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了无痕

　　维纳斯时来运转了。云珠找人做了整套保洁，玻璃隔断亮晃晃的，映出她飞扬的眉梢。这个消息已然散播给所有认识的人，碍于她认识的人有限，所有人被迫听了两遍。仲英就不同了，他不嫌她烦，听了不止两遍。有时做完手术打开手机，满屏幕都是云珠的留言。
　　他让她冷静点，指了指角落，那沓合同还没签呢。云珠正为这个犯愁，那些法律条款看着就头晕，她准备花钱请位专业人士来看。
　　于是仲英就笑她：“你那合同才值多少？还没拿到一分一厘，先花出去不少了。”
　　那可怎么办。维纳斯的员工和老板只有她一个，难道什么都要她亲力亲为？仲英就点头，示意云珠应该多学点东西。
　　“这种商务合同都是一个套路，格式条款可以不看，就像这些。”他指给她看，“特殊条款和附加的就要仔细看，你看不懂？看不懂多看几遍就懂了。”
　　云珠盘腿坐着，手持文件夹，这得花多少时间研究。
　　仲英忍着笑，她力有不逮的模样怪可爱的。小桌板上有几盘菜，还好做菜是她所长。今天站着做手术，快低血糖了，他得好好补补。
　　云珠托腮叹气：“哎，原来做小老板这么难。我可体会到了，怪不得王长瑞的脾气不好...”
　　话音骤停，见他无甚反应，于是舀了一碗汤给他。
　　仲英就端着碗：“你自己看一遍，有什么不懂的记下来。我跟小兵说一声，谈合同他最在行，你可以问问他。”
　　“不要不要。”她连忙否决，“不要麻烦你的朋友。”
　　他俩这种奇怪的关系，云珠忍不住频繁找他，用琐碎事情打扰他，而他心甘情愿为她所扰，这种怪异的关系，只有他俩知道就行了。
　　“这鱼很新鲜的，怎么不多吃点？”
　　仲英含笑道：“你把刺剔了，喂我吃。”
　　她有点不好意思，眼睛看着别处。除了值班，晚上他常来美容院，一直待到很晚。她想问问他和佳慧怎么了，但是又不敢。
　　“佳慧一直没回来。我又太忙，下月在平桥镇有个会，我想等忙完再去找她。”
　　他主动告诉她，她更不好意思，心里交杂着愧疚忐忑侥幸和迷茫。幽深的夜，他俩不愿谈及旁人。秋雨使人寂寞，他的手略微一扯，云珠已然在身旁，脸庞贴着他的胸口。
　　“今晚不回去了，你的床借我睡睡。”
　　她直起身子，觉得不是那个意思。果然他瞅着她，笑得很无邪。
　　“就是借我一张床。”
　　脑袋刚沾到枕头，人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他就走了。云珠收拾完房间，正打算开铺子，她的电话响了。瞧一眼，来电显示是贾经理，上次去赫尔斯面试，存过他的电话。
　　仲英这么快就请他来帮忙？这不太可能。接通电话，对方的声音很温和，想请彭小姐出来见个面。
　　“有什么事？”
　　“很小的事。我一会儿就到景泰大厦，你直接下楼等我吧。”
　　贾文宾的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云珠把箍头发的草莓夹摘了，见贾经理却戴那种东西，会被嘲笑的。他找她能有什么事？见他那副神情，肯定不是来教她看合同的。
　　“我能叫你云珠吗？”他温和问她。
　　云珠点头。不知道他准备带她去哪里。
　　他回答：“我带你去看看小英刚毕业时实习的医院。对了，也是我实习的医院。不过我没坚持下去，做两年就转行了。”
　　车子往郊外行驶，因为仲英实习的地方很偏僻。
　　云珠不解何意：“你找我不会为这个吧？”
　　贾文宾划开手机，给她看一张照片。只是他和其他人的合照，仔细一瞧，里面还有雪颜堂的琳达范。
　　“这是两年前照的，当时我们在大兴街的一间清吧。那天赫尔斯和医院谈成一桩润滑剂的进货合同，晚上大家出来喝点酒。期间我遇到琳达，她想认识我的老板，就有了这张合照。”
　　云珠还是不懂，瞧他一眼，目光又回到照片。照片的背景很昏暗，除去聚焦的三人像，背景是模糊的。她伸手指划了一下，是很模糊，但不足以让她视而不见。
　　放下手，想到昨晚他对她的温存，拍出来后是不是也这样，晦暗且见不得光。
　　“这女人是安娜？”她想确认一下。
　　哪知贾文宾直摇头：“你在吃醋吗？云珠，我找你出来，不是为了让你吃醋的。安娜十几年前就喜欢他，不过他俩不合适。后来结了婚，我以为她想通了，可她偏要跟小英牵扯不清。你瞧，男人女人都一样，对于得不到的念念不忘。”
　　云珠闷闷嘟囔：“我看他也挺享受的。”
　　贾文宾笑了，想说什么却没开口。车子路过一片坑洼地，剧烈抖动几下。
　　云珠突然想到，他特地拿这张照片给她看，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呀，就像她和金仲英的关系见不得光那样，安娜与他的同样如此。更何况，乔安娜是赫尔斯的销售，这张照片若被人看见，会影响仲英的事业。
　　她有点紧张，随即揣测：“这张照片是你的吗？还有谁见过？琳达也在里面，她有没有呢？”
　　“有的，这张照片无意存在范经理的手机里。机缘巧合被翻出来的。前两天有人拿给我...”他对她微笑，“当年我们在谈润滑剂的买卖，成功后去庆祝很正常。当下呢，赫尔斯刚跟医院签完头套绷带的合同，正是顺风顺水的时候。若这张照片翻出来，有心之人添油加醋，对公司的声誉影响很大，对小英的声誉更不好。云珠，你明不明白？”
　　云珠不假思索：“照片是琳达的，你应该去找她。”
　　对方回答：“范经理那边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摆平了。”
　　云珠不解。这时车子抵达目的地，顺滑地转过一个弯。贾经理的车技真好，这么斗的弯，他操控轻松自如一点不慌。
　　“你确定吗？”她想起之前在雪颜堂受的委屈，“琳达可不好摆平。”
　　贾文宾笑道：“我确定。明年润滑剂的合同到期，医院会重新招标。雪颜堂的那款产品质量不错的，他们的机会很大。我想琳达足够满意了。”
　　云珠翻起白眼：“原来是她拿着照片来威胁你。”
　　“那倒没有。”他摇下车窗，清冷的风吹过，“山不转水转，大家是同行，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面前是座灰白的建筑物，远看是落灰的窗和剥落的墙皮，比起仲英现在的大医院可差太多了。他喊她下车走走，云珠不大愿意亲近医院，走到距离十来米的地方就止步。
　　“我俩当年被分配到这里实习，日子过得很苦。我家里本来就穷，小英的家就更复杂。那时我们常去献血，献血有钱拿，学校还送饭卡，所以我俩定期去献血。怎么了，你想不到吧？我那时只想赚钱，所以很快转行去企业。小英就不同，他想要的比我多，所以坚持下去。他能有今天的成就，是很不容易的。云珠，我今天带你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和他的一切得来不易。”
　　云珠猜到他的用意：“你让我不要影响他。影响他的事业和他的家庭。”
　　贾文宾笑了：“这是我最终的目的，你能猜到最好。我不是要指责你，男女感情的事，我从不说三道四。说句心里话，小英跟你还挺配的。可惜他早早结婚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就要承担后果。而你呢，你若是泥足深陷，也要承担后果。你俩的感情足够深到为彼此承担后果么？”
　　最好一句似有戏虐之意。他的目光冷冰冰的，好像什么神在审视凡人。
　　云珠扭过头，她不想讨论自己和仲英的感情，更不会去破坏他的生活。她想回去了。
　　“好吧，我们回去。”关上车门，他又对她笑道，“那张照片除了范经理有，另一人也有。那天他们坐在一起，那男人要求琳达发给他的。幸亏琳达提醒我，我想了很久，觉得找你最合适。”
　　云珠转过头。
　　“那男人姓王，跟你是老相识了。琳达那里容易处理，在商言商，大家凭理智做决策。王先生那边比较麻烦，他是意气用事才要那张照片的。云珠，只有你能帮我。”
　　恍然大悟，她生气了：“你怎么不早说？故弄玄虚的。王长瑞有那张照片，我去要回来就是了。仲英知不知道？”
　　她气呼呼的，脸都气红了。原来今天的一切都是为王长瑞拿了那张照片。他拿住了仲英的把柄，贾文宾来找她，因为那也是赫尔斯的把柄。
　　“我找他要回来。”
　　对面的男子轻轻摇头：“这种照片可以复制无数遍，我不放心。”
　　“那你想怎么样？”
　　男子笑道：“他是为你才这么做的。我希望你跟仲英一刀两断，回到他身边去，待上一年半载。等他心里平衡了，自然不会找我们的麻烦。云珠，男人的嫉妒心是很可怕的，自己的女人给抢了，伤面子又伤心。你回到他身边去，免得他做什么出格的事。”
　　云珠怔怔的，给他的深谋远虑震慑了。
　　“仔细想想我的话。”人家请她上车，“我把琳达摆平了，王先生是你的问题。希望我们能顺利过掉这关。对了，你跟雪颜堂的合同还没签吧？我会和琳达谈的，让她多给你些优惠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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