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

作者:清梅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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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8 章


      我微微抖着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绢画,绢帛上的人儿巧笑倩兮顾盼神飞,年少不识愁滋味的天真烂漫于我已有些遥远了,画的左边题有一行小字:月落西江无迹,形只影单天涯。情重难书,行行复行行,风助凄凉。若论词算不上高明,什么格律情致意境全然不讲究,字里行间隐着的深情直直刺入心口,疼得我抽气,尤为难得的是短短数句竟嵌有我与他的名姓,其中深意真真不忍细思量,读一回湿一回衣襟。我想,画必定是行风假借首领的名义亲送来的,心恨竟生生错过了。几乎可以肯定,首领身边的随护便是行风,还以为今生再无见面的可能了。可他为何不肯与我相认?为何?
      是了,纵使相认又当如何?我已嫁作人妇,自应允皇上代嫁和亲那刻起,即注定了我与行风的今世无缘。我不禁摇头失笑,笑自己的痴心妄想,直笑得眼泪连连,嘴里泛起浓浓的苦涩。不曾后悔成为巴图的妻子,只是遗憾,倘若没有那场拙劣的战争,兴许我早已嫁入单府,坐在他为我扎的秋千上,寻思着吃张家的豆糕还是赵桥对面樊家铺子的梅花糕;而巴图也会有一个温良贤惠,全心全意爱他的妻子吧。是造化弄人,但凡“如果”能够成真的话,我又何至于在这儿苦苦假设呢?默默吟诵着绢画上的题句,架不住心痛,任由遗憾淹没我。
      “夫人,您连着几天没正经吃过了,多少吃一些吧。饶是天大的伤心也不该跟自个儿的身子过不去呀。”其木格一面苦口婆心地劝慰我,一面端过满满一碗肉汤到跟前,“若主子回来见您这般光景,又要担心,责奴婢不尽心了。您就是不心疼奴婢,也该心疼主子啊。”
      轻蹙双眉,我无精打采地偏过头,说道,“我不饿,先搁在桌上吧。饿了我自会吃的。”其木格无奈地叹口气,放下碗忧心忡忡地退了下去。几天了?巴图好像已经走了好久,有十天了吧?也没什么消息,指尖摩挲手腕上的玉镯,心下计较着与行风触手可及的距离,埋首在绢画中,淡淡的墨香,绵软的触感……咬咬牙,我做出一个任性的决定。不让自己再犹豫,我端起桌上尚温热的肉汤一口气喝完,简单地收拾好细软行装藏妥,袖藏起匕首,唤进其木格、乌日娜和铁宝吩咐道,“我这会儿乏了,跟下面的人说,若无要紧的事儿,也不用来回你们定夺便是。再有,外头冷不用安排人守夜了,天一黑各自回帐安置吧。”独留其木格在一旁,乌日娜和铁宝连声答应着下去了。
      冬季,昼短夜长,天色渐渐暗下来。好说歹说让其木格与我同榻而眠,她死活不肯,说于礼不合,最后我不得不严辞命令,她才勉为其难道答应。佯装若无其事地同她闲话,许是真倦了,不一会儿她的话已经跟不上趟,我轻推推她,低唤,“其木格,其木格……”她只是翻过身继续睡,呼吸慢慢平稳均匀。忙起身换上她的衣物,拿过事先藏好的细软,蹑手蹑脚地向外走,屋子里黑了灯,加上心慌紧张,我接二连三地撞上桌椅,发出声音,好容易蹭到门口,小妮子竟咕哝地问,“夫人,您上哪儿?”
      “我……我起夜。”心快蹦出来了,下意识地将行李向身后藏了藏,她没再开口,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她睡熟了,我转身掀开门帘的一角,探头出去小心地察看,外边四下无人,静悄悄的,估摸着乌日娜他们已经回了各自帐子里。刚迈出一脚,小妮子又模糊地说,“夫人,别走。主子会伤心的。”身子顿了顿,许是近几日的失常,让她有所觉察吧,这看似无心的话仍狠狠刺痛了眼眸,泪眼模糊地看向床榻,草草地应了一句,“我很快回来。”不敢再迟疑,心一横,顾不得许多逃似的飞奔出来,寻摸到马厩牵出“月牙儿”,趁着夜色朦胧匆匆往营盘口走。
      谁知,越是心急越是不凑巧,尽管夜里白雪能返些光亮,还是与人撞个正着。所幸我临出门前拿头巾将脸围了个严实,单露出一双眼睛,周围黑灯瞎火的,一时间谁也难认出来。倒是来人,行色匆匆既不点灯又不举火把的,竟同我偷溜有些相似。他叱了一声,“瞎了眼的东西”径自走了。声音并不陌生,但由于紧张我懒怠计较,直觉转头看他钻进了身后不远处的一顶帐子,毡帐的位置也颇熟悉,营盘里的蒙古包位置皆是固定的,根据主人的身份地位来安置,因而不论迁徙多少回,永远是什么身份的人居住什么位置,这与汉人的规矩有共通之处。
      来不及细想,不能再浪费时间逗留,我出了营盘一路朝着东北方向飞驰,清楚地记得巴图画的羊皮卷上标识地方位,只要沿着这个方向不出十天便能见到行风了!
      偏偏心底竟没有一丝雀跃,反而离营盘越远越失落,不由得放慢了奔跑的速度,俯身环抱住“月牙儿”的脖颈,脸颊紧贴在它柔软的鬃毛来回磨蹭,满脑子净是巴图教我骑马的情景:他耐心的教我如何亲近“月牙儿”,逗弄它。待我完全克服了恐惧才将缰绳交到我手上,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直到我掌握所有的要点,在我不觉察的时候轻轻松手,骑出一大段距离后回头发现他竟停在很远的地方,傻笑。
      一会儿眼前又浮过行风温暖的眼神,越发不能说服自己只是去退还玉镯,只是去劝他回家离开这荒寒大漠。事实上,我无法保证见到行风的刹那,对巴图日渐累积的感情,以及背负的责任和所谓的道义能敌得过他的一个眼神,一声呼唤。竟有些怕了,怕高估了自己的定力,怕这样的任性过于自私,连老天也不会成全。
      我端坐起身,环视四周铺天盖地的黑暗,周围黑黢黢的山梁有些吓人,一片死寂,耳边只有自己大如擂鼓的心跳声,呼吸出白腾腾的热气,瞬间冻结成冰。茫然地回首来时路,新雪上留着“月牙儿”的两行蹄印,清晰明显,我握紧缰绳,“月牙儿”停下来,在原地兜转。混沌一团的脑子里偶尔闪过一线光亮,我猛然回想起刚才与我相撞的人,好像是刘刈,而他进的毡帐属于巴图叔叔哈布其克的!他虽是巴图的亲叔叔,但素来与巴图不亲,又因为当年为争族长一事绝少往来了。并非我疑心重,只是他俩的亲近很难让人不猜疑,尤其是刘刈竟趁夜摸黑去拜访。我摇摇头,催马有前行了一小段距离,实在受不住内心的煎熬,我担心他们会对巴图不利,咬紧唇,猛地调转马头按原路狂奔回去。下次吧,等确定巴图安全无虞后,再去还行风镯子好了。
      左思右想,这会儿估摸着初更刚过,快马加鞭赶回营盘,免得起疑我将包袱藏在之前那儿的一个树洞里,并作了记号,只等有机会再回来取。气喘吁吁地回到营盘,静谧无声,偶尔一两顶帐篷透出微弱的晕黄,我直奔哈布其克的毡帐。轻手轻脚地绕到没有侍卫的帐子后面,猫着身子侧耳听,两人正喝到兴头上,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高兴,哈布其克粗着嗓子嚷道,“巴图这狼崽子,早晚栽在我手上,才知道我的手段。”
      那厢刘刈忙不迭地点头称是,涎着脸迎逢道,“扎剌尔部的族长本该属于您,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依眼下情形看,二人应该商量妥当了,再听下去也只是令人作呕的阿谀谄媚之词,我回身直接绕去刘刈的帐子去,趁他不在,诺敏也不防备,兴许另有斩获也不定。
      我借口睡不安稳,过来问问刘刈有何助眠的药,再顺道借两本医书。诺敏并不起疑,因为最近我时不时地来坐坐,一面忙着出去取水为我热茶,一面招呼我自个儿找书,她不识字。待她一出去,我佯装翻找,从书架挪至刘刈的书桌边,注意到案头上摊放着一封不及写完的信笺,奇怪的是信上没有称谓署名,只简简单单地写了一行楷字:翌年正月既望风雨大作,雪落纷纷。一旁的厚本上也记着同样的话,拿起册子翻看页页记载的不同,有诸如“当归,狼毒”之类的药材名,也有一些不完整的诗句。思忖着那句“翌年正月既望风雨大作,雪落纷纷”的含意,若从今日推算,尚未到正月如何得知那日必会风雨大作、雪落纷纷?饶他如何神通广大,怎能预知未发生的事儿?
      正纳闷,听得诺敏的脚步声,忙放下册子,迅速转身回到书架前。转眼她已端了茶递到我面前,笑盈盈地问我可找到书了。我随手从书架上去了两本装模作样地翻看,她拉着我坐到一旁闲话,我明知故问她,“刘百户,这早晚还出去?”她抿嘴轻笑,抱怨说,“谁说不是呢,他惦记着阿尔木阿妈的病,眼看睡下了又起来,非要过去看看才放心。”我直夸刘刈尽心,不愧是医者仁心啊!感觉牙快酸倒了。又说了一回话,仍不见刘刈回,我便匆匆告辞了,回去时绕了一圈路,心里一直计较着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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