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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面
长宁殿内的烛火跳了一跳,爆出一朵灯花。
姬如晦靠在榻边,披着素色外衫,领口微松,露出一截苍白的锁骨。
一道人影无声闪入殿内。
扎那并未收敛脚步声,径直走到姬如晦面前站定:“我们上次没谈完。”
姬如晦低低“嗯”了一声,像是早料到她会来。
“我能给你的,上回已说清楚。至于我的条件——”扎那顿了顿,“有两个。”
“其一,重审卫家通敌叛国一案。”
“卫家不会叛国。”扎那斩钉截铁地说道,“阿纳尔……卫少夫人,择定的夫婿,绝不可能是卖国求荣之辈。当年之事,必有蹊跷。”
她迎上姬如晦的目光,坦直道:“我观殿下行事,虽手段狠绝,却非是非不分之人。我愿信殿下一次,信大晟还有公道。若查清后真如卷宗所言,我照样会依约领兵助你。但若不是……”
扎那上前一步:“请殿下,给卫家满门一个清白。”
姬如晦沉默了片刻。
当年卫家之案,是先帝亲裁,殷戈监审。那时她还年少,无权过问,只能从太傅只言片语里觉出些异样,却终究无能为力。待到亲政之时,百废待兴,案头要务堆积如山,更无余力深究这桩旧案,于是便一直搁置至今。
“好。”她缓缓应道。
扎那紧绷的肩膀松懈了几分,随即又道:“其二,事成之后,我要拿回属于卫家的东西。”
“阿纳尔当年几乎什么也没能带走,若卫家无罪,我要替她把该拿回的拿回去。”
姬如晦闻言,下意识想到的是府邸、田契、或是些字画古玩。卫家被抄没后,这些东西尽数充公,如今都在国库或是内务府的账上。
她原以为这异国将军该是会索要城池土地,没想到,求的竟是故人之物。
姬如晦心中微动。
这世上重利者众,重情者寡。扎那能为故友如此执着,倒让她生出几分钦佩。
卫家如今只剩卫少夫人一人。若真能平反,卫家遗留,理当物归原主。
“可以。”思索过后,姬如晦应道。
扎那胸中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接着道:“立字为据。”
写罢,彼此交换过目。
扎那把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折起,塞进贴身处。手覆在上面按了按,这才觉得心里那件一直悬着的事,稍稍落定了。
正事谈完,殿内的气氛松了一线。
扎那放松下来,目光扫过殿内四处,烛火摇曳,将那些盘龙金柱的影子照得有些张牙舞爪。
屏风、帷帐、窗下阴影,皆不见那人身影。
她记得卫不辞说过是长公主的贴身影卫。既然是贴身,那便该寸步不离才对。
难道又被派出去了?
姬如晦这副病躯,身边没个人护着,岂不是在找死?
她状似随意地开口:“殿下身边,怎么也没个贴身的人护着?”
姬如晦正在擦拭印泥的手微微一顿。
“外面那些人,看着威风,实则也就是摆设。”扎那轻哼一声,带着几分显摆,“今日我进来虽费了些心思绕开守在暗处那个领头的,但外头的影卫再强,不近身便总有破绽。若我真想对殿下不利,殿下此刻便不能安然坐在这儿了。”
她顿了顿,像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带上几分似真似假的惊奇:“上次……若非殿下身边正好有个小侍卫挡着,我们今日也没机会坐在这儿谈条件了。”
说到这里,扎那眉头微皱,目光在姬如晦身上转了一圈。
那日她那一刀虽未中要害,但也是见了血的。按理说,以姬如晦这副传闻中风一吹就倒的病弱身子,受了那样的伤,怎么也得卧床几个月,元气大伤才对。
可如今看来,除了脸色苍白些,竟似全无大碍?
姬如晦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试探,心中警铃微作。
“将军好身手。”姬如晦并未解释,只是垂下眼帘,淡淡道,“只是那是本宫的私事,不劳将军费心。”
扎那见她避而不谈,心中疑惑更甚。
她不死心地继续追问:“那小侍卫看着倒是个机灵的,怎么,今日她不在?”
“她……”
姬如晦指尖微颤,那股刚刚被压下去的酸涩又漫了上来。话已到了唇边,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本不必回答。
恰在此时,一股熟悉的钝痛自心口升起,带起一阵急促的呛咳。
她下意识抬手抵唇,身形难以抑制地向前微倾,单薄的肩膀轻颤着,连带着未束的长发也滑落几缕,垂在苍白的颊边。
扎那见她神色倏然一白,咳得几乎喘不过气,下意识便倾身过去,伸手扶住了她微晃的手臂。
下一瞬——
一阵细微却紊乱急促的呼吸声,突兀地传入了扎那的耳中。
声音来自窗外。
扎那几乎同时动身,手已摸向腰侧。
她心里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还好今天自己来了。若真有刺客,这殿下怕是……
思绪至此骤然顿住。
——倒是忘了,她此刻也是个不速之客。
扎那身影一晃,已抢前半步,挡在姬如晦与窗之间。她伸手扣向姬如晦的手腕,想把人从榻侧拽开,避开可能从暗处射来的第一击。
同时手腕一抖,袖中一把柳叶飞刀如闪电般射出,直逼那处气息波动的窗棂。
变故发生得太快。
姬如晦只来得及看到扎那眼中暴涨的杀气,和那抹飞射而出的寒光。
她与扎那不过几面之缘,更何况对方是他国之人,怎敢轻信。下意识便想抽身后退,可久坐僵冷的身子根本跟不上反应。
紧闭的窗户被轻巧打开,一道影子从更深的暗里无声掠出。
那影子侧身避过飞刀,眨眼已抢至两人身前,左手横拦在扎那与姬如晦之间,掌心硬生生挡住扎那扣来的力道,五指扣紧,指节瞬间绷出青白。
扎那未看清对方面目,却已从那熟悉的身形轮廓中认出了是谁。
姬如晦的视线也终于定住。她像被什么击中,整个人僵在榻侧,连呼吸都停了半拍。
“……住手。”
她目光仍锁着来人,话却是对扎那说的。
熟悉的血腥味,混合着泥土和草药的味道,随着那人的喘息扑面而来。
卫不辞抬起头,脸上还覆着蜡黄的易容,唯独那亮晶晶的眼神却是掩盖不住。
扎那本来也没想再动手,听到这话,顺势收了势,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
卫不辞缓过气来,松开手,后退半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属下之前一直隐匿在暗处,见将军对殿下并无恶意,便没有现身。”
她已在殿外徘徊许久。不知如何面对姬如晦,只敢隐在暗处,沿着宫墙的影子无声移动。
不知不觉,竟又绕回姬如晦寝殿附近。
姬如晦的咳嗽声传来时,她心头一跳。紧接着便见窗纸上映着的其中一道模糊身形骤然逼近——
来不及细辨,人已破窗而入。
直至此刻看清是扎那,震惊才后知后觉涌上:她怎会深夜在此?
但眼下不是问话的时候,她装作与扎那不熟,垂首道:“方才将军动作太快,属下误以为将军要对殿下不利,冒犯之处,请将军恕罪。”
扎那见她一身风尘仆仆,便知她先前并不在殿内。但人既已见到,便也不再多究,顺着话道:“无妨。”
她停了停,像是随口夸一句:“一直在暗处?好身手啊。”
转头看向姬如晦,语气里带着几分辨不出真假的赞叹:“殿下这位贴身侍卫,当真是深藏不漏。我方才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若非她为了救殿下主动现身,怕是我走了都不知道屋里还有第三个人。”
“这样的人,殿下可要好好珍惜。”扎那意有所指地说道。
说罢,她朝姬如晦微微一拱手:“既已立下字据,共识已成。我不宜久留。”
她从袖中掏出一块雕着狼头的玉佩,放在案上。
“殿下若有需要,持此物寻我。”
姬如晦终于把目光从卫不辞身上挪开一寸,落到那信物上,淡淡“嗯”了一声。
扎那转身,自那扇敞开的窗口掠出,消失在夜色之中。
殿内只余二人。
窗外的风灌进来,吹得烛火摇曳不定。
卫不辞退到灯晕边缘,将自己留在半明半暗的交界。
见到卫不辞的瞬间,无数问题同时涌上姬如晦心头,反而将喉咙堵得死死的,让她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姬如晦看着她许久,最终却只吐出一个字:“你……”
卫不辞的睫毛颤了一下。
姬如晦的目光在卫不辞左手掌心那点泛红上停了停,声音压得更低:“你方才挡她,为何用左手。”
卫不辞这才抬眼,正撞进姬如晦晦暗不明的视线里。
回程路上,她设想过无数次回宫后与姬如晦相见的场面,却未曾料到是在这般仓促又紧绷的情境之下。也想过姬如晦或许会问她是否真是细作,问她殷戈的动向,问她是如何回来的……
可此刻,她只是问她为何用左手。
她惯用右手,姬如晦竟记得。但这份留意,并没有让她感到欣喜,反让她心底发慌。
为什么不问别的?是不在意事件真相,还是不在意她?
她们之间不过几步,却像隔着一条更长的路——路上铺满了猜疑、误解、冷语,以及那份迟迟未真正落下的“死讯”。
“顺手。”她说,“刚才的位置,左手更易发力。”
姬如晦的视线无声地滑落,停驻在卫不辞身侧那只始终未动的右手上。
那只手半掩在袖口里,正随着卫不辞极力压抑的呼吸,泛起细微的颤栗。
那样细微的颤抖,若是旁人定然发现不了。
可姬如晦是个久病的人,她太熟悉这样的生理反应了。
她忽然站起身,目光却仍锁着那只手。
卫不辞下意识后退半步。
她看着卫不辞那副极力想要掩饰的模样,那句到了嘴边的“伤得重吗”,最终还是被她咽了回去。
“是吗。”
她淡淡地应了一声,明明是问句,她却说得肯定。
“接着。”
那只苍白如玉的手捏着瓷瓶,递到了她面前。
卫不辞下意识抬起左手去接,慌乱间擦过了姬如晦微凉的指尖,两人皆是一顿。
是贡品伤药。瓶身还带着一点体温。
姬如晦……也不是全然不在意她的。
她想道谢,又想问这药为何会随身带着——殿中虽常备各类药材,这伤药姬如晦自己却是极少用的。话在嘴边踌躇半晌,她垂下眼,握紧了手中的瓷瓶。
“既然回来了,收拾干净,便即刻当值罢。”姬如晦转过身,重新坐回榻上。
“是。”
风过长廊,卷起地上的残叶。
今夜无月,星河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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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见面啦!

考前挤出时间写完这一章,我已经燃尽了哈哈哈,但好在终于让她俩见上了!接下来得去临时抱佛脚复习了,考完之前估计都更不了了,大家不用再等了

。考完我速速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