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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敏
魔法表演将天空染成五彩斑斓的黑,玖佚看到几个身穿紫袍的巫师正站在广场中央挥舞着法杖,令天空布满月升日落的暮光教廷标志,连成一片星图,又如流星般转瞬即逝。
人人抬头仰望着不断升起坠落的表演,他在角落里靠墙低头一小口一小口啜着酒,仿佛在躲避彩色的光照。
玖佚并不完全喜欢热闹,或是他不喜欢热闹下难以融入的冷清,这让他想起自己在血族家族中度过的童年,他已经太久没回去,现在想来多像是梦,唯独那熟悉的寂寞感让他清楚是真实的。
他的血脉中罕见地拥有纯血力量,这让他短暂地得到过许多,但也变得难以融入普通同龄血族。
他常感到身边只有他的母亲,所以最后理所当然为母亲背叛种族,亲手放逐自己……
没办法,明明我也想和你们一样。
玖佚低下头咕囔着。
一旁的哈里托没听清,问:“你说啥呢?”
玖佚没说话,将剩下半杯酒一饮而尽,大量的酒精逐渐溶解于体内,温热了身体,麻木了神经,只剩下过敏的麻痒席卷全身,好像一簇簇烟花在身上绽放,让他一阵晕眩战栗。
……
大概是重活一次,玖佚时常觉得不安,就像此刻他觉得眼前的魔法表演很不吉利、甚至讽刺。
还好洛伊克从不亲自参与这种糊弄民众的表演。
那家伙现在应该在哪呢?
在教堂圣殿里吧。
玖佚陪埃文他们看了一会儿,估摸了一下时间觉得差不多,起身拍了拍已经醉倒在一旁的哈里托:“哎,我先走了啊。”
他的过敏不能拖太久。
“我跟你一起。”
耳边传来希光清冷沉静的声音,玖佚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定睛看向希光那张精致如画的脸。
他看到那张脸被酒精熏得泛红,想到他刚刚在酒桌上强忍不适的神情,还有到现在依然没有停止的各种不怀好意的目光。
“嗯……行啊,走吧。”
玖佚隔着衣服搓了搓自己的手臂,皮肤下的过敏越拖延越严重了。
埃文已经和其他酒桌上的人打成一片,玖佚抬手跟他示意自己将先行离去后,他忽然放下手中的酒,离开人群跑向他。
“等会儿,我、本泽雅大陆第一海盗王有个东西要给你。”
埃文步履摇晃,嘴里呼哧喘着气,竖着手指指向他,身上的血腥气被浓烈的酒气与椰香掩盖。
玖佚微微向后退半步便停了,有些好奇地看着埃文像变魔术似的,从手里翻出一块暗金色的圆形金属挂坠,上面雕刻着一个斑驳的骷髅头。
?
“之前船上的事情,非常抱歉。需要帮助的话,就去海边召唤我们,幽灵船的甲板永远为你开放。”
玖佚抬眼对上埃文那青铜面具下漆黑的眼睛,清明发亮,一点看不出醉意。
他低头又看了看那枚挂坠。
交易、合作,或者说同谋。
接过的话,他便不再处于一个公正的天平之上。
玖佚垂眼,指尖微动。
不过,他又什么时候在公正的天平上待过呢?
他扯出一个微笑,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将挂坠抓住。
随着埃文的交予,这份幽灵船的“船票”很快便消失在他的掌心,在冥冥之中等待他的召唤,也不会被第三人发现。
玖佚的确需要这样一张船票,一个能助他远扬的机会。至于埃文究竟是善是恶,亦或者有其他目的,都不重要,毕竟他也是带着目的来的,有目的性是好事,总比某些无缘由让人感到心安。
-
穿过熙攘的人群,路上的灯光并未随着嘈杂声一并褪去,因为这里属于贵族与上层人群的街道。
希光走在他身边,在到达他们所住的旅馆后,玖佚才缓缓打破他们一路的沉默:
“到了,你先上去吧,我还有点事情。”
“酒精过敏还喝酒?你们真是喜欢这种又苦又劣质的东西。难怪每年都大量糟践阿纳加的椰子。”
蓝绿色的眼睛居高临下倒映出玖佚有些狼狈的模样,身上衣服皱皱巴巴,暴露在外的青白皮肤上泛着红点,乍一看放荡又暧昧。
玖佚抬眼看向踩在三级台阶之上的希光,无声沉默。
他想要反驳又觉得没必要在这种问题上争执,他们又不熟。
他不是酒精过敏,但他的确喜欢喝酒。
椰子酒没有椰汁本身清甜可口,希光说是糟践,也许有一定道理。
希光凝视着他,目光打量,像衡量竞技场上自己对手。
就在玖佚准备直接去买药的时候,他终于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浅绿色的药水:
“你可以喝这个,对过敏有用……我曾经也经常过敏。”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
玖佚茫然地回头看着希光,那洁白纤细的手握着一小瓶药水递向自己,一个十分陌生且突然的举动,让大脑有些迟钝的玖佚没立即反应过来。
希光似乎有些不满,精致的眉宇蹙了起来:
“没毒,我可不会用那种下三烂的手段。”
玖佚的身体先行一步接过小药瓶,犹豫着说:
“呃……谢谢。”
希光神情淡然:
“你喝吧,那么久不难受吗?”
夜晚凉风拂过,乌云渐散,月光散落在这开阔寂寥的街道,与远处的热闹嘈杂仿佛成了两个世界。
玖佚拔开药瓶上的木塞,放在鼻尖嗅了嗅,确认没问题后便喝了下去。
苦涩的药味在舌根炸开,玖佚毫无心理准备,一下子被苦得五官都扭曲了,连咳两下,要不是理智尚存,可能会直接吐出来。
“咳……嘶,好苦。”
他唇瓣微张,忍不住吐出舌尖。
“很苦么,我早就已经习惯这种味道。”
希光不屑而冷淡道。
玖佚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这种苦味他以前也经常承受。
但又仔细一想,那分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自从来到洛伊克身边,他每次过敏喝的都是清甜的药水,说起来应该也是洛伊克自己配置的。
想到那些昂贵的药液,玖佚便下意识扣紧手中的药瓶,在内心不断告诫自己清醒。即使那些东西的价值或许把十个他卖了都赔不起,但本来也都是洛伊克导致他受伤的啊……
“玖佚先生。”
耳边传来冷淡的声音,打断了繁杂的思绪。
“提前告诉你一声,我将留在洛伊克大人身边。”
听到希光说出这句话,他看着他的目光变了,像在看一个主动靠近地狱的可怜人。
玖佚内心感慨万千,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只能试图阻止他往火坑里跳:
“……你为什么想留在他身边,他不是伤害过你吗?”
玖佚指的就是放血一事,那显然是个不好的回忆,令希光表情僵硬起来。
他误以为希光对那个错误的决定有所动摇,但是怎么也想不到,希光会这样说:
“那次,还不都是因为你。”
希光抬起下巴,浑身散发出冷傲清高又决然的气场,像朵雪山之巅的雪莲。
都是因为你,但是你看,我还愿意给你药水,还愿意帮助你,我主动降下身价和你平起平坐,所以在精神上我永远高于你。
玖佚感觉心脏被那双眼睛中的锐意锋芒刺了一下,半清明半茫然间读出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蕴含的深意。
哈……这药水真的管用吗?
身上痒意变得强烈,玖佚在心里抱怨起来。
好在月光不曾偏爱人鱼族,隐去光亮让希光看不真切玖佚无奈的表情。
希光继续道:
“还有,洛伊克大人已经命我前去巫师学院,我将独自前往参加入学考核。”
巫师学院。
捕捉到关键词的玖佚瞳孔一缩。
原来是这样,他要报复玖佚踩着人鱼族的血变成人鱼,解决人鱼族的污染。
那本该属于希光,他抢走了他的任务,也抢走了他的功勋,所以他现在也要抢回来。
即使玖佚根本没把那件事视作功勋,但显然在其他人眼里绝非如此,哈里托态度的变化,埃文的邀请,这些都是他的收获。
虽然在希光眼里他的确抢走了希光的功劳,但事实上无论有没有他,希光都不可能有这个机会。
如果他不参入这件事,希光或许连出现在洛伊克面前的机会都没有,或许人鱼族会有大量伤亡,总之不会是希光想象的结果。
真烦啊。
玖佚揉了揉太阳穴,隐在睫毛下的金色瞳孔逐渐裂成竖瞳,反射着寒芒,冷冽而危险。
他对着脸色变得略显苍白的希光道:
“谢谢你的药水,作为交换我可以告诉你,洛伊克大人和教廷的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但我不和你争什么,我只是想活下去。所以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希望我们以后能相处愉快。”
对方的神情没有发生什么变化,玖佚耸耸肩,反正说这话不是为了改变什么,只是表明他的立场顺便讽刺一下对方的无知。
玖佚起身越过台阶上的希光,先一步回到了旅馆,踏上铺设着地毯的楼梯,来到最顶层。
幽长的走道里,他刚握住冰凉的把手稍稍停顿了几秒,又忽然松开,走到窗边。
朦胧的月光照在地面上,被切割成几个方块。嘎吱一声,他向上拉开窗户,凉风灌入,月色重新变得完整。
玖佚抵着窗檐站了一会儿,直到风带走身上的酒气,痒意渐渐褪去,才重新关上窗。
他重新回到顶楼唯一孤零零的红木门前,缓缓推开。
屋子里安静地仿佛与外界全然隔绝,亮着暖白的光,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檀香。
洛伊克正坐在黑檀木书桌前,桌面上摆放着几本书籍,羽毛笔,和开盖的墨水。
这家伙回来的时间比他预料的早很多。
玖佚抿着唇迈开有些僵硬的腿,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屋内,然后,发现卧室的门打不开。
他不甘心地又试了两次,确认不是门锁坏了之后,面无表情转身,看向在书桌前阅读的洛伊克。
“洛伊克大人……我去看了魔法烟火表演,很精彩。”
“是么,你看起来并不喜欢那些表演。”
洛伊克冰冷的目光落到玖佚身上,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
他仿佛总能洞穿一切,在触及玖佚暴露在空气中的脖颈上时,眉尾轻挑。
“过来。”
玖佚最讨厌洛伊克对自己说这两个字,但明目张胆地反抗不会有好结果,于是他缓慢地走过去,选择折中坐到一旁的双人沙发椅上。
后背陷进了软垫里,酒精的余韵让他神经逐渐放松,毫无谎言被拆穿的模样。
“好吧,我确实不太喜欢,您每次建立新的教堂都要举办这些吗?”
玖佚眯着眼困惑道。
“嗯。”
洛伊克没有多解释,离开书桌坐到玖佚一旁空缺的位置上。
玖佚瞥了眼洛伊克这副神使的皮囊和眼底淡淡的不满,忽然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情,那糟心事也才过去几个小时。
这家伙凭什么不满?下午明明是他先把他一个人抛在海边的吧。
玖佚内心暗骂,越想越感到气愤,忍不住侧过头,不愿去看那张惹人心烦的脸。
他目光落到被洛伊克放在桌角那已经被染黑的海之泪,又被伸过来的手按着收回视线。
污染的事情彻底告一段落了,来到阿纳加之后的经历,不,应该说从他吸了洛伊克血后的经历,虽然遇到许多困难和痛苦,但也收获很多。
其实,巫师学院的事即使由希光去做,他不去未必会影响他解契的计划,可也只是未必。
在洛伊克的手即将拆开他衣服的时候,玖佚轻声喃喃道:
“大人,您安排希光去巫师学院了?”
温热的手离开了他泛着凉意的身体,剥开他被风吹的凌乱的乌发,露出被遮挡的眼睛,彼此的视线交织相融。
“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那声音不复往日的冷淡,有些低沉。
最合适,是啊,当然比一个血族合适。
这是客观事实,但客观事实从洛伊克口中说出来总显得更加残酷。
静谧的屋子里,玖佚开始长久地注视着那双冰冷又炙热的眼睛。
那家伙还是发现了他过敏,有意无意地按压那尚未褪去的红点,然后似乎突然开窍了一般,俯下身以亲吻覆盖那些痕迹。
炙热在他冰凉的身上游走,冰与火之间滋生出的黑烟,不断升腾。
玖佚感觉自己的内心也在不断沸腾,气音从嘴角断断续续地泄出。
他抬手搭在洛伊克宽阔的肩膀上,忽然产生了一种冲动,一种背叛自己的冲动,一种对自己下定决心后必须再次证明自己决心的冲动。
玖佚注视着天花板,以好像再不说就来不及的速度说道:
“大人……其实我也想学魔法,想去那里……可以吗?”
像吞刀片,每挤出一个字都感到无比撕裂。
话音刚落,他眼前便闪过希光踩在台阶上望着自己的场景。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大概早已看到他被洛伊克困于掌心,以狼狈的姿态换取利益的模样。
玖佚难耐地低喘着,觉得心脏沉闷,逃避似的想松开搭着洛伊克的手,却马上被迫贴得更紧,被让人上瘾的清香裹起来。
金色的发丝掠过他敏感的耳后,带起一阵颤动。
该死……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他根本不想和洛伊克说这些,一句都不想,更不想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仿佛这样的场景是为换取利益而存在。
玖佚指尖泛白,用力扣进洛伊克坚硬的肌肉里。他重新对上那晦暗冰冷的视线,嘴唇微微张合,略微沉重的呼吸间还残留淡淡的药水苦涩。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无法言明的懦弱,明明可以坦率面对任何利益交换,甚至对此感到安稳,却唯独在洛伊克面前做不到。
光线昏暗下来,时间在等待回应的过程中变得黏腻滞涩,直到那温热的手指轻轻划过他僵硬紧绷的下颌。
耳边传来淡淡的呼气,像在无奈轻叹:
“嗯……魔法我会教你,你可以凭人族的身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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