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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有人擅自替我决定了今后两个月的生计问题,于是晚饭变得顺理成章,很没有悬念。
我的期望值本来不高。当我瞄一眼满桌子除了谷类食物还是谷类食物,心更凉得透透。
曼倩,你知道么?从今往后咱缺啥都不缺维生素B群了。
天色已晚,胃酸有限。中午的三百文大餐塞了太多没怎么消化,还不算很饿。酒劲过了,这个时候头开始痛,平日里旺盛的食欲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既然闲着抬眼扫了扫,一起吃饭的加我一共六个人。
客似云来楼的人事基本情况如下:
掌柜的,姓名不详,特长是算帐记帐。根据快嘴的跑堂小二透露,此人巨抠巨阴沉巨爱贪小便宜,另,巨罗莉控。如此一来我要防着他点。
跑堂的,又称店小二,姓名亦不详,特长是面带笑容不带标点地将“本店有:凤尾鱼翅红梅珠香 宫保野兔 豆面饽饽祥龙双飞爆炒田鸡芫爆仔鸽八宝野鸭佛手金卷炒墨鱼丝 金丝酥雀 如意卷绣球乾贝 炒珍珠鸡奶汁鱼片干连福海参花菇鸭掌五彩牛柳肉未烧饼”这样堆辞砌藻类似汉赋的短文一口气背下来,直至将客人催眠得两眼发直神思恍惚为止,完了还不带哮喘。此人有多语强迫症,估计是职业病。
厨子一名,工作狂姓名不详。特长是将小二背的“凤尾鱼翅红梅珠香 宫保野兔 豆面饽饽祥龙双飞爆炒田鸡芫爆仔鸽八宝野鸭佛手金卷炒墨鱼丝 金丝酥雀 如意卷绣球乾贝 炒珍珠鸡奶汁鱼片干连福海参花菇鸭掌五彩牛柳肉未烧饼”这些华丽的名词实体化。他的职业病说来复杂。就是有机会就喜欢笑眯眯地,慈爱满足地,眼睛都不带眨地看着客人把他做的东西一点不剩地全吃下去,以此获得空虚心灵上的极大满足。因此掌柜的白天从不敢放他出来见人。
杂役甲,姓名还是不祥。精瘦精瘦的,瘦得让人只是不小心看他一眼都会涌起一种莫名其妙的罪恶感。我来之前他扫地,我来以后我扫地他挑水。
本来还有个杂役乙是挑水的,因为掌柜的太抠,不久前被气得跳槽了。我这才想起,白天进店时门口确实挂着招工启示来的。
所以现在的杂役乙姓章,名叫小强。特长太多了,因篇幅有限说明暂略。
杂役丙病怏怏的,负责刷碗洗菜削萝卜,东方曼倩是也。
我不知道他擅长什么。
或许他擅长招人捅吧。
遇到我之前被捅一次,遇到我之后被我捅。
跟我不一样,曼倩似乎有崇高远大的志向绝非池中物。吃饭的时候,他试图跟掌柜的沟通,想了想这样开口了:
“我不能久留镐城,我得去长安。”
“那你欠我的钱怎么办?”
掌柜的横眉冷对。
我也有问题想问他——去长安做什么?
曼倩报以蔑笑:“三百文,能算钱么?”
掌柜的听完,面部轻微抽搐。
大佬,他鄙视你没见过世面!太嚣张了,不能放过他。
“……只要我能去得了,十倍百倍都有得还你。”
他接着嚣张。
哦,莫非你有亲戚在那里?长安城里卧虎藏龙,非富即贵吖。曼倩,难不成你其实是一伪装成乞丐的有钱人?
“我怎么晓得你不是诳我?”
“我东方曼倩信若尾生,怎会诳你?”(注:尾生,中国古代诚信的典范。被人放鸽子,可是因为他很有信用所以一直等,最后活活等死了。我不知道他是强人还是傻小子……)
就你?信若尾生?你当人民群众集体失眠健忘,白天的事情统统不记得了?
“空口说白话谁不会,你有没有抵押?”
掌柜的嗤之以鼻,接着反诘他。
“你有没有抵押”这是一个很咬人的问题。
东方曼倩被咬到致命伤,高涨的气焰顿时冉冉萎靡了下去。
这个人我是知道的,现在全身上下稍微值点钱的,也就是老命一条了。
只可惜这个时代没有身份证学生证残疾证什么的能让他抵。
和他相比我就好多了。
哈雷,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但至少还有你。
So,先前掌柜的为了预防我逃走,二话不说就扣押了我的马。那马很高级很值钱的,呜呜……
吃完饭,曼倩洗碗,我和杂役甲一起做每天一次的大扫除促进消化。
头越发痛了。
掌柜的成心要在今天给我发下马威,对扫除的要求严格得象德国人。只差没拿脸去贴地板了。
思及此处,我恨恨地。
就在这时一张巨大的粗麻桌布斜飞过来,一抬头,正好扑我头上。
顿时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了我。
“小章,不要发呆,”掌柜的不依不饶,雄浑的嗓音在画外响起:“扫完地把桌布收去洗了。”
我心头火起,丫的,老娘不干了。
一把把桌布从头下扯下,左膝顶起,横拿起扫把杆杆就往膝盖上磕。
我原想愤然折断扫把来的。
“呦,小章,你这是怎么了?”
半分钟后,空中,掌柜的凑过来一张貌似关切的满月脸。
我倒在地上捂着左膝盖,眼里泪光滟潋。
“你们店里的鬼扫把拿什么做的?”
想我裴洛阳当年帮亲戚带小孩子的时候顺便混迹市立青少年宫跆拳道场,那时候折一根扫把算什么?
“普通竹子而已。很结实吧?”他居高临下看着我,我痛得在地上滚来滚去,滚来滚去,“受伤了?我去给你拿跌打酒。擦完别忘了洗桌布。”
有人说,神给你关上一道门,就会替你打开一扇窗。
反过来讲,神给你打开一扇窗户,就会在你面前关上一道门。
所以我们可以说关上门是打开窗的充分必要条件。
易言之,神是公平的。
不想做劳心之人,那就做劳力的人吧。
我惧怕躲在暗处的算计的眼睛,希望了无牵挂,希望每晚能睡得安稳,所以身体上就要为此付出代价对不对?
我一边这样问自己一边打开虚掩着的房间门。
等……等一下!
什么叫每晚能睡得安稳?
门内大亮。
我看得清清楚楚,这是一标准四人间。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跟三个古怪的陌生欧吉桑当室友?
这世道还让不让人活?
现在,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
这个社会,是没有天理的。
而这个drama的导演,是没有人性的。
有研究表明,室友对年轻人个性人格的形成有很大影响。——我不想自己养得好好的个性就这样被扭曲,所以,我宁死也不要跟三个怪叔叔同居一室。
我把竹席从房间里拿出来,铺到拼在一起的四张案几上。
二楼有三面没有墙。风可以从任何一面灌进来,盘桓几圈以后,再呼啸而去。拂过牛的肩胛骨做成的风铃,便会发出浑浊呆板的响声。
着实有点冷,我裹紧了被子。
这样生活我能坚持多久?洒脱利落地离宫出走,当时是不是有点太高估自己了?
只有一面有墙壁,所以很容易就能看到美人靠的栏杆上面的大片天空。
这个时代没有工业污染,秋高气爽,天空如同缀满大大小小装饰物的深蓝色的舞台布景,美则美矣。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下面一句是绕树三匝,无枝可依。
这样不行,打明儿开始我要为改善自身的生存状况做点努力了。
党培养我这么多年,再怎么也得混个小白领当当。
打更的打了第三遍。
我又冷又在想事情没睡着,所以能听见下面院子里响起的七七八八的杂声。
掌柜的在院子里养了一条黑色的狗。狗有一个勇猛得过头了的名字,叫追风,让我迅速联想起某种膏药来。
追风白天的时候把身体绻成O形打瞌睡,一入夜就精神矍铄,满院子来回走,没事逮个耗子什么的。说起来,狼是夜间动物,它白天睡觉晚上溜达反而比较符合它祖先的本性。
有人轻手轻脚地打开一扇门,随后悄悄阂上。
老旧的木门连续“吱嘎”了两声。
我懒得撑起来看,所以只是竖着耳朵听。
没过多久,追风就跟真疯了一样叫起来。
它好象一边叫一边追着个什么一直跑,那东西脚步沉重,断乎不会是耗子。
难不成……它在追人啊?
掌柜的很警觉,他点了灯,从房间里冲出来,大约看清楚院子里的情况后大声喊好啊小子,大半夜的竟然想偷偷跑了,你白天不是说自己信若尾生?
然后是被追得气喘吁吁的曼倩上接不接下气地回答声:
“睡不着散个步而已,这狗见我就追上了,谁要跑啊?”
掌柜的说不是最好,嘿嘿,我家追风可机灵得紧,通人性的,你给我小心点。
完了打一哈欠,回房睡觉。
曼倩跟狗对峙了半晌也回去了,心情不好,关门的时候咣噹一声巨响。
我在上面听着听着,一种自己搞不好要在这家黑店泥足深陷的不良预感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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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从早上开始生意就不好。我不知道这家店的经营状况是一直是这样还是就今天是这样。
我扫地,扫着扫着扫到掌柜的面前,悠远地叹一口气。
中午过后又扫地,扫到他旁边,杵着扫把,断断续续地摇头,叹气。
“喂,你有什么话就直说行不行?”
掌柜的受不了了,扔了竹片,一针见血地指出。
“也没什么,就是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而已……”我坐到离门最近,没有人的案几上:“掌柜的,‘门可罗雀’是啥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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