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纨绔

　　许默本不叫许默，而是叫狗儿，是一个小叫花子。

　　大多时候，贫贱百姓家为了孩子好养活，取名多都是取一些简单易记的名字，俗话说“贱名好养活”，作为餐风露宿的叫花子来说更是如此。

　　狗儿是在乞丐堆长大的孩子，他就像是一颗会发光的明珠，照亮了众多乞丐晦暗的人生。在他的小时候，身边的乞丐大人们对他都是如珠如宝，有好吃的都是紧着他，有好玩的也尽量满足他，尽管身在残破的破庙亦或者是四面漏风的破草房里，他的心依旧童真满满。直到他开始懂事，看见了一个又一个他爱的人在他面前凄惨死去，路过的人甚至捂紧鼻子，嫌弃地说着一声又一声的“晦气”。

　　从这之后，狗儿就发誓，再也不用真心对待这世上每一个人。

　　小小年纪的狗儿就这样被逼着学会了残酷的生存。他学会了，如何从另一个乞丐手中抢夺一个发了霉的馒头；他学会了，如何装聋作哑欺骗每一个路过的行人；他甚至学会了，在别人的嘲讽讥笑中从他们的□□爬过。

　　他发誓，终有一天，要将所有欺辱过他的人统统送去地狱！

　　在一天风和日丽的下午，他偷偷躲在河岸边的一棵大树下，看着前方不远处那些人恶心的笑脸，再看看手中那一包从杂货铺偷来的灭鼠药。他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趁着所有人在河中玩得忘我，他抖着手欲将灭鼠药放进瓦煲里。

　　恰在此时，一只手横空出现，断绝了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惨事。

　　那人也不说话，直接将他拉离现场，来到一处小山坳，才停了下来。

　　狗儿蜷缩着身子缩在山壁间，咬着唇，死不出声。

　　那人却是席地而坐，任由黑褐色的泥沙沾污他月白的衣摆也毫不在乎。

　　不知过了多久，狗儿终是忍不住道：“你，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那人并不说话，只目视前方。

　　狗儿鼓起勇气，恨恨道：“没错，我就是要毒死他们！你要是想抓我去坐牢就趁现在，否则……”

　　否则什么？

　　狗儿看着自己这一双似棉花般的拳头，失声威胁道：“否则等我长大成为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后，我绝不会放过你！”

　　那人扑哧笑了，轻飘飘道：“就你这副身板，你觉得你能长大？”

　　狗儿垂下了头。

　　是啊，就他这副身板，这个冬天能不能熬过去还不一定呢。

　　狗儿突然嗷了一声，趴在地上大哭起来。

　　“坏人！你们都是坏人！”

　　“我要把你们统统送去地狱！”

　　“呜呜呜呜呜呜呜。”

　　那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哭，像一尊冰冷的雕像。

　　夕阳渐落，狗儿也哭累了。他蹭地一下爬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转身就要走。

　　那人却叫住他，道：“你几岁了？”

　　狗儿才不想告诉他，可不知怎么回事，嘴自己就张开了：“……九岁。”

　　“这么小啊，”那人感叹一句，道：“我叫许壁，你跟我走吧。”

　　狗儿又红了眼。

　　小时候，叔叔伯伯们最经常对他说的一句话就是“快跟上来，不然抢不到饭咯”。后来，这个‘跟’字再也没有人同他说过，现在听得最多的，都是‘死开、‘滚’、‘晦气’诸如此类的话。眼下乍然再听到这个字，怎能不叫他红了眼？

　　狗儿有些怀疑地看着他，嗫嚅着：“…去哪里？”

　　许壁道：“去一个能让你强大起来的地方。”

　　狗儿不相信，心道：“我这样的人，真的能强大吗？”

　　许壁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也不多说，只道：“要就跟上来。”说着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狗儿只犹豫须臾，便跟了上去。

　　“坏人，我要叫你什么？”

　　“小混球，叫哥。”

　　楚府，前院。

　　“狗儿，狗儿，你长得好可爱啊。”

　　肖骐正蹲在角落逗着一只小狗玩。这狗生得浑身雪白，身似圆球，再配上它那一张与之相反的丧□□脸，竟有一种不合常理的可爱。

　　肖骐抓起它的前爪，直怼着狗脸道：“狗儿狗儿，你怎么在这里呢？你的主人去哪里啦？”

　　小狗头一转，一副跟你不熟不要靠这么近的神情。

　　肖骐直呼可爱，双手捧着它的头不停揉搓。

　　小狗被他揉得烦了，小声吠了一声以示抗议。

　　“哇~你的声音更可爱啊~”肖骐对它爱不释手，搂着它亲了又亲。

　　这时，路过一个家仆，看到一人一狗玩得开心，上前道：“肖骐，这是你养的小狗啊？”

　　肖骐道：“不是啊，我刚才走过看见它乖乖坐在这里觉得可爱就过来逗一逗它啦。”

　　“咦？”家仆觉得奇怪：“不是你养的啊？那这狗是谁的？”

　　肖骐捏着小狗耳朵道：“不知道啊。”

　　家仆看他捏得这么开心，手一痒，也忍不住伸手去捏，果然柔软。

　　两个人嘿嘿一笑，对着小狗伸出了邪恶的魔爪。

　　小狗试图反抗，奈何不是他们的对手，只能瘫在地上任其摧残。

　　正在这时，一声冷喝蓦地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抬头看去，身子顿时冷了一半。

　　许默疾步冲来，一见其中一人正是肖骐，浑身竖起了戒备，“又是你？怎么哪都有你？！”

　　肖骐可委屈死了，“我又哪里惹你不开心了？”

　　许默双目簇火，怒道：“放开你的手！”

　　肖骐莫名道：“我干嘛要听你的？这又不是你的狗儿。”

　　也不知是哪个字触了他的火点，许默直接爆发了：“再不放，我就砍了你的手！”

　　家仆见状，斗着胆劝道：“那个，许护卫，你别冲动啊。”

　　许默手握剑柄，“我再说一次，放手！”

　　肖骐真怕他说得出做得到，赶忙送了手，气鼓鼓道：“许默，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对我？”

　　许默握剑的手还没有撤开，“我最讨厌别人碰我的东西。”

　　肖骐道：“怎么，这狗儿还真你的啊？”

　　“肖骐！”许默大喝一声，道：“你再叫一声狗儿试试！”

　　肖骐也来气了，“你真是奇怪，就算是你的狗，我想叫狗儿就叫狗儿，与你何干？”

　　许默愤愤拔出长剑。

　　老天啊，这是来真的？

　　肖骐一个闪身躲到家仆身后，喝道：“许默，你疯了不成？”

　　许默提剑作势要刺！

　　家仆夹在中间，嚎声不断：“你们打你们的，别拿我当挡剑的啊！”

　　许默气道：“走开！”

　　家仆：“救命啊~”

　　肖骐：“你真敢动手？”

　　许默：“再不滚开别怪我不客气！”

　　家仆：“救命啊啊~~”

　　小狗：“汪汪汪汪汪！”

　　三人正紧张着，肖骐的救星来了！

　　立即抛下为他挡剑的家仆，转身冲千面跑去，“千面救命哇~许默欺负我！”

　　千面还没看清楚什么个情况就被肖骐扑了个满怀，“怎么了？”

　　肖骐指着提剑的许默道：“我就玩了一会他的狗儿，他就要拿剑刺我！”

　　又不知说了哪个他不爱听的字眼，许默再次发癫：“肖骐！我要你好看！”

　　剑也不拿了，提拳就上。

　　千面将肖骐护到一边，欺身迎上。

　　二人一来一往，招式之速捷，叫人看不清动作。

　　两人一小狗蹲在一旁，讨论着：

　　“你说，谁会赢？”

　　“废话，当是千面会赢。”

　　“汪汪！”

　　“小狗儿不准插话。”

　　“可是我看许护卫的拳脚更凌厉啊。”

　　要不说英雄出少年呢。

　　许默虽是年轻，这拳头功夫可一点也不输千面。那一拳一脚，尽带狠厉，眼看只出了一招，实际已化为十招，招与招之间不拖泥带水，刚劲、迅猛，稍稍不留心便要吃亏。要是换作与同龄亦或者是经验欠缺的人相斗，想来他已是稳操胜算。

　　可惜他对上的是千面。

　　千面双拳如风，将他的每一招都化为春水，再轻轻一推，如湖面涟漪，不着痕迹地慢慢消逝。

　　许默心知打不过他，出手便多了一分顾忌。

　　只这一点，胜负已分。

　　许默怒道：“肖骐，你□□，你卑鄙！有本事单挑！”

　　肖骐托着腮道：“你都傻的，我又不会武功，我跟你单挑不就是自寻死路？”

　　小狗龇牙咧嘴对着肖骐乱吠：“汪，汪汪汪！”

　　它这滑稽的模样惹得肖骐一笑，忍不住揉一把它的脑袋，佯装斥道：“狗儿不准骂人！”

　　许默险些气绝，拳头紧握，看样子是打算再战！

　　正要再出手时，一道虚影闪身而来，站在二人中间。

　　肖骐蹭地站了起来，指着来人道：“许壁，你管管你家小孩！”

　　许默气不过他‘恶人先告状’，也跟着道：“二哥，他玩我小桃子！”

　　肖骐道：“不过就是逗一逗你家狗儿，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吗？”

　　许壁一听这话就知道事发缘由，轻轻一叹，道：“你带小桃子先回去吧。”

　　许默不服：“二哥，他卑鄙！”

　　许壁：“你明知道他卑鄙你还跟他闹？”

　　肖骐：“……”当着我面说谁卑鄙呢？

　　许默气得面色铁青：“二哥，你就只会帮他！”

　　肖骐叉腰道：“明明是你无理取闹先！是不是，千面？”

　　千面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作答话。

　　许壁抬手拍拍许默肩膀，道：“别闹了，先带小桃子回无影门，还有事等着你去办的。”

　　许默狠狠剐了肖骐一眼，捡起长剑，吹了一哨，“小桃子，我们走！”

　　小桃子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这边许默刚走，肖骐立马换了一副面孔，“许壁，刚才真是谢谢你了。”

　　许壁只摆摆手，道：“许默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提到‘狗儿’二字，下次你再玩他的小桃子，就……算了，你还是别玩他的小桃子了，你要真是喜欢狗，我也带一只回来给你。”

　　“不用不用，”肖骐赶紧拒绝道：“黑爷讨厌狗。我要是养狗，非得给黑爷挠死不可。”

　　许壁笑了笑：“行吧，我还有要事要找公子，就先走了。”

　　送走许壁后，千面拉起肖骐的手，道：“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肖骐：“啊？又出去啊？”

　　千面道：“你有事？”

　　肖骐：“也不是有事，就是大半天不在苑里了，我怕二郎找我。”

　　“你不是找人代你看着了么？”千面幽幽声道。

　　肖骐踌躇一会，才道：“好吧，那我们去哪啊？”

　　千面神神秘秘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楚府，隐院书房。

　　“啪嚓！”

　　楚烁重重摔了手中茶杯，怒声道：“他真的这么说？”

　　许壁回道：“一字不差。”

　　楚烁拿起另一只杯子欲要再摔，刚扬起手却倏地停下动作，对着紧闭的大门喝道：“谁在外面！”

　　许壁已悄无声息来到门前，将门一拉，就见楚黎梦以一个奇特的姿势蹲在门口，正在偷听。

　　楚烁一见她头就大了，“熳熳，你在这里做什么？”

　　楚黎梦偷听被发现也不觉尴尬，提着裙摆直接进了房，往椅子上一瘫，嬉皮笑脸道：“我刚好路过，就顺道过来看看大哥你啦。”

　　“坐没坐样，”楚烁放下手里杯子，轻喝道：“给我坐好来！”

　　楚黎梦立马端正坐好。

　　楚烁无声轻叹，看着眼前这个秀丽可爱的妹妹却生起了愁。

　　其实，小时候的楚黎梦是很乖巧懂事的。

　　在她刚知人事，楚燿的身子也还没有十分虚弱时，二人一齐上了一段时间的书院。那时候，楚黎梦还是一个见了生人都会躲在楚燿背后的小姑娘。

　　直到有一日，书院里有一个名为小虎子的男孩不知发了什么疯欺负到楚燿头上来了。

　　楚燿本就瘦弱，哪里是他的对手。

　　正当小虎子拽着楚燿就要挥下拳头时，楚黎梦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直直扑了上去，将小虎子压在身下，死死咬住他的耳朵不肯松开。

　　那一天，书院乱翻了天。

　　楚烁还记得他赶来书院时见到的画面，小小一个的楚黎梦，满嘴、满身的血，双手紧紧抱着楚燿，眼里带着的是谁都不能靠近的危险。

　　楚烁心痛至极，一步一步向他们靠近。

　　在他的手轻轻落在楚黎梦头上时，楚黎梦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撕心裂肺。

　　“大哥，呜呜呜呜，大哥，他欺负二哥！”

　　楚烁什么也没说，将她放在背上，再抱着楚燿，就这样走回了楚府。

　　自这一天后，楚燿身子越来越虚，府上众人几乎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楚燿身上，谁也不知道，夜深人静时，楚黎梦总悄悄摸摸来到楚燿床前给他讲笑话，虽然楚燿并没有睁开眼。

　　待到楚燿身子渐好，众人再想起楚黎梦时，她已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

　　只是这大姑娘，除了翻墙这一点能拿得出手外，其他的简直就是……

　　楚烁又是一叹。

　　楚黎梦听不下去了，“大哥，你能不能不要每次看到我就唉声叹气的好吗？”

　　楚烁睨她一眼，可再多的训斥在看到她的脸后也说不出口了，遂摆手让许壁退下，再拿起茶盏慢悠悠喝起茶来。

　　楚黎梦端坐一会，身子又开始扭来扭去，好像座上有几千根针戳着她似的。

　　楚烁余光扫到她这副样子，忍不住又想再叹，忍了忍，终是没有叹气，放下杯子，道：“说吧，你来找我是为什么事？”

　　楚黎梦实在坐不住了，开门见山道：“大哥，你是不是给我说亲去了？”

　　一提起这事楚烁就想冒火，脸也冷下来，只道：“说什么亲！只是顺口提了一嘴罢了。”

　　楚黎梦道：“你干嘛要多嘴提这事？”

　　楚烁眉头一拧，道：“金陵城像你这样大的姑娘早就定了好人家了，我提一嘴怎么了？”

　　楚黎梦回道：“大哥，你不是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了吗？为何还要多这一嘴！”

　　说起这事楚烁就更头疼了，“你喜欢他也得人家喜欢你啊~”

　　楚黎梦坚定道：“他也喜欢我啊。”

　　楚烁无语片瞬，才道：“熳熳，你就不要再骗自己了，他……”

　　“谁说我在骗自己的！”楚黎梦猛然站起身，激动道：“他就是喜欢我的！”

　　楚烁无奈一叹，道：“你和他才见了多少次面？你们说过的话加起来有二十句吗？你对他又有多少了解？你怎么就知道他肯定喜欢你呢？”

　　楚黎梦哑了口，连面色也变得阴沉。

　　楚烁见不得她这个样子，欲要上前安慰她，却见她抬手抹一抹眼角，吼下一句“我就是非他不嫁”后转身奔去了房。

　　楚烁气得又要摔杯，门外却又走进来一人。一见他这个样子，忙道：“凌隐，你和熳熳又怎么了？”

　　楚烁起身扶她坐下，道来：“唉，还不是熳熳的亲事闹的……”

　　这事连蕴也帮不上忙，想起方才听见的话，问道：“熳熳刚才走之前说什么非他不嫁是……？”

　　楚烁不答反问：“之前雪匿和你说的话你同熳熳说了吗？”

　　“啊~”连蕴顿了顿，摇头：“我不忍心告诉熳熳……要不，你去说？”

　　楚烁道：“我刚才已经有意无意暗示她了，可她非认定人家也喜欢她，你说让我怎么再说？”

　　连蕴思绪片响，道：“要不，让阿遥跟她说一说？怎么说熳熳和阿遥还是比你我要说得来的。”

　　楚烁道：“也行吧，那你找个机会和思遥说一下。”

　　连蕴嗯了嗯，又道：“听说你给熳熳说了亲，是哪一家啊？”

　　楚烁冷冷一哼，道：“湘王府的潘星辰。”

　　连蕴小小一惊：“潘星辰？是不是被熳熳咬了耳朵的那个小虎子？”

　　楚烁扶额苦笑：“就是他。”

　　连蕴失笑道：“你怎么会说起他来啊？这两人一见面就要掐架，要是真成了亲，那金陵城不得被他们拆了？”

　　楚烁也是无奈，“是父亲提起的，我也是没办法。”

　　这下连蕴更惊了，“父亲怎么突然想起他家来了？”

　　楚烁道：“想来是前段时间暗探一事湘王府帮忙出了力。”

　　“哦，”连蕴想了想，道：“父亲不会真的想和湘王府结亲吧？”

　　“不好说，”楚烁向来拿不准楚昂想法，只道：“不过父亲也只是提了一嘴而已，过些日子再看看吧。”

　　连蕴若有所思，离开书房时不忘提醒道：“这事你最好先想好应对法子，你知道熳熳的脾气有多倔的。”

　　楚烁道：“我知道的。”

　　唉，家有逆弟逆妹，唯有他这个做大哥的多多筹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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