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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言子青跟着云漾过去时,原本清冷的何家小院已是一片混乱。
院门口,一个凶神恶煞的方脸男人被村民扭着胳膊,脸上涨红。
旁边长得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男孩,正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嘴里转着圈地骂脏话。
见到言子青来,男人浑浊的眼珠子猛地盯过来,不屑地朝地上啐了口浓痰。
“操蛋的玩意儿,你这老东西到底巴结上了几个傻帽?”
“我说怎么我姐不想要的闺女,你个老东西上赶着接回家养,原来是让这群城里来的人掏钱养啊?”
“留个长头发,男不男女不女的,这变态是不是睡过那小妞了才对你俩这么阔绰!”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畜生!”何外婆气得浑身发抖,踉跄上前,用尽全身力气掴了他一巴掌。
枯瘦的手掌拍在油腻的脸上,声音不响,却带着绝望的愤怒。
男人的怒骂、小孩的尖叫,还有女人凄厉的哭声混在一起,尖锐地刺入言子青的耳膜。
他刚踏进院子就血压飙升,耳边嗡嗡作响,眼前甚至有些发黑。
而院中央,左游正平躺在地上,左侧腰腹处洇开团红色的献血,中间插了把水果刀
颜竞跪在他身侧,两手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小腿向上微抬,试图缓解昏迷。
言子青这辈子没少来医院,小时候基本都是在病房里养着的。
然而陪别人来还是头一次。
他整个人属于蒙圈的状态,不知道事情是怎么闹到这一步的。
他茫然地帮左游包扎止血,茫然地上了救护车,又梦呓似的在车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左游聊天,帮人保持清醒,最后眼睁睁看着他被推进手术室。
直到代表着“手术中”的红光亮起,他才从巨大的恐惧中回过神来。
左游这一刀算是替他挡的。
言子青腿一软,兀自顺着墙壁滑坐在地。
如果他没有忘记手机,没有爱心泛滥要去帮何外婆买药,没有一意孤行跑到乡南扶贫……
不,如果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反抗言峰,这些事情就都不会发生。
他细数遍自己的罪行,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起,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姐,我是不是做错了?”
言子青艰难地抿了下嘴唇,脸色惨白地转过头询问杨中钰,想随便索取点安慰或者答案。
而杨中钰在楼下缴费,并没有跟上来。
寂静的走廊被灯光笼罩,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被拉长、扭曲地映在地上。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乡南医疗条件有限,最近的医院在县城。
左游从中刀到进手术室拖了很长时间,情况很危险。
言子青魂不守舍地倒在地上,最终被赶来的杨中钰扶起,安置在走廊冰凉的塑料椅上。
他没再提起那个问题,嘴巴紧抿,目光呆滞地定在手术室大门上。
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只留下一具苍白的躯壳,所有情绪都被封冻在那双空洞的眼睛里。
杨中钰原本酝酿了一箩筐安慰人的话,还想解释一下今晚的情况,但在看到他这副模样的瞬间,全都哽在了喉咙里。
以他现在的状态,无论是谁,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爬行,手术结束时,天已经亮了。
医护人员刚一出来,杨中钰立马围了上去。
“情况怎么样?”她问。
“手术很成功,病人的病情已经趋于平稳了。”医生语气平稳。
闻言她红着眼眶吐出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人还活着,没事就行没事就行……”
“刀尖避开了主要血管和脏器,没有伤到要害,病人主要是失血过多休克了。”
医生继续交代情况,“现在他生命体征还算平稳了,术后会昏迷一段时间。至于有没有神经或者功能性的损伤,要等病人醒来后再做详细检查了。”
“好的好的,辛苦你们了。”杨中钰连连跟人道谢。
言子青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目光茫然地落在某处,对医生的话毫无反应。
直到杨中钰拉了他一下,他才鹦鹉学舌似的想要开口,两道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这怎么回事啊?”
杨中钰吓了一跳,赶忙抽出包纸给他擦血。
言子青漠然地舔了下嘴唇,发现是自己无意识把嘴里的肉咬烂了。
“我没事。”他哑声开口,鲜血扑簌簌淌了出来。
重症监护室管理严格,他们当晚没能见到左游,要等到第二天下午的探视时间才能进去看。
言子青一直守在门外,昨晚的种种事端就像做梦一样,快马加鞭地从他眼前掠过。
无奈、烦闷、恐惧,他在各种复杂的情绪里转了一圈,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连最基本的困了饿了都感知不到,需要杨中钰提醒他休息。
他的大脑也开启自我保护机制,有意将他跟左游受伤这件事隔离开来。
直到他走进重症监护室,真正看到左游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各种管子的样子时,自我封闭的大脑才重新运作起来,碾断了一直以来支撑着他的神经。
他差点害死一个人啊!
迟到了一整晚的惊悸猛然爆发。
言子青浑身汗毛倒竖,再也控制不住,连滚带爬地冲出病房,扑到旁边的垃圾桶里,毫无形象地干呕起来。
“呕——!”
他一整夜没吃东西,胃里早已空空如也,吐出来的只有黄绿色的胆汁和灼烧般的痛苦。
外面探视完的家属都沉浸在巨大的悲怆里,听到动静后哀哀地看了他一眼,又红着眼收回视线。
躺在icu里的人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在外的家属怎样发泄都不足为奇。
言子青整个人几乎栽进了垃圾桶里,原本包在隔离帽里的长发倾泻而下,跟脖/颈间的冷汗粘连在一起。
你的错!你害的!
你的错!你害的!
你的错!你害的!
一个尖锐的声音在他颅内疯狂叫嚣,盖过了周围的一切。
这失控的念头让言子青浑身发抖,他颤巍巍地抬起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都是你的错,你在胡闹些什么?
他扪心自问,向内却也找不到答案。
杨中钰买完饭上来时,言子青正仰面靠在椅背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眼尾、鼻尖全都泛着不正常的红色,脸颊红肿的巴掌印尤为明显。
她没再放任他颓废,通知他一声后,强制把人送去输液了。
颜竞报警把闹事的何建抓了起来,警察来抓人时颇为无奈。
“他有案底的,一喝多酒就打人闹事,兜里没几个子,赔不起钱。我劝你们后续也别跟他浪费时间要赔偿了。”
余正央听得满肚子火,抬手给了何建一巴掌。
旁边的民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拦她。
何建疯子一样边笑边往外走,扯着嗓子冲屋里吼:
“只要老子不死,你们就别想好过!我就没听过替闺女养娃的道理,还是个没把的赔钱货!”
“男方家里不想要的杂种你个老东西上赶着接回家,钱多烧得慌啊?真操蛋!”
“你们不怕死的尽管拦我,我喝了酒挨个捅!”
民警压着他上了警车,他老婆抱着儿子悻悻走了。
颜竞他们来乡南这么久,这样的流氓还是第一次见。
三个人站在原地又惊又恼,直到人走了十多分钟才回过神来,惊觉世界上竟然有这种败类!
左游在icu里昏迷了三天,第五天被转到了普通病房。
期间他的意识在空中模糊地游离着,观看了一场小型走马灯。
他听见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听见养母凑在他耳边一遍遍说着爱他,听见冰冷的仪器声……
唯独没听到言子青的声音。
他这辈子没拥有过什么,才刚从那座冰山上小心翼翼地撬下一点关心的碎屑,就这样死了的话,未免太过遗憾。
左游混沌的意识沉沉阖上眼睛,再睁眼,言子青趴在他的床边。
是死了吗?
他恍惚地想,极其缓慢地抬起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言子青的脸颊。
能摸到,是真实的。
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感到安心。
床边人睡得并不安稳,纤细的眉头微微蹙着,浓密卷翘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
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那张脸显得愈发瘦削,他一只手就能轻易盖住。
左游第一次见到言子青时就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这么好看的人为什么偏偏是言峰的儿子?
他轻轻抚摸言子青的眼角,心里莫名泛起阵细密的酸楚。
就在这时,房门被从外面推开。
左游瞬间抽回手,动作牵动了腹部的伤口,传来一阵隐痛。
进来的是陈秘书,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颇为精致的保温袋。
他看到左游睁着眼,脚步顿了一下,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平静地问:“醒了?”
“你怎么来了?”左游一连数天仅靠输液维持,他干涩的嘴唇一张一合,每个字都像是从声带里挤出来的。
陈秘书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不然呢,让阎王爷提着礼物来看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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