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中鱼

　　萧鹤一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回来一样，站在桌边抽着烟等他，指尖夹着的香烟明明灭灭，语气却像寻常寒暄般自然：“你回来了，跑这么急干嘛？摔倒了怎么办？”

　　他说着便抽出纸巾，朝他伸出手，“来，我帮你擦擦汗。”

　　啪......

　　“别碰我！”陈鱼挥开那只递来的手，掌击声清脆如鞭，他大口喘气，通红的眼眶里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恨意。

　　短短十几秒的视频，撕碎了这一年多来所有的相处片段，将那些微妙情愫碾成齑粉。

　　“为什么？”

　　他的声音沙哑得发颤，无数质问在舌尖打转，为什么偷拍？为什么用这种方式威胁？为什么不肯放过他？可所有字句绞成一团，最终只化作这一声破碎的诘问。

　　萧鹤一夹烟的手指骤然收紧，烟灰簌簌落在地上，他眯起眼，眼底翻涌的情绪被烟雾遮掩，转瞬又化作阴鸷的冷笑：“我给过你机会。”

　　对面坐在着的沈慕此刻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进退维谷的窒息感几乎将他吞没，眼前剑拔弩张的对峙里，一边是从小到大的兄弟，一边是......他望着陈鱼因愤怒而颤抖的背影，喉头滚动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定义。

　　萧鹤一缓缓吐出一口烟雾，氤氲烟雾中，他缓缓勾起唇角，眼底翻涌着偏执与疯狂交织的笑意:“不为什么，如果你一定得知道个答案，那我就给你一个，因为我吃上瘾了，没吃够！”

　　萧鹤一说这段话的时候心脏突然传来尖锐的刺痛，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在胸腔里狠狠攥紧，有个蛰伏在心底的声音不断叫嚣着停下，可陈鱼决然离去的背影早已点燃他所有的理智，化作灼人的怒火在血管里横冲直撞。

　　陈鱼瞪大双眼，眼尾因过度震惊泛起血丝。

　　眼前吞吐烟圈的男人明明有着记忆里熟悉的轮廓，可吐出的每个字都裹着冰刃，语调冷得像是淬了毒。

　　这张朝夕相对的面孔，此刻却陌生得让他背脊发凉，仿佛从未真正认识过眼前人。

　　他思考究竟是哪一步走错了，要是那天没躲着陈金龙，要是没在宿舍和他起冲突被萧鹤一撞见，要是没眼睁睁看着那只镶钻腕表在陈金龙掌心流转，没签下那张断绝父子关系的卖身契......是不是就能躲过高薪工作的骗局，避免和萧鹤一那场失控的纠缠？

　　可当所有假设翻涌而上，他忽然发现，错的从来不是某个瞬间，而是从他出生那一刻起，命运就给他套上了枷锁。

　　如果他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他就不会被绑架，他的妈妈就不会被车撞死，他父亲不会打他骂他对他不管不顾，校园里的霸凌不会如影随形。

　　原以为逃离原生家庭就能重获新生，到头来却仍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连尊严都被碾作尘埃。

　　暮色彻底吞噬最后一缕天光，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漫进房间。

　　陈鱼在朦胧的光影里对上萧鹤一阴郁的眼神，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后颈，他突然意识到这场困局早已无路可逃。

　　一道冷光骤然闪过，刺得他瞳孔微缩，挂在萧鹤一颈间的银链在幽暗中泛着冷芒，坠子随着呼吸轻轻摇晃，陈鱼望着那条熟悉的项链，酸涩突然涌上喉头，只有它见证自己为最真挚的友情付出的那段艰辛的时光。

　　啪的一声。

　　萧鹤一伸手按下开关，白炽灯骤然亮起，刺得陈鱼下意识眯起眼。

　　萧鹤一的影子裹挟着压迫感笼罩下来，冰凉的指尖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仰起头直视那双淬着寒意的眼睛：“想躲我？”

　　他的声音像是裹着冰碴，“你不想住这间宿舍，那我们就出去住，你以为你躲到别的地方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拇指摩挲过陈鱼颤抖的唇瓣，“如果你不想让别人看见那段视频，最好乖乖听话待在我身边。”

　　这句话如同一道电流击中陈鱼，他条件反射般攥住萧鹤一的手腕，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对方手背上：“别这样......鹤一，求你，不能让别人看到......”

　　“那你会听话吗？”萧鹤一垂眸望着他，眼底翻涌的偏执几乎要将人溺毙。

　　空气在寂静中凝滞，唯有陈鱼压抑的抽噎声，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胸腔里轰然碎裂——那是他最后的倔强与尊严，喉结剧烈滚动两下，陈鱼颤抖着点了点头：“我......我听话。”

　　萧鹤一满意地勾起唇角，早知道这么简单，他何必费那么多功夫陪他玩，还差点把人玩没影了。

　　......

　　南方的冬天即使最冷的那一天水面上都不会结冰，但依旧冰冷刺骨，并不保暖的冬季校服下也只有一件薄薄的打底衣，是邻居家的小孩不要的。

　　十岁的陈鱼，每个寒暑假，陈鱼都会穿梭在镇上的大街小巷，翻找垃圾桶里的废品，父亲陈金龙从未给过他一分钱，他就靠着这份微薄的收入，艰难地熬过了一年又一年。

　　“没娘要的小垃圾。”

　　忙活一整天，陈鱼只捡了一袋饮料瓶，瘦弱的身板扛着一袋看起来不重，却体积很大的袋子，摇摇晃晃的走在回村的必经之路上。

　　袋子里的饮料瓶已经被倒进河里随波逐流，几个比陈鱼大些的孩子将他团团围住，“我打赌，他里头穿的那件，就是从我家垃圾桶捡的。”

　　“没准是我家的，我上次还撞见他在我家翻东西，”另一个孩子跟着起哄。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陈鱼被困在中间，刚想钻出去就被拽回来，重重摔坐在地上。

　　“把他外面的衣服脱下来不就知道了。”

　　陈鱼四肢被七手八脚按在地上，上衣被扯掉，他不住地颤抖着，拼命挣扎，却被一个小胖墩用双脚死死踩住手掌，粗糙的树枝刺破手背，剧痛之下，陈鱼本能地张口咬向对方。

　　小胖墩脚踝被咬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随即抬起另一只脚狠狠踹向陈鱼下巴。力道震得他松了口，其实他咬得并不重，只是小胖墩浑身都是厚实的肉，不像自己瘦得骨头硌手。

　　一阵拳打脚踢后，那群孩子才心满意足地寻找新乐子去了。

　　陈鱼那件不知从谁家垃圾桶翻来的打底衣，已经被撕成了布条，他捡起沾满泥土的外套套在身上，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往家走。

　　就着院子里晒的咸菜干，陈鱼扒拉几口冷饭，倒头便睡，一觉昏沉睡到傍晚。

　　等他醒来时，陈金龙不知何时已经回家，冲完澡又准备出门。

　　还没踏出院子，就看到小胖墩他娘抱着小胖墩气势汹汹的来他家算账，“看看你们家陈鱼把我儿子咬成什么样了，脚都肿了，你儿子属狗的啊！你这个当爹的还管不管了？”

　　小胖墩他娘是村里出了名的泼妇，谁不知道她最心疼她那宝贝儿子，陈金龙看了眼伤口，一小排牙齿留下了几个青紫的印记，但要说肿......

　　那小胖墩本就胖得圆滚滚的，肿不肿也看不出来是不是因为咬的，可陈金龙急着去赌场，哪有闲工夫纠缠，立刻朝里屋吼道：“陈鱼！给我滚出来！赶紧给你胖婶道歉！别逼我进去揪你！快点！”

　　陈鱼在一声声吼叫中惊醒，他揉着惺忪睡眼爬下床，陈金龙的命令像紧箍咒，他不敢违抗，只能瘸着腿挪到门边，扒着门框怯生生地向外张望。

　　“还愣着干什么！滚过来！”陈金龙双眼冒火，见他磨磨蹭蹭，几步冲过去揪住他的耳朵，生拉硬拽到小胖墩他娘跟前，“赶紧道歉！一天天净给老子惹麻烦。”

　　竹条一下下抽在单薄的皮肉上，陈鱼被打得哇哇叫，他穿的本来就少，屁股上就那么点肉，挨了十来下，就疼得受不了，哭喊着求饶：“爸爸，我不敢了，别打我，我以后听话，不给你惹麻烦。”

　　陈金龙打得气喘吁吁，一把将陈鱼搡到小胖墩他娘跟前：“快道歉！”

　　陈鱼仰起满是泪痕的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对……对不起，是我错了，不该咬人，以后再也不敢了。”

　　小胖墩见状，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笑。

　　小胖墩他娘见儿子开心了，也不再纠缠，抱着儿子扭头就走。

　　院子里很快就没了人影，陈金龙惦记着赌局，急急忙忙也离开了。

　　陈鱼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地上，夜色渐渐笼罩院子，哭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继续一瘸一拐的回到床上，昏暗的钨丝灯在头顶摇晃，他蜷缩在被子里，小小的身影随着抽泣声不住颤抖，压抑的呜咽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凉。

　　******

　　第二天下午，萧鹤一从床上起身时，轻轻吻了吻还在熟睡的陈鱼，随后走进厨房准备餐食。

　　他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哪里懂得伺候人，好在公寓有定期打扫的阿姨，他提前让对方捎带了些食材，萧鹤一在一旁学着煮了些简单的粥和小菜。

　　等陈鱼醒来，萧鹤一就直接将人抱到餐桌前，让他坐在自己腿上，用勺子舀起食物，小心翼翼地往他嘴边送。

　　陈鱼浑身不自在，下意识推拒着递来的勺子，嗓音沙哑：“我自己能吃，放我下来吧。”

　　萧鹤一不为所动，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坐垫没有我腿舒服，我第一次做饭，当然要亲口喂到你嘴里才行。”陈鱼想挣扎却力不从心，稍一动弹便浑身酸痛，只能无奈地任他摆弄。

　　萧鹤一已经命人将宿舍的东西都搬到公寓里，连同陈鱼的东西一起，陈鱼起初不愿意和他住一起，央求道：“我想偶尔回宿舍住，上课方便，而且要是被人发现我住校外，肯定会传出闲话的。”

　　萧鹤一面色沉了沉，在陈鱼眼里，和自己住在一起很丢人吗？他压下不满，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没人敢在背后议论我，你也不必担心。生活用品可以留一些在宿舍，但只要我叫你，就必须立刻回来，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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