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

　　许长龄对贺时与的不满何止于一件，譬如说，这次项目组队——许长龄！应当是贺时与最权威与坚定的不二选择。怎么至于让许长龄自降身价主动去问贺时与？难道贺时与眼睛瞎？

　　可事实就是贺时与没问她。出于报复心理，许长龄也在平台上留下简历，故意引许多人来问她求她，就是要让贺时与好好看看！

　　当然最重要的，是贺时与不进不退的暧昧态度。

　　那晚跟贺时与分别后，在许长龄和韩敏筠的通话中，韩敏筠开玩笑说：“我看她快忍不住了，你再勾引勾引她呗！”

　　许长龄嘴上说着不稀罕，却在当晚开始搜索教程。这方面许长龄着实没经验，搜是搜到了，看上去好像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半夜面红耳赤地对着“啊哦”乱叫的屏幕咬着手指发呆。

　　看了一会儿着实受不了，关上电脑，拉被子躺在黑暗中辗转反侧，末了又悄悄又打开，盖着耳朵偷偷看。

　　于是次日顶着一对黑眼圈做远程工作，心不在焉地漏掉一个空格，样本数对不上，返工了一小时。

　　好容易处理完，已饿得前胸贴后腹，想吃点东西，打开冰箱，却发现家里什么都没有了。

　　匆匆忙忙涂了一块芝士饼干预备对付一下去上课，还没放进嘴，就收到一条短信提醒。许长龄叼着饼干，掏出手机来瞧，是条匿名信息：臭婊/子小心点！如果再破坏别人感情，执意当第三者，别怪我不客气！

　　许长龄以为是谁发错了，没多做理会。

　　下午上完课去超市购物，正在二楼挑选奶酪，不妨突然听见一把熟悉的声音在说话：“那晚上想吃什么？……”

　　那戏谑的语音语调，许长龄是记在骨子里的，挽着购物篮后退了几步，果然——贺时与正推着车子背对着自己在聊电话，“……什么转性，你不是说认识我这么久，从来没给你煮过吃的？”

　　许长龄后仰着身子，大致一瞄，那购物车里放着红米、乌冬面、春卷皮、海苔片、三文鱼、排骨和青豆西蓝花……

　　看样子今晚有一顿大餐。

　　贺时与笑着娓娓道：“……好了好了，乖，别挑三拣四的。……到哪儿给你找那些东西，现在定也飞不过来啊……你还要什么别的东西吗，我一并带回去？拖鞋毛巾什么的？……睡衣你先穿我的吧！……我不涂睫毛，没有……我去给你看看……”

　　这种情况，让许长龄一下子就想到了中午那条短信。原来是这样，难为她还在这里自作多情！原来贺时与早就有女朋友了！不止有了还同居了！

　　许长龄头脑一片空白，定定瞪着贺时与模模糊糊觉得似乎是恨，想上去给她一巴掌又觉得徒然把自己弄成了一个可笑的泼妇，就此偷偷地溜了。

　　当时也不知是怎么浑浑噩噩回的家，回到家中，思绪纷纷内耗到晚上，左思右想，还是给贺时与发去一条短信：“你跟她说，别再发信息威胁我了！我才懒得跟她抢垃圾！”

　　信息发出去时，贺时与正在公寓里给借宿的韦宁做饭，到贺时与看见信息时，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

　　因为看了半天没看明白，但隐隐约约感觉那个“垃圾”是指自己，贺时与连饭也来不及吃就给许长龄回拨电话。

　　通话被许长龄一再拒听，几次后，干脆被拉黑了。

　　贺时与再也想不到，这事是因为早两天有行踪可疑的人在韦宁家门口徘徊，韦宁晚上打电话给贺时与求助，贺时与只好带着保镖趁夜把韦宁接了回来。

　　关于是谁要伤害她，有没有大致方向，韦宁不肯说。提议搬家，韦宁也说没必要，直说住一段时间避开了就好。贺时与猜测大抵和韦宁的男友有关，也就没有再继续追问。

　　第二天一早，贺时与没有课，预备早早去许长龄课室外等她，却因为跟温海松通电话，压延了跟宁宵的对接工作，耽误了许长龄下课的时间。

　　及至忙完，匆匆忙忙就往许长龄的教室外处赶，还没到地，老远就听见前面有人群在哄笑、吹口哨、喝彩，贺时与向来也不是爱管闲事的人，略过了人群往里面找时，猛听见许长龄在人堆里嘶喊：“你敢惹我，你这个丑八怪！你今天死定了——”

　　贺时与吃了一惊，回头拨开人群望进去，许长龄满身狼狈正和一个长头发的华人女孩儿厮打在一起。许长龄的笔记本、电脑、书本丢得满地，被两人踢过来踩过去。场内还站着两个瑟缩的女孩儿，怀里抱着额外的书包和笔记本电脑，看样子是长发女孩儿的同伙，只是这会儿都已经傻住了。

　　她们的同伴此刻正落于下风，正被许长龄一只手扯住了头发，头发牵拉着头皮，长发女孩的双眼就极力向上反插着，只能用双手拼命去抓许长龄的手。无奈许长龄的变数比她快，不等她那寸长的指甲碰到自己，就一脚狠狠踹在她小腿上，那女孩儿一个踉跄扑跪在了地上，许长龄拔足上前，不由分说，一把撕住了她的衣领朝她脸上猛扇，“泼我！推我！！还敢踢我！！谁给你的胆子？！谁要跟你抢——你都不配让我正眼瞧！”

　　周边的男生拍着视频喝彩：“再来！”“让她认错！”

　　那被打的长发女孩儿尖叫着呼叫同伴，在许长龄这样的气势下，她那两个外强中干的同伴此刻比挨打的还害怕。但三对一，打不过实在也说不过去，况且是她们动手在先——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加入战斗，还没近身，许长龄突然揪起了那女生，将身体背对着墙狠狠将她向两人一推——

　　这么野蛮狼狈的时刻，和贺时与骤然四目相对，许长龄怔住了。

　　贺时与忍住了蔓延到嘴角笑意，叫道：“别打了！”

　　“你哪位啊？关你什么事？”那终于爬起来的女孩儿擦了擦嘴角的血丝气喘吁吁道。

　　贺时与揉着眉心，低着头不敢正面去瞧那女生，只怕面对此情此景骤然笑出声来，“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再打下去，你大概率会影响毕业。我已经通知安保了，他们几分钟后就到。”

　　许长龄不傻，这两人，显然不相识——

　　那么……

　　那么只能怪这女人倒霉，谁让她来挑衅她，说她是便宜货，不知羞耻，造谣她的文章评论不是自己写的，还把咖啡泼到她身上？！贺时与肯本就不认识她，谁跟她抢——

　　那女孩儿抱起胳膊，强撑着不肯服输，“安保又怎样，吓唬我啊？我还真不怕！”

　　贺时与无所谓一耸肩，“OK，那你等在这吧。”

　　许长龄想了想，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学院的？”

　　女孩儿大约是害怕眼前这彪悍的女人寻仇，明知藏不住，还是挣扎道：“有本事你自己查啊！”

　　“特么遇见个神经病！”许长龄不可置信地拨了拨头发，抱怨道。

　　“也别高兴太早了！我是神经病，你也好不到哪去，你们不过都是Rex的狗而已！”那女孩儿神经质地冷笑一声，招呼同伴一起风卷残云地走了。

　　许长龄还在发愣，一场好戏已经落幕，现场看热闹的一众人意兴阑珊渐渐散去。贺时与俯身把许长龄的电脑书本收进书包，微笑道：“大小姐，您是真精力旺盛……”

　　许长龄也不大好意思，摸着头发扁着嘴喃喃道：“她们先骂我！堵着不让我走还拿咖啡泼我！”

　　“我看她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贺时与摇头，“罗刹女许长龄也敢惹——”

　　求仁得仁被狠捶了几拳，贺时与安分了，从口袋里迟迟地掏出一只手掌大的大猩猩玩具——“给——”

　　许长龄瞧见那玩意儿就眼中一亮，接过玩具，笑了，“这什么？”虽问着这是什么，却已经开始又戳又揉又捏。

　　“给你以后出气，别打我。”贺时与忍着笑道。

　　“看你表现……”许长龄得意笑了笑，又问：“谁在你家里，还穿你睡衣？”

　　“韦宁啊怎，哦——”贺时与明白了，“搞半天你——”

　　许长龄一把捂住了贺时与的嘴，捂了一阵，见贺时与不反抗，还定睛望着她——她的唇贴在手心，呼吸仿佛穿过皮肤直透进骨骼里，像一股细微的电流从手心扩散到全身，搅得整个人又痒又麻。

　　她在——许长龄耳朵发烧，忽而回过味来，情急给了贺时与一巴掌，抽回了手。

　　那巴掌不重，却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贺时与偏过脸，一动也不动——

　　气氛陡然安静，许长龄眨眨眼，把两只手惴惴地揣进口袋，“……疼吗，生气啦？”

　　贺时与的脸还偏着，目光却先转了过来，许长龄忽然有些预感，在贺时与的嘴唇碰到自己嘴唇前，颔首向后缩了一缩，一颗心险些从喉咙跃出来。

　　“疯了你……”一句话说得如同蚊讷。

　　贺时与一把拉住了许长龄的手，“走——”

　　“去哪儿？”是在问去哪儿，全身却都更早一步地明确了，许长龄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块急速融化的白蜡。

　　“去你家换衣服……”

　　许长龄就住在陆烨附近的一个老些的高级社区，是个中层三居室，面积不小。

　　除了一间房是特意留给陈向真前来探望许长龄时居住，一间作为许长龄的卧室，剩下一间被改造成练琴和绘画的书房。

　　整套公寓，虽不似陆烨的公寓那么新贵，却也别有一番后天的贵旧风情。

　　老房子的装修是十年前的时新款，搭配着里面各式各样，被许长龄由各处捡淘来的中古物品，碰撞出一股新奇的生命力。

　　老中医的诊凳上放着巨大爱心的斑马海芋叶，半阖的榉木折叠几上架着杂志字画，博古架上放着大大小小的佛菩萨造像，厅心曼陀罗花地毯上摆着插在水晶瓶里的暗紫绣球花。

　　这里一切都被许长龄重新定义了，折叠梯打开了放碗盘，落地的鹤形青铜香炉却在桌上，錾银浮雕的金属盒盛着糖块与银茶匙，青蛙托举着古怪的盘子，长出獠牙的笔架……

　　成沓的书一摞一摞堆叠在书房角落的躺椅旁，椅上也扣着一本书，墙上贴着纷纷的字帖和绘画。贺时与信手拾起书桌上许长龄新誊写的诗词，轻声读道：“玉架残书隐，金坛旧迹迷。牵花寻紫涧，步叶下清溪。琼浆犹类乳，石髓尚如泥。自能成羽翼，何必仰云梯。”

　　“给我！”许长龄不知何时换好了衣服，从贺时与手里一把夺过来，藏在背后，“不许看！”

　　“那看什么？”贺时与微笑。

　　从方才进门开始，许长龄就开始躲她，但凡她稍作靠近，许长龄就面红耳赤地找理由。所以她让许长龄借着换衣服做心理建设。看来这会儿她终于想好了。

　　“看这个！”许长龄仰着脖子，贺时与也便抬起了头，“这个灯是我捡的……重新打漆上色，原本是烛台吊灯，现在装了灯泡……你看见外面那个架子了吗，两个都是BK中古家具店里淘的，那个架子……算到现在……已经算是老人家了……”

　　许长龄正在那里滔滔不绝，骤然感觉自己被掐腰抱了起来，剩余的话断在空气里，扶着贺时与的肩膀被她轻轻放在了桌面。

　　“嘘……”贺时与轻声，一只手按低了许长龄的头，深一阵浅一阵地吻她，吃果冻似的品尝她的唇瓣。

　　这个场景在许长龄心里模拟过许多次，真来到眼前，头脑只剩一片空白，只能任由贺时与摆布她，要她张嘴就张嘴，要她转头就转头。

　　贺时与想错了，吻是不解渴的，这一吻就像随意抽出了某块看似不起眼的小物件，然而转瞬却发现它竟是一块庞大不可见全貌东西的一块零件，于是她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那东西倾覆坍塌。

　　就像在梦里品尝美食，越汲取越空虚的饥饿中，她把许长龄从桌上抱下来，把她抵在墙上、窗上、沙发上，最后让许长龄跨坐在她腿上……然而她只是觉得不足够，怎么摆弄许长龄都感觉不满足。

　　在一片混沌中，贺时与感到许长龄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贺时与把手收了回来，抚弄着她的嘴唇，把头埋在她颈项，闭目长叹了一声，“……我觉得你妈妈会劈了我。”

　　许长龄闻言也笑了，“你害怕吗？”声音因为充血听着有些异样，许长龄清了清喉咙。

　　贺时与睁开眼，一翻身将两人调了一个过，眷眷地看着许长龄，“我可以吗？……什么都可以？”

　　“可以。”许长龄看着贺时与的眼睛，呆呆地说。

　　“不行。”贺时与悄声说，“可以不够，你说‘谢谢’……”

　　“谢谢。”许长龄感到眼泪浮上来了，不是难过，却想哭。

　　贺时与暂且满意了，直起身，“你饿不饿，中午想吃什么？”

　　许长龄这会儿难受极了，她实在说不出为什么，隐约有种的想法在鼓动她往风暴深处送，她抱住了贺时与的脖颈，“……不饿。”

　　“肚子咕咕叫了还不饿，”贺时与轻吻她的额头，“吃点东西，我下午还要上课呢。”

　　许长龄对食物一时之间提不起兴趣，幽幽地说，“我觉得我会更喜欢你多一点，然后有一天，你就不喜欢我了，于是我就举起刀把你杀了……”

　　以为贺时与会怕，谁知她很有兴趣地笑问：“你会吗？”

　　许长龄玩弄着贺时与的头发，“会什么，更喜欢你，还是把你杀了？”

　　“都有。”

　　“会啊……真的会的！”许长龄很可爱地说。

　　贺时与拉着许长龄的手，在关键部位做比画，“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不要一下子捅进心脏，死了就没意思了……用力，多来几下。”

　　“唔。”许长龄满意，“被我杀，你快不快乐？”

　　“快乐。”

　　“说谢谢。”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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