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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香
萧姝双目紧闭,被梦魇得极深,唯独睫梢颤如将死之蝶,生得刻薄的眉眼也难能透出几分弱不禁风。
梦中暗无天日,头顶三尺却渗着血腥,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好似雨水一般。
他高坐龙椅之上,玉陛下鬼影婆娑、群魔乱舞,活脱脱一场人间炼狱。
生性好洁爱美的皇姐因中钩吻呕吐不止,抽搐着捱了半日,终是死不瞑目地倒在秽物之中;向来眼高于天的兄长死于牵机药,面目狰狞地含糊咒骂,身体却渐渐缩作弓状,直至头足相碰才泄尽最后一口气。
至于父皇,嘴里服着所谓延年益寿的仙丹,鼻里嗅着能催动毒发的熏香,不到一年便缠绵病榻,四肢萎缩如枯木,最后被他亲手扼死在床。
萧姝本还想剖开他的胸膛,瞧一瞧里头究竟是什么颜色,却被谢琤拦了下来,道是他身虚体弱见血不吉,便顺走了他手中的匕首。
如今他那心口空空的父皇扭曲地匍匐阶上,后头跟着被腰斩的三哥萧芩和别的兄弟姐妹,还有那些个他认得的、不认得的死鬼,俱攀紧踏跺一级一级地往上爬,抹开数转蛇腹似的淋漓血迹。
却有一缕幽兰冷香渐近,驱散了滚滚而来的浓烈血气,一如那夜晦暗不明的宫灯前,谢琤接去尖刀替他剖先帝的心。
“……殊与?”
萧姝眉心骤松,迷迷糊糊地追着那线熟稔得叫人心安的兰香而去,他无知无觉地枕向谢琤微开襟间,未有多时忽而惊醒起身,恍惚间似还能瞧见幢幢鬼影闪动眼前,不由得攥紧了谢琤的衣裳,许久才如梦初醒:“你……你心悦于我。”
谢琤眼皮忽跳,虽不知他梦见何物,却也不觉讶异:“是,我心悦于你。”
萧姝却将那片衣料拉得更紧,目光也急急追随而至:“你会替我守住这里。”
“会的,”谢琤弯唇一笑,温声道,“臣永远拥护萧氏正统。”
萧姝似是终于放心下来,攥住他衣襟的指节也微微松懈,却始终未放开,复又抬起汗湿的睫:“现在几时了?”
他依言抬指揭开薄帐一角,朝更香的位置斜去一眼:“寅时五刻。”
萧姝方才睡下,后知后觉他嗓音平静如水,竟是未携丝毫倦意,便又偏头望他:“……你一夜未睡?”
“不是未睡,是已经睡醒了。”谢琤拢起衣裳,却倚着枕头半卧下来,探掌贴往他后腰,以指腹徐徐揉按,“倒是殊与该好好歇息着才是……今日休沐,过些时候我去同祝瑛打声招呼,叫他莫要扰你。”
未睡醒的萧姝最是好说话,只轻应一声便又阖眼睡去。
谢琤指下未停,思绪却如藤蔓一般款款伸张。
倘若不计后果,他倒是当真想将那白澍掐死为快。
只是柳院判年事已高,今因痹症足不出户,想来任职时日无多,再加之许青那废物点心的前车之鉴……太医院内熟悉萧姝脉案的人本就不多,若要再算上资历,够格的便只有白澍一个。
再者,选拔御医不可急于一时,何况殊与身子有异,更要悉心照料着才是,这白澍既能哄得殊与开怀,倒也算得上是物尽其用。
如此看来,白澍此人是轻易动不得的……也罢,来日方长。
谢琤长睫微垂,目光旋即落至萧姝面上,眸光因此收入眼底,暗自燔烧的妒火早已灭去,灰烬随诸多心计沉淀深处,酿成愈发深重的黑。
萧姝睡醒时,日头已上三竿了,蓬莱宫中已不见谢琤人影,一问祝瑛才知他天光微亮之际便已离身,临行前还将前两日剩下的折子批过了。
他一面用午膳,一面听祝瑛禀报蓬莱宫内外之事,亦从他口中得知谢琤此番何为怒气冲冲而来。
有宫人传言,道是自昨日午时谢相去过太医院起,心情便不大好了。
萧姝神情陡然微妙,忽又忆起前日谢琤撞见白澍为他按足,面色不由得微微发沉,咬着银筷半晌未言,许久才砰地将筷子架上瓷碗,一时间胃口全无。
尽管如今他对谢琤生有怨怼——但谢琤不是冲动之人,所作所为皆有缘由,这怒意自然也并非空穴来风。
那便是从白澍嘴里头招来的灾祸了。
思及此处,萧姝不禁冷笑出声。
这白澍是个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如此左右逢源的性子,又怎会惹得谢琤勃然大怒?
萧姝心气不顺,连甜汤都觉得苦,索性摆驾揽月阁,寻长公主说话下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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