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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来
沈千灯瞟到连廊一隅还没做完的木工,是一把弩。
“对了,师兄听说过靖先生吗?我在四方城遇到了她。”
沈千灯说着就在桌边坐下,把玩上这把弩。
“师兄先前送我的袖箭弩,她想改做铁箭,却屡屡挫败,我替她来向师兄讨一讨其中玄妙。”
青州与兖州毗邻,芥悬听过此人名号。在铸器上颇有天赋。
他颔首。
“铁箭吗?我没想过。”芥悬跟过来坐下。
他极少制成杀伤力强的铁器,以竹木做材料,不过是在山上就地取材,消磨时间。
“你要炼铁箭做什么?”
芥悬没有问沈千灯怎么会结识靖先生这样的江湖中人,却问了她做铁箭的目的。
以沈千灯现在的身手,芥悬可以肯定地说没有人足以在单打独斗的情况下占据绝对的上风。
连他都不能。
况且也不该有人无端对启国的长公主动手。她不参政事,不交朋党,没有对任何势力构成威胁。
沈千灯伸手样出右手食指上的指尖刃,“师兄的暗器帮了我大忙,袖箭弩若成,我要将此物配给我的亲卫营。”
天光下银色的指尖刃闪烁出锋利的光芒。
芥悬微微蹙眉。
可偏偏有人这么做了。
从不掌实权的长公主开刀。
“在制铁器上,我不如靖先生有经验,只能将原先的图纸给你。”
芥悬没再多问,他知道沈千灯认定的事多说无用,没人劝得动她,就如四年前她决然回宫,从自由的山雀被束成金丝雀。
“多谢师兄。有了准确的图纸,她一定可以。”沈千灯笑道。
“有机会真该让师兄同靖先生认识一下,她也是个身手极佳的奇女子。”
“女子?”芥悬重复道。
“女子如何?”沈千灯偏头反问他。
“女子铸器本就不易,她能在江湖占得一席之地,的确是位奇女子。”芥悬肯定了沈千灯的说法。
芥悬约莫猜到,沈千灯手上的伤出自这位身手绝佳的靖先生之手,她二人非但没有结怨,还以武会友,因此结缘。
“看来你在四方城交到了许多新朋友。”
“是啊,出宫才发现,世间女子能活成万般模样皆好。若在闺阁,能是端庄大方的世家小姐,在市井能凭技艺做好一方营生,在江湖,亦能一刀一枪拼出威名。”沈千灯谈起在四方城的见闻,眼中都点燃了光彩。
她还有半句没说,在战场,她夺旗先登,一样当仁不让。
“师兄,你也别整日守在山里,你要和后院的树一样在归楼扎根吗?除了师父和我,你难道不想认识旁的人?说不定你的知音,就在等着你的箭弩下山。”
沈千灯抬起木连弩,眯起一只眼,做发箭的姿势瞄准。
芥悬起身夺走沈千灯手握的半成品的连弩,没有接她的话。
没等沈千灯斥责他小气,他就先开口转移话题,“不过,你将袖箭弩配给亲卫营,人多反倒失了箭在袖中出其不意的优势。不如换成这把连弩,对箭的要求没那么挑剔,射程也更远。”
沈千灯看向芥悬手中的连弩,点点头,“是我欠考虑了,师兄说的对。”
“连弩我做完也给你一并带走,图纸也给你,明日赶紧回四方城去,不要在此扰我清净。”
听到芥悬要赶她走,沈千灯也不恼,喜笑颜开抱拳一拜,“我就知道师兄最好了!”
芥悬瞥了她一眼,沈千灯讪讪抿嘴,挥手送他走,表示绝不再言语。
*
青州好啊,这座无名的荒山也好。
可惜自打她十五岁决定接下公主册封,就注定不是那个能长长久久留在归楼的小青灯了。
这次回来,唯一遗憾的是没有见到师父。
不过他老人家应该依旧精神抖擞吧,能从鸡鸣时分开始打拳到她卯时晨起,不喘一口粗气,沈千灯甚至想象不到师父的暮年会是什么样子,他应该永远是宝刀不老的狄大将军。
沈千灯牵着马,恋恋不舍地回头,归楼的一草一木早在她心中描摹了千百次,可她就想再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青灯。”芥悬唤她。
他想问她还会回来吗。
可他不敢开口。
她也没勇气回答,今日一别,再见是何光景,还能不能再见,她不知道。
沈千灯对他扬起一个笑,“师兄,珍重。”
沈千灯翻身上马,最后留下一句话,“记得告诉师父,没见到我别忘了还有我这个小徒弟——”
马蹄轻扬起尘土,停雨后已经变得干爽。
“珍重。”
珍重。
一人一马的身影消失在小径之末。
“回来了怎么不和青灯见一面。”芥悬兀自开口,四下空无一人。
狄戎回来了。
远远地灌丛之后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一位粗麻布衣的老者走出来。
一道两寸长的浅疤划过浓眉,狰狞诉说着磨牙吮血的峥嵘往事。
除了浓眉上新添的几根白须,狄戎与沈千灯印象中别无二致,声如洪钟,坚如磐石。
“她都舍不得走,我再出来,她还走不走了!”狄戎一来就数落芥悬。
芥悬破天荒地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地端详狄戎。
沈千灯离开的四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师父有什么变化呢?
她大概没有想到,旁人都是先生白发,狄戎却是先白了眉。
正如他的一生所作所为,都与常人大相径庭。
芥悬如是说。
“看什么呢?几天不见认不得我了!”狄戎又呵他一句。
“青灯说让你别忘了她这个徒弟。”芥悬把沈千灯的话带给狄戎。
“老子没聋。”狄戎看一眼沈千灯离开的方向,糟心。
一个二个的都不让他省心。
一个闷葫芦,一个闲不住。
他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手上提着两小坛花雕酒,朝芥悬示意,“新打的,尝尝?”
芥悬没有理会他,转身向院中走去。
“切,不喝拉倒。”狄戎曲手指弹一下酒坛,发出沉闷的回响。
妙极!
“喂,臭小子给我拌一碟花生米!”
*
沈千灯快马回到四方城,还没下马就惊闻噩耗。
“这几日怎么没见到四方使大人坐阵城司啊?”
“你还不知道?成国大行皇帝驾崩,四方使大人的父王也跟着去了,四方使大人回成安奔丧,已经是新朝襄王,还回不回四方城都不一定呢。”
“哎呀,这还真是可惜。”
成国陛下驾崩了?襄王也薨了?
她离开四方城不过十日,这么短的时间里成国发生如此大的变故。
现在明明是成还十九年,整整提前了两年。
信王呢?太子呢?前世的夺嫡之争去哪了?新帝是谁?
沈千灯急匆匆回到东城四所。
“殿下回来了。”紫沅迎上来接过沈千灯的包袱。
沈千灯定了定心神,寻了个合适的借口才问:“我不在这几日,安阳县主可有来寻过我?”
“殿下有所不知,成国国丧,安阳县主随四方使大人前几日已经赶回成安了。”
“什么时候的事?”沈千灯秀气的眉一拧。
紫沅回忆了一下,“就在……殿下走后五日,清明。”
“那成国逢此一变,是太子主持大局了?”
紫沅却摇头,“据说继位的是……梁王。”
梁王?
前世深居简出不曾离开益州的梁王,怎么是他?
再追问下去,紫沅皆是不知。
“收拾东西,准备去成国。”
沈千灯丢下一句话就离开了东城四所。
论打听消息,还是得去八珍楼。
因为成国国丧,这几日八珍楼也没再唱戏,沈千灯很容易在梨园找到了崔枝。
沈千灯掀起一角帷帽,崔枝看了看周围无人,带她进了戏房。
“近日治丧禁歌舞,这里不会有人来。见过殿下。”
沈千灯揭了帷帽,一副急迫的神情,“薛行贺呢?也回成安了吗?”
“不曾听闻过此人名讳。”
崔枝只知道八珍楼背后的靠山可能和薛家,却没见过掌事人。
沈千灯不欲再纠结薛行贺来四方城的意图,“算了,你同我说说,成国是怎么一回事,成国的新帝是何许人?”
“成国大行皇帝久病,殿下应是知晓的。成国以孝治天下,按礼先帝下崩逝应是太子继位,太子殿下侍疾多年醉心佛法,决议去兴善寺为国祈福,襄王与信王悲恸双双随先帝而去。成国皇宫里统一了口径,皆是这个说法。”
沈千灯皱眉,摆明了是不信。
前世襄王与信王争得你死我活,同时薨逝两位亲王,太子又一心出家,这其中必有蹊跷。
“继位是先梁王独子,与四方使大人同辈,似是多年未现于人前,一切皆是不知。不过,是以薛太尉为首的老臣请他以国本为重登基。”崔枝继续道。
等等,先梁王?
“先梁王几时仙去的,怎么一点消息也没传出来过?”
沈千灯前世今生都不知道梁王之位竟已早早传给了世子。
“梁王一脉早早迁出成安,不问政事,不如其余三王有作为,自然也少了关注。说起来,梁王殿下故去该是三年有余了。”
不能提供市井谈资的人,纵是皇亲国戚,也不免被人淡忘。
四方城的新鲜事一茬接着一茬,被淹没的消息比雪片还要多。
崔枝凑近一步,又轻声说:“前面说的是宫里的消息,我还看到了万晓先生的新话本子,大户人家里兄弟同室操戈,但有黄雀在后。”
沈千灯抬头,有一瞬惊愕,“皇宫里的事也敢编排?”
“四方城天高皇帝远,再说了,这不是话本子嘛,谁也没说这是真事。而且是没了万晓先生还有千晓先生百晓先生,有心要传,怎么可能拦得住。殿下特意问我,我自然要知无不言。”
沈千灯猜测也是如此,坐山观虎斗,而后坐收渔翁之利。
万晓先生敢写这个话本子在八珍楼说,背后必然是薛家授意。
新帝与薛家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此人没有继承其父的淡泊,掐准了时机回成安,狼子野心不容小觑。
沈千灯觉得,这一切都与突然出现在四方城的薛行贺有关。
她在沉思中,崔枝却提议:“殿下若想传什么事出去,不妨也选八珍楼,人的腿脚可跑不过八珍楼的小道消息。”
沈千灯垂眸思索了片刻。
“那就请崔班主把我在四方城的所作所为大肆宣扬一番,尤其是传到成安去。”
崔枝意会,笑道:“崔枝领命。”
“我过几日就要启程去成安,你可有同十六谈过。”成安之变已成定局,无论如何都要去亲眼看一看才见分晓,沈千灯着手安排四方城的事宜。
“殿下放心,到时候我不便现身,届时会托人送十六到东城四所。”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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