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分手

　　李洛严的大脑刹时空白了，恐惧像一只巨蟒瞬间缠紧他，他没办法呼吸。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想起多年前爆火的那一天，也是这样一个平凡快乐的日子，然后命运悄然拿走了他拥有的一切。

　　他不敢往下想了，一边继续给伏雨打电话，一边抓起车钥匙。
　　李洛严刚要打开家门——

　　门自己开了。
　　是伏雨。

　　伏雨推门进来，外套上还残留着室外的寒气，他抬起头，静静望着李洛严，那双眼像被挖空了一样黑。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把门关上，下一秒，李洛严从身后紧紧抱住他。

　　一夜之间，又一个人的人生天翻地覆地变了。
　　这次的主人公是伏雨。

　　伏雨这才意识到，去年他经历的那场网暴不过是一场毛毛雨。那时候他以为全国的人都憎恨他，直到这场更大规模的浩劫出现。

　　李洛严的新剧年后就准备要播了，突然出这么大一档子事，要是不撇清关系，别说李洛严要被封杀，这整部剧都别想播。
　　万幸狗仔只拍到两人搂搂抱抱的照片，虽然是暧昧了点，但毕竟是两个男的，只要这嘴没对上，都能硬说成好兄弟。

　　团队发布了紧急声明，还连告了好几个营销号和网友。
　　当晚，有关李洛严的舆论很快就逆转了。

　　伏雨就没有这么好运。
　　在李洛严的团队紧急公关之前，伏雨的隐私早就被扒了个底朝天，网上铺天盖地都是他的鉴gay贴——穿过白色的袜子是证据，说话小声是证据，录《天籁之音》时的不合群是证据，自拍的角度也是证据。

　　最后有人晒出在同志交友软件上刷到伏雨的截图，成了一记铁锤。
　　粉丝闭着眼睛就相信李洛严了，却不会放过已经被鉴定为gay的伏雨。
　　于是一轮有关0骚扰直男的讨伐开始了。

　　那时伏雨只是在工作，临近下班，他的手机号突然被打爆了，根本没法正常使用，回家都只能靠关系好的同事帮忙打车。
　　回家的一路上伏雨胆战心惊，害怕路上会有人突然来攻击他，害怕网约车司机也会认出他然后破口大骂……

　　伏雨吓傻了。真的。
　　李洛严的影响力太恐怖了，群众的力量集结在一起，真的可以让一个人的人生直接停摆。

　　被节目组恶剪那次，伏雨尚可关掉手机给自己留一些清净，但这次不行。
　　热搜事件后没几天，他就丢了工作。

　　伏雨有种一切都彻底被毁灭的绝望。
　　他最恐惧的事情在同一时间发生了——被迫公开出柜，失业，被没完没了的审视和羞辱，体面和隐私全无，就像被扒光了游街示众。

　　在这无尽的恶毒羞辱中，他被夺走了天然的‘男性’身份，转而被贴上一个不伦不类的浪荡标签，仿佛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下等的物种。
　　男的也骂他，女的也骂他。
　　他们不再像上次那样正义凛然地指责他，而是围绕他展开了一波羞辱哄笑的狂潮。
　　因为他是有罪的，是违反人伦的，他是同性恋。所以谁都可以来踩他一脚，而他不能还手。

　　为什么呢？
　　他从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呢？

　　之前他告了造谣的网友，告节目组的流程都还没走完呢，这下又要告谁？
　　在一次次诉讼流程中，他又要被摧毁多少？最后，能换来公平吗？
　　如果律师问他是不是同性恋怎么办，如果法官问他是不是同性恋怎么办，如果因为他是同性恋，他就换不来公平怎么办？

　　伏雨突然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因为网络暴力而自杀的人。
　　不是因为他们不想活，而是铺天盖地的来自陌生人的恨意让他们觉得……他们不该活。
　　好几个瞬间，伏雨也有种他不配活着的错觉。

　　朱熙放心不下伏雨，一定要天天来看他，可李洛严也非要形影不离地跟着。她很多次把嫌弃与不满摆到面上来，希望李洛严可以识趣一点，给她们母子独处的空间。
　　可李洛严就跟瞎了似的。

　　每每看见李洛严，朱熙就忍不住想，她从小完美的儿子毁在了这个人手里。
　　如果没有这个人，她的宝贝儿子应该顺风顺水地完成学业、找一份无比风光的好工作、娶一个漂亮懂事的本地女孩、再生一两个可爱乖巧的宝宝。本该是这样顺遂美好的一生，都被这个人毁了。
　　一想到这里，她就恨得牙疼。

　　好不容易等到李洛严出门工作了，朱熙坐在伏雨的床边，数不清是多少次劝道：“我们回家吧，小雨，好吗？我们把行李收一下，等你爸爸下班了，我们一起回家。”

　　伏雨靠坐在床上发呆，摇摇头。

　　“我们天天来你这边也不方便呀。”朱熙头疼道，“这里毕竟是别人家。”
　　“那么多猫，搬一趟太麻烦了。”伏雨说。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猫？”朱熙不可思议道，“猫么就给他好了呀！”
　　伏雨终于动了动眼皮。

　　朱熙说着说着开始啜泣，“你说，一次两次，都是因为这个人。如果不是他，你会遇到这种事吗？你听话，和妈妈回家，不要再跟他来往了。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妈妈送你出国再深造一两年，读个研究生，工作都能再找的，实在不行，我和你爸爸总归有点人脉可以给你找个工作的。”

　　“猫是我的，不是他的。”伏雨低声说。
　　朱熙愣了一下，“你说你养那么多猫干什么？刚好现在送走几只算了。”
　　“不可能。你别说了。”伏雨烦躁地别过头去。
　　朱熙不可思议地看着儿子，双唇颤抖道：“……你都被他带坏了。”

　　伏雨扭着头，死死盯着一处虚无，他真的很心累，这种疲惫让他无法下床。
　　这些天，父母和李洛严在他面前大眼瞪小眼，朱熙不给李洛严好脸色看，李洛严也只能装没看见。
　　他夹在中间，真觉得这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伏雨劝朱熙回去，让他清静几天，可朱熙看起来比他还要焦虑，死活不肯。
　　有时候伏雨甚至觉得，他在这场风暴的中心苟延残喘还不够，还得安抚父母的焦虑情绪。他宁可只和李洛严待在一起。

　　晚上，伏重城下班赶来，围着伏雨又是一顿劝：“小雨，我和你妈妈都在想，干脆就是送你出国读个研究生啊，你刚好换一个环境，这样对你的心情啊、精神状态啊，总归有帮助的。猫你不用管，好不好？你要养的话带到家里来我和你妈妈帮你养。”

　　“我现在想休息。”伏雨无力地说。

　　“对，对，对的，现在先休息。”伏重城连连点头，语重心长道：“现在休息好是肯定的，好不好？但是未来，我们也要规划起来，不能就这么荒废的，你还年轻，还是有无限的可能。我和你妈妈的计划是你先休息一段时间，我们去帮你把留学的事办起来，我们目前看了一下啊……你这个专业去阿姆斯特丹大学还蛮好的，爸爸妈妈也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哦哟不要去那么远了呀……”朱熙嫌弃地推了推伏重城，“不是说去日本吗？刚好阿明在日本啊，我们去看他也方便啊，万一以后打算留在国外怎么办啊？我们还跑到荷兰去啊？吃都吃不惯。”

　　“日本要学日语呀！”伏重城也有点不耐烦，“那你要考虑小雨还要重新学语言的啊！他都这么难受了，再多学个语言累不累啊！”

　　伏雨真没力气说话了，看着父母争吵不休，他只能把耳机戴上。
　　关于他的未来，李洛严也给他规划了一种可能，就是他们俩在一起，他可以选择入职Magic Groove或待在李洛严身边，都可以。

　　听着自己的人生被规划来规划去的，伏雨觉得他在这个世界上的立足之地越来越少了，好像就那么两条窄窄的路，总结来说就是：要么被李洛严养着，要么被爸妈养着。
　　可他总得选一个，总不能真的就这么死了。

　　想到这里，伏雨摘下一只耳机，打断了父母的争论。
　　“去荷兰吧。”他平静地说。

　　做好决定之后，伏雨没休息太久，就开始着手准备留学的事。
　　突然有事情可做让他感觉好了不少。
　　半年的申请时间很紧张，伏雨的英语口语也不算好，他告诉自己别抱太大的希望，还可以等明年。
　　可是奇迹般地，他申上了。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伏雨正陪着李洛严录综艺，李洛严在录制，伏雨在酒店里等他收工。
　　这半年，由于伏雨不用工作了，除了高强度的考试、申请材料准备，其余时间都和李洛严待在一起。

　　李洛严之前总说，要是录远途综艺能带着伏雨就好了。这下他如愿以偿，近几年的最后一档远途综艺，伏雨真的来陪他了。

　　之前在剧组，看到其他主演的父母来房车亲力亲为地给儿女做饭、照顾他们，李洛严心里总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要说羡慕吧，他看着又觉得有点别扭，再想想他爸妈要是真来照顾他了，他反倒还觉得略微有点恶心。而且李洛严的爸妈之中没有一个做饭能吃的。

　　直到伏雨来陪他录综艺，李洛严才确定，当时在剧组的那种感觉就是羡慕。
　　因为他现在再也不会羡慕任何人。

　　这天收工是凌晨三点，李洛严回到酒店，伏雨如往常一样没有睡，在等他。
　　每次看见这一幕，李洛严都觉得心脏像一团被温水浸透的棉花，沉甸甸暖洋洋的，很有安全感。

　　他们照例刚见面就抱在一起，李洛严哼哼唧唧地诉说着想念，而伏雨趴在他怀里，却有了另一桩心事。

　　“Luke，我收到offer了。”伏雨轻声说。
　　原本抱着他摇摇晃晃的李洛严突然顿住了。
　　伏雨慢慢推开怀抱，“九月份，我就去阿姆斯特丹了。”

　　李洛严没由来的心脏一紧，但他很快又平复下来，伏雨只是去读一年硕士研究生而已。
　　一年而已，等伏雨回来了，日子还是照样能过的。

　　“你不会留在那里的吧？”李洛严还是不确定地问，“嗯？”
　　伏雨没有说话。
　　“荷兰……”李洛严努力回忆着这个他没去过几次的国家，“荷兰很冷的，到处都是大/麻味，臭得要命。”
　　“我现在还不知道，先去了看看。”伏雨说。
　　“不要留在那里。”李洛严握住伏雨的臂膀，认真看着他。

　　伏雨沉默了几秒，“我得先去了才知道。而且也不是我说留就能留的。”

　　“我接下来几年不可能去西欧的。”李洛严皱眉道，“续约的事还说不好……我还在纠结，要是不续约，我不知道我一个人怎么到美娱发展。但是留在内娱，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出柜。”

　　伏雨吞咽了一下，“你想……公开我吗？”

　　“肯定啊！”李洛严激动道，“那不然呢？躲躲藏藏一辈子？提心吊胆一辈子？不可能，上次已经很委屈你了，我自己也咽不下这口气。我真他妈的不想干了，如果不是后面有太多项目要播，我没办法，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否则我才不否认。我凭什么否认？gay怎么了？我他妈三十岁了谈个恋爱怎么了？”

　　伏雨低下头，心想要是李洛严公开他，他又得被扒光了丢到风暴中心被凌迟一次。老实说，他不能保证自己是否能在第三次浩劫中活下来。

　　经历了两次全民讨伐，伏雨现在看见陌生人就应激，总忍不住幻想这个人是不是也讨厌他，会不会突然袭击他。
　　他的确想换一个地方生活，确保那片国土上没有人认识他。

　　还有，荷兰是个同性婚姻合法的国家。
　　法律承认他，这会让他感到安全，让他不必羞愧，不用背负着罪恶活着。
　　他不会因为性取向遭到羞辱，不会因为性取向而被架到一个道德低谷，谁打他他都不能还手。
　　他可以昂首挺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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