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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绵长细密的呼吸轻轻喷洒在关鹤耳侧,背上的少女已然睡熟了。
从暖阁里出来时便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自己实在是困得不行了,再加上晨时喝点那点酒也随着时间发散出来,整个人看起来就无精打采、昏昏欲睡。
这不,才迈出两步就险些跌了个大跟头。
关鹤没法子儿,只好顶着一众意味不明的目光将她背起来,穿过长长的宫道,去找寻来时停在尽头的马车。
本来可以坐轿子的,但少年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心思,红着脸拒绝了。
出宫的青石板路上没什么人,偶尔遇见也是低头沉默、没什么存在感的宫女。朱红色的墙壁高耸,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要落雨了一般。
一片压抑中,唯有关鹤的脚步是轻快稳健的。
他甚至私心希望这条路能够再长一点。
最好走到无数次天黑也看不到尽头,好许他一个虚妄的天长地久。
阿倾说得对,自己是一个爱说谎的人,事实上不但爱说谎,恐怕心理也有一些扭曲,道德水准大概也不高,从来不是面上的人淡如菊、光明磊落。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关鹤发现,在那段三人的情感纠葛里,他最能共情的人竟然是角色最坏的顾延。
这很诡异。
当然,戳中他的不是顾延的坏,作为一个听众,他认同这样的人合该下十八层地狱,老婆跑了都是得老天眷顾,但是同时关鹤又忍不住为他那份自以为是的感情侧目。
那样深刻而痛苦的爱而不得,几近绝望的等待和注定再也得不到回应的感情,几乎要叫关鹤带入自己,来个酣畅淋漓的感同身受。
颤抖的指尖、起伏的胸膛、贪恋却悲痛的眼神,关鹤窥见他的每一个瞬间,他都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个失败又狼狈的求爱者。
于是关鹤也试图借此规劝自己,好叫心中那日渐沸反盈天的感情冷却下来,得以偷偷地装罐保存,埋在心底最幽微的地方不见天日。
腐烂、崩坏,成为一堆余烬。
背上的人突然动了一下,也许是睡得不太舒服,关鹤恍然自思绪中惊起,下意识屏住呼吸,等了一会儿发现曲倾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才加快步伐往宫门口走去。
真的是,想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关鹤开导自己,现下最应该的,就是帮阿倾洗刷冤屈。
其他的都只能往后排。
马车早已等候多时,关鹤温声拒绝了别人的帮助,背着曲倾坐进车厢里才小心翼翼地把人放下来。
马车里很宽敞,关鹤把人稳妥安放好,见曲倾依旧熟睡,这才稍稍坐远了一点,开始闭目养神。
就在他闭眼的瞬间,睡梦中的曲倾却微微皱起了眉。
曲倾又做梦了。
这次梦见的是只去过一次的平安镇,少女抱着剑蜷缩在屋檐下,裙摆已经脏污到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影,那人将手中的伞递给她,笑问:“曲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听声音依稀能辨认出是那个热心肠的大黑哥。
越来越多的人影聚集过来,嘴里无一例外地重复着那句话。
“曲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见曲倾不回答,又继续追问:“曲姑娘,你怎么不抬头看看我们?”
下一秒,村民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在曲倾耳边狂笑,用夏宏云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跟她描述牡丹的死。
“她不听话……”
“鞭子,落在身上……活活打死……”
“她死的好惨啊……”
无数个“夏宏云”站在曲倾面前,眼里闪着怨毒的光,齐声说:“她是为了你才死的!”
“快来杀了我啊,快来给她报仇,我就在这里。”夏宏云说。
于是曲倾提起剑,将一个个夏宏云捅了个对穿。
他们一个个慢慢倒下,又站起来,问:“曲姑娘,你怎么不抬头看看我们?”
梦里的曲倾像是突然怔住了,无知无觉地顺着平安镇众人的话,慢慢抬起头。
于是她整个人便当场凝固住了,变成了一尊一动不动的冰雕,浑身发冷。
村民的脸滴着血泪,争先恐后地朝她伸出手,为的却不是求救。
他们问曲倾:“曲姑娘,你为什么要杀我们?”
曲倾疯狂摇头,崩溃般呜咽出声。
她浑身颤抖,死死地咬住嘴唇,拼命抑制住自己的恐惧,甚至自欺欺人地闭上眼睛。
不要看,不要听,曲倾,她在心里默念,这只是一个梦,不要害怕。
不要害怕。
可即使曲倾潜意识里清楚地知晓这只是一个梦,却依旧无法脱离出来。
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杀掉那些人,再看着那些人站起来。
这样的梦境一遍遍重演,直到曲倾清醒过来然后迅速遗忘。
就好像她只是睡了个觉,梦到了一些让自己不舒服的事,除了心底的焦躁不安,再没有别的“后遗症”。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官道上,关鹤打开窗户,眼见就要到御史府了,犹豫片刻还是凑过去想要叫醒曲倾。
他轻唤两声,睡着的人没反应,于是更靠近了一些,伸出手去想要拍一下曲倾。
说时迟那时快,关鹤的手才伸到半空中来不及落下,曲倾便唰一下睁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坐起来,铁皮一样的脑瓜恰巧碰到了关鹤的下巴上。
关鹤一时不查,被撞了个头晕眼花,摇摇晃晃地想要直起身子,又在马车停下的惯性下趔趄半步,眼睁睁看着自己倒在了手忙脚乱的曲倾身上,压了个正着。
曲倾腾出一只手摸上关鹤红肿的下巴,紧张道:“是不是很疼?”
关鹤:“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曲倾:“……”
不等她回答,外面的车夫便恭敬道:“少爷,到御史府了。”
御史府外站满了一大家子,关鹤的外祖母秦老夫人由贴身丫鬟搀扶着站在最前面。
一见马车停稳,马上迎上来,笑道:“哎哟,我的乖孙可算到了!”
关鹤隐约间听见有人讲话,再一扭头,从窗户里瞥见一大群人热热闹闹地走过来,又注意到自己和曲倾现下的姿势,手上动作比脑袋转得溜,想也不想就唰一声把窗户给关了。
……
马车里和马车外都出奇一致地安静。
曲倾疑惑地看着关鹤,心想自己刚刚撞的是下巴,应该不会把关鹤脑子给撞傻了吧。
冰凉修长的指尖在少年下巴上微微移动着,曲倾眯起眼睛,一寸也不放过地盯着,像是再检查哪里受伤更严重,关鹤面色爆红,反应极大地一骨碌从曲倾身上爬起来,连滚带飞地缩在马车里离曲倾最远的角落去了。
彷佛热得要爆炸了一般,不断用手扇风。
曲倾简直被他这一套丝滑的动作惊掉了下巴,干巴巴地问:“关鹤……你……你很热吗?”
关鹤一心扇风,看了她一眼,没回答。
曲倾冥思半晌,盯着关鹤仍然泛红的脸庞,福至心灵,夸张道:“关鹤,你不会是在害羞吧!”
关鹤:“!没有。”
曲倾狐疑道:“那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热的。”关鹤嘴硬道。
“刚好我很冷,”曲倾不怀好意地站起来,作势要走过去,说,“那你再帮我暖暖手呗。”
关鹤警惕:“你别过来。”
曲倾摊手,认真求教:“你害羞什么呢关鹤,我们不是好朋友吗?这么久的相处中早就亲如一人了,你竟然还会脸红!你以前抱我的时候我怎么不见你这样?”
“关鹤,你变了。”曲倾表情悲痛,“你又变回原来的那个小古板了。”
“终究是我,没能温暖你的心。”她装模做样地吸了吸鼻子,跟自己最好的朋友开玩笑,道,“我很难过。”
关鹤想跪下来求她别说了,又几次三番想提醒她不要乱说,外面大概有很多人正聚精会神地竖着耳朵听。
但曲倾话头太密,根本没给关鹤插嘴的机会,一个人开开心心地唱了一场大戏。
看着曲倾眉飞色舞的模样,关鹤默默捂住下巴,推开了马车的门走下去,然后又伸着手预备扶曲倾出来。
曲倾探出头,看见那么多的人,静了片刻,又把头缩回了马车里,甚至自暴自弃地想要把马车的门关上,在里面当一只缩头的鹌鹑。
她咬牙切齿,恨恨地想刚刚撞关鹤的时候就应该更使劲一点。
笑容就这样从曲倾的脸上溜走,很快找到了下家。
站在马车旁边的秦老夫人笑眯了眼,目光灼灼地看着曲倾,慈祥道:“是小阿鹤的朋友罢,快下来快下来,和他一起跟着祖母去家里吃饭。”
曲倾半分纠结没有,安静地从马车里出来,忽视关鹤递过来的手,自个儿跳下了马车。
两个人一起走到秦老夫人面前,秦老夫人十分公平地给两个人各拍了一下脑袋,夸赞道:“都是好孩子,一路舟车劳顿,受苦了。”
等关鹤跟一大家子见礼,发现每个人的目光在看过他下巴后都会自然而然地落在曲倾身上,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咳。
但没人理他。
曲倾倒是看了他一眼,然后打了一个哈欠。
秦老夫人正拉着曲倾的手,见两个小辈目光交汇,突然问:“好乖乖,是不是感觉有点累了?”
曲倾点头又摇头:“确实有一点,我下马车的时候刚睡醒。”
“那正好,我院子里的小厨房今日炖了乳鸽汤,等会儿吃完饭你让阿鹤带你过来喝一点,再陪我老婆子讲讲话好不好?”
曲倾一口答应下来。
一行人进了府,秦老夫人丝毫不提已经安排好客房的事,招呼关鹤带着曲倾去宁莞以前住的院子。
关鹤也未觉不妥,母亲宁莞的院子是整个御史府最漂亮的。
最好的东西,就应该配给阿倾才是。
站在紫藤萝花架旁边,关鹤对正慢慢荡着秋千的曲倾介绍道:“这是我母亲未出阁时住的院子,入神医谷前她便一直住在这里。”
“这里很漂亮,你们家的人也都很好。”曲倾话说到一半,怕关鹤想起往事心里难过,连忙转了话题,问,“那这里也有一个佛堂吗?”
关鹤点点头,带她去看小院侧边修筑的佛堂。
佛堂打扫得很干净,一尘不染,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迦南香。
曲倾仔细嗅了嗅,告诉关鹤她的发现:“和神医谷佛堂里的有点不同哎。”
“许是产地或者制作方子不一样。”
曲倾在佛堂里走了走,指着一处案几上的花纹,招呼关鹤过来看,兴致勃勃地说:“你看这个,跟锦囊上的花纹一样,但好像又长得不一样。”
“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真的很好奇。”曲倾冲他眨眨眼,“你真的不认识吗?”
关鹤沉默少顷,摇头。
“不管这个了,我们去吃饭吧。”他说,“祖母家的厨子手艺很好,我猜你应该会喜欢。”
一听有好吃的,曲倾也不纠结了,高高兴兴地被关鹤哄着走了。
关鹤走在她身旁,悄悄舒了一口气。
还好,再次蒙混过关。
等吃完饭,已是月上柳梢头。
关鹤如约把曲倾送到祖母的小院里,在少女的催促声中迟迟不肯离去。
“我要跟祖母讲一点女子之间才能听的事,你留在这里不合适。”
关鹤一下紧张起来,赶忙追问:“可是哪里不舒服?我是大夫,你完全可以告诉我。”
他在心里默算一遍,曲倾葵水准时,面色红润,平时能跑能跳,也没见有什么问题。
只是想找个借口支走他的曲倾被问住了,再三保证自己没生病,然后强硬地把喋喋不休的关鹤推出了院门。
耳边终于清静了。
秦老夫人慈爱地监督曲倾喝完一整碗乳鸽汤,与她闲话家常。
知道曲倾从小在山里长大,无父无母,目光更加怜爱了,说:“以后御史府就是你山下的家,有机会要常来走动呀乖宝。”
她叹了一口气,“若是阿莞还在,一定会很喜欢你,想替她收你做个义女,又怕小阿鹤跟我急,偏偏他自己又不争气,真是愁人。”
曲倾埋头吃着松子糕,满足得两只眼睛直眯,不忘替关鹤辩解道:“他很争气的,大家都夸他把神医谷的生意打理得很好呢。”
秦老夫人失笑,拿手帕擦去曲倾嘴角碎屑,“不是这方面的争气。”
曲倾神色懵懂,顿时被手帕上的花纹吸引了注意力。
她指着手帕上的一连串金色花纹,问:“祖母,这个是什么呀?”
秦老夫人:“是梵文,不是花,是一种字体。这块手帕是阿鹤的母亲绣了送给我的,上面的字也是她亲手绣上去的。”
“梵文啊,”曲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前几天在本子上看见一个很像的,一直想知道是什么意思。”
秦老夫人示意丫鬟拿来纸笔,曲倾想着锦囊上的字,分毫不差地描出来。
“这个是‘白首永偕,永结同心’的意思。”秦老夫人辨认片刻,肯定地告诉曲倾。
曲倾再笨也知道这是对有情人的祝福。
关鹤的父亲把这个锦囊送给了自己,而关鹤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反对,甚至那次仗着曲倾不认识,还当着她的面写下了这几个字。
他想跟谁白首又同心呢?
往日的蛛丝马迹连成一条红线,指向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这个关鹤,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曲倾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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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啦
这次榜单的字数没写完,估计要黑三期,接下来更新会慢一点,跟宝子们说句对不起。
昨天本来要更新的,但是继我奶奶心衰竭住院后,我爷爷昨天也因为脑梗进急诊了,目前也是在住院了。一个月里我已经进过两次医院了,感觉最近真的好倒霉。
还有实习学校的七年级道法老师要去进修三个周,我的指导老师让我给她代课,一周十二节,加上八年级的语文讲课,还有我老师的课也要听,接下来应该会比较忙。
再有就是我的教资面试还没准备呜呜呜呜,也是12月初就要考了。
所以我打算跟读者宝宝们请一下假,应该这两个周会是周更一章或者不更存稿。我尽量写,争取多存稿,恢复稳定更新后给宝子们大肥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