!
他几乎是凭着野兽般的直觉,猛地向后一缩,挣脱开那熟悉的、带着淡淡皂角清香的体温和气息,连一眼都不敢再看杨慕,转身就像受惊的猫崽子,朝他身后不远处的电梯跑!
杨慕从电梯里出来,没有立刻进办公室。他背靠着冰凉墙壁站了一会儿,新剃的头皮蹭着粗糙的墙面,新剃的头皮蹭着粗糙的墙面,传来一阵刺刺麻麻的痛,这痛感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大脑和心里空落落的,像被狂风卷过,什么也没剩下。他需要做点什么把这片空虚填上,什么都行。想了半天,似乎只有工作这个选项。对,工作。他打算去七楼技术支队,看看从王德嘴里撬出来的那些地点、同伙和受害人信息,查得怎么样了。
他走到电梯口,按下按钮。显示屏上的数字跳动着,还有两层。就在电梯即将到达的提示音响起前,他忽然改变了主意,转身走向楼梯旁的卫生间。他需要洗把脸,更清醒一点,顺便……把这颗新剃的、泛着青茬的光头也冲一冲,洗掉那种挥之不去的、黏腻的烦躁感。
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哗地冲在脸上、头上,激得他浑身一颤。他抬起头,看向镜子里那个顶着一颗青茬光头、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的男人,水珠顺着脸颊滑下,像冷汗。以后没人会再帮他整理发型了,剃了也好,省事,又方便,洗脸时顺手一冲就干净。他就那么站着,看了很久,直到眼前发黑,才猛地摇摇头,用纸巾胡乱擦干头和脸。
刚走出卫生间,冯春那特有的大嗓门就传了过来,精准地捕捉到了两个字——满盈。
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猝然攥紧。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迅速转身,从卫生间门口的阴影里走了出来。视线立刻锁定了走廊那头,那个在冯春“热情”追问下,显得手足无措、像只受惊小猫般眼看就要炸毛逃跑的熟悉身影。
他害怕自己再弄出点动静,会把这好不容易“撞见”的人吓跑,于是刻意放轻了脚步,几乎是悄无声息地靠近。刚想开口,前面的人却像背后长了眼睛,猛地转身就要跑——结果结结实实撞进了他怀里。
杨慕被撞得晃了一下,但还是迅速站稳了。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胸口被撞到的地方隐隐发麻。他下意识就想低头问“撞疼没有啊?”,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没了问这句话的身份和立场。这个认知像根细小的刺,扎得他心口微微抽搐了一下。
可这小家伙,撞了人,非但没半点表示,居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扭头就要跑!
那怎么能行?
好不容易才……“撞”上门来的。这要是一撒手让他跑了,天知道下次再见会是什么时候,什么光景。
念头一闪,杨慕几乎是想都没想,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侧身一步,精准地挡住了通往电梯的路。
蒋满盈显然没放弃,立刻拧身想从左边空隙钻过去。杨慕脚步一错,左移封堵。
蒋满盈又猛地转向右边,杨慕几乎同步右跨,再次拦死。
一个执意要逃,一个铁了心拦。两人在寂静的走廊里,像上演一场无声的、带着点幼稚又心酸的追逐戏码。脚步声凌乱,衣料摩擦,呼吸声渐重。
来回折腾了几下,怀里的人终于彻底毛了。他猛地停下脚步,抬起脸,眼圈还红着,鼻尖也红着,不知道是刚才撞的还是委屈的,湿漉漉的眼睛里憋着火,声音带着被逼到绝境的委屈和恼怒,冲口而出:
“你干嘛啊?!”
那声气,又横又委屈,带着颤音,像只被惹急了、龇着乳牙哈气却又无计可施的猫崽子。
蒋满盈其实不是真的躲不开。纵然现在一身是伤,但真要豁出去闪转腾挪,以他骨子里的敏捷和这些年摸爬滚打练就的反应,挣脱开来并非难事。可他不敢。眼角余光始终死死盯着杨慕吊在胸前三角臂巾里的左臂,那个狰狞的伤口仿佛就烙在他自己心上。他怕自己动作稍大,挣扎间一个不慎,再撞上、扯到那条伤臂。他宁可自己憋屈着,也半点不敢去碰。
哪知道,他这小心翼翼的退让和‘投鼠忌器’的顾忌,反倒让眼前这人“得寸进尺”了!杨慕就像一棵突然有了意识、会移动的白杨木,精准地、执拗地堵在走廊里,封死他所有去路,存心不让他过去。这哪是阻拦,分明是戏弄,是把他当成困兽般玩乐观赏!一股混合着巨大委屈和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他再也忍不住,带着哭腔吼了那句话,“存心给我难堪,很好玩吗?!”。
杨慕被这声带着泪意的质问砸得一懵。他自己也说不清此刻到底在干什么,像一头被夺走了幼崽的困兽,只知道本能地、笨拙地圈禁住眼前这个想要逃离的人。电光石火间,他想起蒋满盈刚才在全局办公室里说的那些剜心的话——什么“只喜欢这身警服”。一个荒谬又带着自虐意味的念头猛地窜了上来。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语气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讥诮:“怎么?这么快就又想‘接近’这身警服了?”他垂眼扫了一下自己挺括的警服衬衫,声音沙哑,“行。摸吧。要是觉得穿在身上摸不爽快……”他话音未落,竟真的抬手去解最上面的那颗纽扣,动作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劲,“我脱下来让你摸个够!等你摸够了,摸腻了,我再穿——”。
“你疯了吗?!”蒋满盈脸色骤变,也顾不上会不会碰到他伤臂了,猛地伸手死死按住他解纽扣的手,指尖冰凉,“别闹了!”。
手被按住,杨慕动作一顿,抬起眼,眼神里翻滚着某种近乎偏执的黑暗情绪,他死死盯着蒋满盈:“哦?连我的警服都看不上了?”他点点头,语气愈发怪异,“行,那你现在想摸谁的?说!我带你去摸!走!”他说着,竟真的用没受伤的右手去抓蒋满盈的手腕,想强行拉他走。
蒋满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躲开他的手,后退半步。
手抓了个空,杨慕僵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扭曲的笑:“不拉就不拉。能跟着我走就行?”但他心里清楚,根本不是这么回事。焦灼、恐慌、还有一种被彻底否定的刺痛感烧光了他的理智,口不择言的话脱口而出:
“还是嫌我级别不够?那我带你去摸全局的!他肩上星星多,金光闪闪的!还有……还有花儿呢!不像我,只有两道杠杠!”
这话像一道惊雷,劈在了两人之间。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走廊死一般寂静。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杨慕和蒋满盈都彻底愣住了,四目相对,瞳孔里映着对方同样震惊而僵硬的脸。时间仿佛停滞了十几秒,只有彼此粗重、混乱的呼吸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杨慕率先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混账话!摸全局的肩章?还有花儿?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一股热血“轰”地一下冲上头顶,那张平日里冷峻镇定的脸上,罕见地、控制不住地泛起一层明显的红晕,连耳朵尖都烧了起来,一直蔓延到脖颈。巨大的尴尬和懊悔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甚至不敢再看蒋满盈的眼睛,下意识地别开了脸,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远处,支队长办公室的门缝后,似乎传来冯春极力压抑却还是漏出来的一声闷笑,又迅速消失。
走廊里,只剩下两人粗重、混乱的呼吸声,和一种几乎要凝成实质的、令人窒息的荒谬与无措。那颗光溜溜的脑袋在灯光下反着冷光,像是对刚才那番疯话最无声的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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