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爱

　　刚过六点，窗外已是一片沉沉的墨蓝，屋子里却暖得很，空气里浮动着食物的香气——是笋干烧肉的咸香，清蒸东星斑的鲜美，还有砂锅里噗噗作响的腌笃鲜，浓白的汤滚着，不时顶起两片火腿与春笋。

　　何晨晨系了条素色围裙，在厨房里熟练地准备晚饭。

　　她穿着一件浅米色的薄款羊绒衫，衣服是鸡心领，露出长长的脖颈和锁骨，袖子挽到手肘，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在脑后，颊边垂下几缕柔软的碎发，动作从容安宁的在尝汤、调火……显得特别的温柔和专注。

　　蒋拓回来时，就看见这一幕，他站在中餐厨房门口，有一瞬间的恍惚，可又担心自己吓到她，轻咳了一声后，柔声道：“我回来了。”

　　何晨晨转过身，看到他时，眉眼弯起，嘴角露出两个甜甜的小梨窝，“回来刚好，快去洗手，可以吃饭了。”她解围裙的带子，低头时，后颈露出一小截白皙的皮肤，在暖光下莹润柔和。

　　蒋拓并没有去洗手，而是直接走了过去，从背后轻轻环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圈进怀里，下巴搁在她肩窝，闭上了眼。

　　何晨晨微微顿住，随即放松下来，任由他抱着，她甚至微微向后靠了靠，把自己更妥帖地嵌进他怀抱。她能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呼吸喷在颈侧，温热，有些重，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累了吧？”她轻声问，抬起手，覆在他交叠在她腰间的手背上。她的手比他的小一圈，手心温热，手指轻轻挠了挠他的手背，像安慰，又像是无意识的亲昵。

　　“嗯。”蒋拓应了一声，声音闷在她肩头，他没多说，只是又抱紧了些，脸在她颈侧蹭了蹭，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身上有油烟味，淡淡的，混着她惯用的那款柑橘调沐浴露的清香，还有一种更底层、更安稳的，属于“家”的味道，丝丝缕缕渗进他绷紧的神经。

　　他不是在索取，是在充电。

　　何晨晨由着他抱，嘴角噙着一点安宁的笑意，她越来越不怕他这样突如其来的依赖了。

　　因为她知道，这个在外面说一不二、仿佛无坚不摧的男人，只有在她这里，才会露出这样全然不设防的疲惫。这份独一无二的信任，是他能给她的，最珍贵的爱。

　　而她，也因为深深确信了这份爱，化成了更明确的目标，终于不再惶恐自己是否“配得上”，也不再纠结自己是否会是他的累赘。

　　因为他们相爱，所以相爱造成的一切困难，她都必须去面对。

　　抱了足足两三分钟，蒋拓才像是终于“充够了电”，缓缓松开手臂，但一只手仍流连地搭在她腰侧。

　　“今天怎么烧这么多菜？”他声音里的沙哑褪去些，看到了灶头的菜，然后问她，眼底有浅淡的血丝，但目光是柔和的。

　　何晨晨转过身，面对他，伸手捧起他的脸，有些调皮地说道：“你猜？”

　　蒋拓挑眉，看向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福至心灵：“……生日？”

　　“还不算太笨。”何晨晨笑开，放开他的脸，推了推他，“快去洗手，菜要热的才好吃。”

　　这顿饭吃得格外安静，也格外香甜，蒋拓平时挑食，外面的东西很少吃，但何晨晨烧的菜，他每道菜都仔细品味，还不时点头夸赞。

　　他的认同，让何晨晨很有成就感，她其实一直都觉得自己的厨艺平平，但是好像每次她烧的饭菜，他总会很给面子的吃光。

　　现下她安静地陪他一起吃，偶尔给他夹一筷子远处的菜。

　　吃到一半，何晨晨放下筷子，神色认真了些，开口道，“阿拓，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蒋拓正在喝汤，闻言抬眼，示意她说。

　　“我想去一趟美国，看看董事长。”

　　餐厅里安静了一瞬，汤匙碰到碗壁，发出清脆的一声。

　　蒋拓放下汤匙，看着她，他脸上那种家居的松弛感慢慢收敛，“晨晨，”他叫她的名字，语气平稳，但带着不赞同的基调，“这件事我们讨论过，他……现在情绪和身体状况都不稳定，你去了，很可能见不到人，就算见到，也未必愉快，上次在杭州……”

　　“我知道。”何晨晨打断他，声音温和，却很坚定，“我知道可能会不愉快，甚至可能连门都进不去，但我必须要去一趟。”

　　她伸手，掌心向上，平摊在桌面上，是一个等待他回握的姿态，蒋拓微微蹙眉，心中非常不认同她的做法，可还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何晨晨望着他握向自己的手，眼底闪过一抹笑意，然后直视他的眼睛，更加坚定地说道：“我不是一时冲动，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你为我做的，放弃的，承担的，我都明白，我也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想保护我，不让我受伤害，但我不想只是被动地接受，看着你一个人在前面挡下所有压力。”

　　蒋拓的眉头拧了起来，他下意识想反驳“我能处理好”，但何晨晨没给他机会。

　　“我相信你能处理好。”她像是看穿他的心思，微微笑了，“但阿拓，我们两个人，未来的路很长，我们要一起走，我不能永远躲在你背后，只享受你的庇护，不去承担应有的责任和共同面对。”

　　她顿了顿，语气更软，却也更坚决：“让我也为你做点什么，好吗？其实是……是为‘我们’去做点什么，去探一探路。不是为了求他认可，至少现在不是，只是让他知道，他儿子选择的人，不是畏缩的，是有担当的，也让我自己……心安。”

　　蒋拓长久地沉默着，他看着她的脸，她脸上没有赌气的倔强，也没有悲壮的牺牲感，只有一种平静的、深思熟虑后的决心。

　　这种神态，莫名地打动了他，也说服了他。

　　他终于伸出另一只手，将她两只手全都握在自己的掌心，完全包裹。

　　“……非去不可？”他最后确认，声音很低。

　　“非去不可。”何晨晨点头。

　　蒋拓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有无奈，有担忧，但最终，化为了妥协与信任，他将她的手放在嘴边轻轻一吻，“那就让加义安排，带两个人跟你去，每天……至少早晚，给我消息。”

　　“好。”

　　“见机行事，不要硬碰，他如果说话难听，你就走，别委屈自己。”

　　“好。”

　　“有任何不舒服，任何事，立刻打电话给我。”

　　“记住了。”

　　条件一一应下，蒋拓这才像是稍稍放心，他松开手，却见何晨晨忽然起身，快步走向厨房。

　　再出来时，她手里端着一个青瓷大碗，碗口热气氤氲，她将碗轻轻放在他面前。

　　一碗朴素至极的长寿面，清亮的汤底，细细的面条盘绕得整齐，上面卧着一个圆润的荷包蛋，几根翠绿的鸡毛菜，旁边还点缀着两片薄薄的、透光的火腿。

　　蒋拓看着那碗面，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没说话。

　　何晨晨坐回他对面，双手交握放在桌上，眼睛亮如星辰，唇角弯着温柔期待的弧度。

　　“生日快乐，阿拓。”她轻声说，每一个字都裹着暖意，“以后每年生日，我都给你煮长寿面，我们都一起过，好不好？”

　　蒋拓看着那碗面，呼吸微微一滞。

　　何晨晨坐回他对面，双手托腮，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我记得你外婆在世的时候，你的生日她都会下长寿面给你吃，以后这件事情就交给我，我来下给你吃。”

　　“小时候，”他沉默了良久才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他的朋友给我算命，说我的生日……克父，不是什么好日子，所以他不允许家里给我过生日。”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弧度，“但外婆一直偷偷给我过。”，这里的“他”就是蒋浩长，蒋拓现在连“爸爸”都不想称呼他了。

　　何晨晨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她起身，绕过桌子，在他面前蹲下，仰头看他，灯光下，她的眼睛湿润而温柔。

　　“那是迷信，阿拓。”她握住他的手，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什么，“生日是庆祝你来到这个世界的日子，你来了，我才能遇见你，这怎么会是不好的日子呢？”

　　蒋拓看着她，眼眶有些发烫。

　　“以后每年，”何晨晨一字一句，“我都要给你过生日，我给你煮长寿面，庆祝你又平安快乐地度过了一年，好不好？”她站起来，弯腰轻轻抱住他。

　　蒋拓将她紧紧搂进怀里，脸埋在她肩头，何晨晨感觉到肩头的衣料有些潮湿，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更紧地回抱住他，手指轻轻梳理着他的头发。

　　许久，蒋拓才松开她，他眼圈微红，却笑了，那是卸下所有负担，轻松的笑容。

　　“好。”他说，像是诉说着更远久的承诺和约定：“以后每年，我们都一起过。”

　　从今往后，他的生日不再是需要避讳的禁忌，而是会被温柔铭记、被爱意包裹的纪念日，因为有了她，所有残缺的过往，都有了被治愈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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