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漫江山路

作者:猫大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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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调虎离山(中)


      入朝之初,谢烁就在兵部任执事。此人向来心气高,不屑户、兵两部之外的部衙,即使调出去立刻就能号令一部也不肯,宁可一直屈居此位。

      等了将近一甲子,终于被谢烁熬到隔壁户部的副司户令有了缺。

      作为权力中间层、承上启下的副令一职,同一部中仅有四名,可谓珍贵。何况户部掌着王朝财权命脉,比兵部更重要,堪称六部之首。

      谢烁虽从未在户部任职,但各部之间互相调动是常事。哪个男人不想站到高处证明自己的实力?原本凭他的资历和本事,家族稍许支持一二,这个位置差不多就算是他囊中之物。

      武定君却非但根本不予赞同,直接将他从候补名单上撤下,竟严令所有谢氏子弟都不得参与户部副令的争夺,以致最后此职连同阖部权柄一起,毫无悬念地落到了宁苏月手上。

      此后,兵部空出两个副司武令的位置。按顺序轮都该轮到谢烁升任的时候,小一辈的谢重珣却早已成长起来了。

      当时六族都还在,正常绝不可能一族就占了两个名额,况且还是兵部这样重要的部衙。

      谢重珣是继任掌执,能力也确实在谢烁之上。无论从哪方面讲,谢烁都必须为其让路,自此被压了一头,又在执事的位置上多蹉跎了二十几年。

      当年无数人看好的大有可为的少年俊杰,入朝八十多年,仍在原地踏步,生生沦落成了朝堂笑柄,令人唏嘘。若非谢重珣出了意外,他恐怕还得继续熬下去。

      简单将这段过往说完,谢重珩叹着气总结:“仅这两桩事,桩桩皆可谓断人前程,很难不让人认为是我伯父巧立名目挟私报复。”

      “正常来讲,半生被武定君父子连续压制至此,谢烁心中岂能无恨?若说我伯父会真正将他当成自己的左膀右臂去信任,他也会尽心竭力辅助我伯父,恐怕无人会信。”

      凤曦随口“嗯”了声,就再无多话,显见得心神仍飘荡在外。

      这倒霉催的,小七的疑心倒也不算无凭无据。然而仅只三两个念头转过,他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沉浸于正事的谢重珩全然没发现他的异常,也不知他此时在哪里,更绝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作为一个寿数几近无尽、对时间无感的存在,凤曦今天极其难得地,突然想起下次解药大约就在这几日。一念方起,他心里某个埋藏了多年的邪恶想法又被触动。

      择日不如撞日么……于是他鬼使神差就游荡到了谢重珩的房间。

      谢重珩清醒快三年了,他来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师徒多半时候是在书房相见,或者凤曦自己的房中。但其实,小七跳湖重病的时候他就已经来过这里。

      看着才十四岁的少年被高热烧得死去活来,昏迷中却还反复经历着被师尊所杀的事,哭得肝肠寸断,半妖除了例行公事地护其性命心智无恙,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些不屑。

      不就是杀了他一次而已,也值当伤心成这样,可怎么得了。

      只是那时谁都不知道,而凤曦后来根本不敢提。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凡人虽弱,诚不我欺。

      素衫雪发的妖孽男人懒洋洋坐在椅子上,右手支着头,盯着那张宽大的床出神,碧色眼瞳中隐有幽幽的火光,心思莫测。

      谢氏武将传承,即使嫡系迁居永安数千年,许多刻入骨髓的行伍习惯却依然沿袭,私下并不重物欲享受。对男子,尤其是嫡长这类注定身负重任者,更是向来教导严格。故而眼前所见,并非世家惯用的几种珠光宝气、且款式极其繁复的床,而是简洁的四柱床。

      这是谢重珩小时生活过的地方,意义非凡。纵然只有短短十七年余,却是他的根脉所在,比天下任何一处,甚至比他亲手打造的往生域都更重要。他曾夜夜宿在这里,直到离开永安。

      凤曦下意识地吞咽两下,似乎听见了血液在身体中唰然奔涌的浪涛之声。掩在素色广袖下的左手不知什么时候,已化成一只皮毛纯白、雪银色爪钩锐利胜刀锋的狐狸爪子,无意识地抓着椅子扶手屈伸不已。

      他兀自在那头邪念丛生,心绪激荡,想得耳尖染绯,眼底火光愈盛,谢重珩却一无所觉。

      对谢烁的猜测终归只是猜测。毕竟多年前的事,他只知大概经过和结局,不清楚内情,故而并未明言,只试探问道:“那叛徒的身份,伯父可有怀疑的目标?”

      谢煜道:“暂时没有。应该不是议事堂那几个,行动时间应该也不会太长。若非早已潜伏在府中,近来才启用,就是这一两年内才被昭明帝策反。”

      “只是可以肯定,不管哪一种,都应该是为着布局这次的杀招,昭明帝才动了这一步。”

      这算是将谢烁摘出去了八成,但危害却并未减少。

      那叛徒既选择了投靠昭明帝,刺探情报就应该是重要职责之一,必然会设法与重要子弟们搭上关系,套取消息。如今也不知道究竟都泄露了什么。

      患不在外而在内,祸非在远而在近。很多时候,自己人的背后一刀非但防不胜防,更能直中要害,抵得过敌人的千军万马。

      迅速将自己所知的嫡系族人过了一遍,意料之内的毫无头绪。瞧着武定君不露半分情绪的面容眉眼,谢重珩也拿不准他是怎么个打算,此事又紧不紧急,索性问道:“那,伯父可有方向?或者我能做什么?”

      谢煜淡淡道:“先不必,你只当没这回事,一切如常就好,切勿外传。时机到了,任是万年的狐狸也总会露出尾巴。”

      这便是心中有数了,谢重珩定了神。心情一松,“尾巴”两个字就像直接扫在了他心里,不免想起点别的。

      见识过九尾天狐的勾魂模样,让他一想起那身皮毛就垂涎不已,无数次心猿意马。但心魔幻象的最后一段,似乎给凤曦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痛苦阴影。多年来师尊只为了哄他,显出过一次兽形。

      他们如今纠缠得混乱不清,什么亲密的事都做过。然而真要深究起来,也只是师徒、盟友、同伴,该有的分寸必须有,远不到可以名正言顺地要求对方为了自己一点喜好,直视过往创伤的地步。何况凤曦也未必肯遂他的意。

      难道他能耍赖打滚撒娇做痴地缠他师尊:“我好想天天撸狐狸,你变成毛茸茸给我吧。”

      简直伤风败俗!光是想想那场景,谢重珩就忍不住一阵恶寒,赶紧将那些画面抖出了脑海。他还要脸。

      怔愣瞬间后,他只得以袖遮口,干咳一声权作掩饰,却在神识中一本正经地道:“师尊,你尾巴呢?”

      问毕,他很不客气地笑出声来,几乎能让唯一的听众想象出他眼底飞扬的灵动表情。

      另一头心思都不知飘到哪里去了的凤曦无端被波及,终于回过神,爪子一顿。

      看着被挠成了木头丝儿的扶手,他默默地将兽爪变回指掌,决定给这个越来越不敬尊长的逆徒一点小小的震撼,慢悠悠道:“为师共有十根尾巴,你不是都见识过了么?”

      谢重珩不解:“哪来的十根?你不是九尾天狐……”

      他蓦地消了声,一息之后反应过来,那双伪装的丹凤眼霎时睁成了猫眼:“!!!”

      青天白日的,他师尊说的都什么虎狼之言!

      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凤曦一面仔细清理手上沾的碎木屑,一面意味深长地继续悠悠道:“小七如此惦念,谈着正事都不曾稍忘,想是为师不够勤勉,没能伺候得你满足之故。”

      “日后我定当痛悔前非。只是,你可得好好受着。”

      不知就里的谢煜看了侄子一眼,莫名道:“阿珩,什么事突然这么惊讶?”略略一顿,“怎么脸也突然这么红?”

      谢重珩哪里敢说实话,又掩着口干咳一声,临时扯了个幌子。眼见这里无事,他匆匆告了退,赶紧回半山院替自己化解将来的风险。

      遗憾的是并非他补救太晚,而是在心中恶趣味压抑许久不得满足,已成翻天覆地之势的凤曦面前,任何努力都没有半根毛的用。

      谢重珩堆起笑,硬着头皮刚刚踏进门,尚未来得及出声,就见椅子上的人侧首望过来。

      那双狭长狐狸眼死死锁定了他,像是凶兽盯着等待已久的猎物。一抹堪称完美的薄唇倒是一如既往地弯出温柔弧度,却无端显得有些不怀好意,令他毛骨悚然,心里哀叹“吾命休矣”。

      半妖今日兴致尤为高昂。

      那样一个在情|事上传统、自持的人,大概做梦都想不到,他的师尊早在认定了自己心意之时就盼望着,有朝一日定要在这个有着特殊意义的地方,将他压在身下,肆意妄为。

      这些年来,凤曦从未忘记。

      只不过从前他有所顾虑,他们仅只是单纯为着解药,才被迫不明不白地纠缠在一起。他没有立场去打破这种双方心照不宣的平衡,哪怕多少出格一点的事都最好不要去做,以免给本就错杂的关系更添混乱。

      可长达两年多的楚梦云|雨,青年一次次的温声哄劝、纵容退让,终究让凤曦妄念横起,恍惚生出些像是两心相许的错觉,越来越蠢蠢欲动,逐渐压不住本性,直到今日试着不再忍耐。

      情到浓时,半妖粗|喘着叼着徒弟的耳朵,珠落玉盘似的嗓音已然满是情|欲的沙哑:“你自幼,熟读经史典籍,圣贤可曾,教过你,白日宣|淫?”

      谢重珩紧紧攀附着他,风中孤叶般发着抖,无法回答,想让他停了那些吟词浪语都不敢开口。

      他不知那人今日怎会异常亢奋激烈,有些受不住,本能地想要挣扎,却只能近乎绝望地踢蹬着,气息也粗乱得仿似压抑的抽泣。

      略略一顿,凤曦终是忍不住道出心里隐藏多年的恶趣味:“小七,你看看,这是你的家,你的房,你的床。但你,就在这里,被我|操|了。”

      他说得很慢,几乎是一字一字,不容抗拒地灌进神识中,让人无可逃避。谢重珩本已不知天地为何物,神识空茫,下颌紧绷,只是出于本能,竭力咬紧牙关,即使忍得流泪也不肯泄出声音。

      然而这会听着凤曦明显兴奋难抑的低语,无以言说的羞耻霎时如巨浪般铺天盖地砸下,仅存的一丝理智也骤然崩断了。他无助地摇着头求饶,泪水涟涟,是难得的脆弱模样。

      偏偏那妖孽愈加肆无忌惮。他直起身,双手用力捏着那把瘦韧窄线,依然温柔蛊|惑:“珩公子,你叫出些声儿来,我使点小法术,让你的族人都听听,你有多浪|荡,乖。”

      刚刚溃散的神智被强行激得回归了一丝,直似刹那在九霄云外和无尽深渊之间飘了几个来回。谢重珩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知道以他的性子绝非单纯是恐吓,完全做得出这种事,瞬息就想到那等场景。

      突然且远超承受力的刺激让他惊惧交加,羞愤欲死:“不呃……”

      齿关一松,那些惑人心神的声音就再也锁不住,劲韧的筋肉瞬间更加贲张起伏,蜿蜒出流畅的线条。十指也蓦地发力,将凤曦彷如整块美玉的后背划出道道血痕。

      分明是十足的阳刚硬朗之美,却屈居人下,像是囚笼里的困兽,竭尽全力,挣脱不得。直看得凤曦眼中几欲喷火,喉头发紧,全然感觉不到疼痛,只越发凶悍。

      得不到他的心,就只能更加狠戾地占据他的身。

      说归说,凤曦哪里真会大方到让旁人分享他的小七那般勾人的声音?又哪里真会如此不顾徒弟的颜面?

      门窗紧闭的房中动静兀自激烈,一对红喙雪羽的漂亮小雀落在窗台上,却没察觉到丝毫响动。

      春时向晚,尚余微寒。灿灿金红的斜阳余晖下,它们悠然地互相梳理好羽毛,又相偎歇了半晌,间或私语一二,方才惬意地比翼而去。

      如此这般的俗世烟火中,众人的种种心思和猜疑中,时间似快又似慢地过去。一直拖到三月初一,昭明帝终于亮了刀子。

      早朝时分,他当朝点了谢煜的名:“宫氏谋逆,事出突然,破阵之物又极为特殊,当初准备不足。好在剩下的特制极品血玉砂等刚刚筹措完毕。如今战事正烈,急需押送这一大批重要物资赶赴前方,助将士破阵。”

      “宫逆精擅法阵炼器,又是武将世家,通晓兵事,极大可能会遣人在中途设伏截击。然这批物资绝不可有任何闪失,因此负责之人必须资历深厚,勇毅善谋,杀伐决断,方能防备、破除叛逆奸计。”

      “而今朝堂人才匮乏,朕思来想去,唯有武定君,早年曾在灵尘谢烽麾下磨炼,谢大将军青眼有加,可担此重任。还望卿为大昭的江山黎民计,不辞辛劳,走这一趟。”

      彼时因着去年宫氏子弟的集体自|爆,崇政大殿需要重新修葺整饬,再由大国师起坛做法驱邪除秽,挑个黄道吉日方能正式启用。这期间,早朝暂且都改在了文德殿。

      那边能容纳的人数有限,即使是大朝会,最少也得副令或者各世家继任掌执以上才能参加。谢重珩不过是兵部八执事之一,还不够格,故而一向都在值房。

      巫祁澈先从他叔父巫阳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去年被江祁威逼着宴请谢重珩,他认定这两个他最厌憎的人是一伙的,至今怀恨在心。

      见谢烁一直没出现,想必还无人告知这位昔日同窗,巫祁澈当下幽魂般飘过来,不无恶意地阴恻恻道:“谢大傻,你的靠山要倒了你知道么?没有了武定君替你撑腰,你在朝堂上、家族中什么也不是。”

      此时已然散朝许久。听他说完,心神剧震之下,谢重珩当即捏碎了掌中笔毫,怒火冲天腾起。

      任是这半年来他们如何揣测,也没料想昭明帝竟放肆至此,竟要让谢煜去送死,借此做局,对付谢氏。

      攻打霜华结界确实需要特制的破阵材料不假,但以凤北宸的心计,岂能在准备不足之时主动挑起战争?尤其在明知此次特别难破的情况下。这种借口只好拿去蒙三岁孩童。

      不过是故意为之,方便将谢煜名正言顺地调出去罢了。说不得中间拖延的两个月都是为着这个缘由。

      如愿看见死对头惊怒失色,巫祁澈稍稍出了一口恶气,面无表情,只从喉咙里挤出两声鬼气森森的阴笑,又幽魂般飘走了。

      非但谢重珩,乍闻此事,凤曦也颇感意外。

      自从立国之初,六族嫡系在永安扎根,有大昭一朝,从无派遣一族掌执这样的重臣外出,亲自执行任务的先例。即使往年边界六境对抗外敌的大战,关键时刻为着安抚军心,顶天了也不过是让一些重要子弟,譬如继任掌执,作为嫡系代表,以抚慰使的身份出面。

      凤曦虽一向不太插手凡人的俗事,又岂会看不出其中的含义和背后的陷阱?

      众所周知,六族俱都是从洪荒传承而来,多少跟神魔这些超凡的生灵有所关联。尤其是涉兵的五家,谁家没有不为外人所知、堪称杀手锏的功法、兵器之类?

      宫氏的炼器姑且不论,单只法阵就可谓高深莫测。

      永安嫡系虽满门被诛灭,霜华的护境结界也已开启,内外不通往来,然而这种树大根深的世家,早前在中心三境内安插部分人手却绝不是什么难事。

      他们若是得知朝堂的行动,必然会在途中全力阻截。这点昭明帝倒不算诓人。

      但以谢煜眼下的身体状况,哪里还适合外出远途跋涉,风餐露宿,执行这种危机四伏的任务?遑论很可能还要与人拼杀。

      这还只是其一,真正的威胁往往来自于身边。

      路途遥远,变数太大。倘若昭明帝想动什么手脚,令死士混入其随行兵士中、伺机暗下|毒手也好,里应外合、遣人于途中截杀也好,刀剑无眼,根本无可防备,甚至可以做得天衣无缝。

      此一行,可谓劫难重重,几近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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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3个月前 来自:辽宁
    公告:缘更,晚6点更新为更新,其余时间基本都是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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