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代写 一条五块

　　乔溪在杂志社的实习正式结束，走完手续后他收到了杂志社赠送的纪念品，刻有离职日期的小地球桌面摆件。
　　山绍辉鼓励乔溪在摄影行业深耕，多参赛打磨自己，又帮他收拾东西，送他到楼下。

　　电梯门开，闻钦等在这，乔溪和他怀里的纸箱被他一起接进怀里。山绍辉跟乔溪做最后的告别，透过还没合上的电梯门还能看到他揶揄的眼神。
　　爱人、恋人、共度余生的对象。

　　乔溪尚未完全适应自己和闻钦身份的转变，想起来还有些脸红心跳，好像率先告白的人不是他一样。
　　两人步行回家，小地球仪摆在书架上。

　　闻钦端来两杯酸梅汤，他们在沙发上坐下，边看《夏日大作战》边天南地北的闲聊，谈起乔溪接下来的安排，他咬着吸管，略带烦恼的摇头。
　　“还呆在Z国吗？”
　　“应该吧，不过最近妈妈也联系了我，如果不知道该做什么，可以先回家里的农场放松一段时间。”
　　聊到重点了。

　　乔溪把酸梅汤放在茶几上，双手交握，饱含期待地问：“等到那天，你会跟我一起回去的吧？”
　　“当然，”闻钦抱着他，亲亲额头：“我们要早做准备。”闻钦并不像乔溪有两国国籍，往返间多处受限。
　　最后他们也没聊出个所以然来，乔溪干脆决定gap一段时间，走走拍拍，沉浸式体验地球online。

　　下午乔溪有前往隔壁东麓市的高铁，闻钦也要上班，一同出门行至树荫下，乔溪眼见四下无人，扎进闻钦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仰脸看他：“我会很快回来的。”
　　闻钦一笑：“好。在家等你。”

　　余岚的旅程已进行到东麓市，离恒冶很近，乔溪早早商量好去看看她。
　　到了余岚这个年纪，头发早已花白，她索性去染了一头银灰色，倒显得干净利落。

　　乔溪见到她的时候，她正以一种很优雅的姿势坐在街边的长椅上，手里拿着一卷杂志。
　　看上去精神很多。如果说过去的余岚像一只干瘪的皂荚，繁忙的旅程反倒使他如吸水的多肉植物，渐渐充满生机的鼓胀起来。
　　乔溪三步并两步，蹦过去紧挨着余岚坐下。

　　“乖乖，”余岚拍拍他的手，又摸摸他的脸，将乔溪上看下看，嘴上问：“想奶奶没有？”
　　乔溪点头。
　　这段时间他生活顺遂，两心相爱，因为经常在闻钦家蹭饭甚至重了几斤。余岚很满意，转而问起乔朋兴的近况。
　　两人边聊边走，余岚曾经做过保健员，现在仍和一些姐妹有联系，停留东麓的这两天暂时借住友人家，同时也叙叙旧。

　　乔溪自己住酒店，傍晚和余岚分开后，他缓缓走在石板路上，车辆鱼贯而行，行人多步履匆匆，但也井然有序。
　　斜前方的女人忽然踉跄了一下。
　　他快步上前，好在女人并没有摔倒，只是怀里的一捧花全部散落了，雪白地花瓣四处飘零，手上的纸袋也跌落在地，乔溪帮着一并收拾好，还给她。

　　对方接连道谢，匆匆打开袋子检查里面的物品是否完好。那是一只精致的茶杯，包装完善，杯子一点事儿也没有。
　　女人松了口气，感激地弯腰鞠躬，乔溪赶紧拦住了。她的耳饰随之晃动，很通透的玉色，与她温温柔柔的气质相得益彰。
　　她看上去五十多岁，身穿真丝的半身裙，衣着讲究，透露出典雅的生活意趣。

　　原来是鞋跟卡进石板的间隙，乔溪说了声不好意思，蹲下身去查看。
　　女人听到乔溪对她的称呼，笑意浮现：“我这个年纪，你该叫我阿姨才合适。”
　　她说：“我姓邵。”

　　乔溪报上自己的姓名，鞋跟卡得很紧，他试着拔出，未能成功，邵阿姨把怀里的洋桔梗插进纸袋里，也跟着半蹲下来。
　　她细细观察了一番乔溪的长相，夸赞道：“多有生机的名字，真可爱，你长得漂亮，和名字很相配。”

　　生机？
　　这评价似曾相识，初遇闻钦时，他好像说了同样的话。

　　乔溪想起兜里的钥匙上挂着个迷你的指甲剪，翻开其中藏着便携小刀，用来撬鞋跟很合适。
　　避免刮花鞋子，他用纸巾裹着小刀，两人一起使劲，鞋跟总算从砖缝中脱离出来。

　　邵阿姨看到乔溪的膝盖处沾了灰，拉着人俯身替他仔仔细细拍干净：“阿姨的儿子跟你差不多大，看见你难免觉得亲切。”
　　她把怀里的花递给乔溪：“拿着，寓意纯洁无瑕的洋桔梗，好孩子，它适合你。”
　　乔溪推脱不下，直到说明自己并不常住东麓市，只是短暂停留，不好养花，邵阿姨才遗憾地收回手。

　　回到酒店，吃过晚饭，他跟闻钦打电话还聊起这件事。闻钦正在厨房里忙碌，案板上放着剁开的排骨。
　　乔溪好奇，于是闻钦干脆把手机架在不远处，将排骨装进盆里加清水浸泡，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回乔溪：“我妈最喜欢摆弄花呀草呀。好久没见，也该回去看看她了。”

　　“你要煲汤吗，”乔溪的注意力早就跑偏了：“我也想喝。”
　　尽管就是煲给乔溪的，闻钦还是哼哼邪恶地笑两声：“你回恒冶都什么时候了，没有你的份。”
　　“怎么可以这样。”乔溪忿忿地倒在酒店的床上：“我明天就回来了，你明明知道的。”

　　心知肚明对方的小把戏，两人还是默契地配合着演下去。半真半假的抱怨，拉长尾音的腔调，通通都转化成饱含情意的呢喃。

　　直到该睡了，他们都没挂视频，乔溪和闻钦各自侧躺着面对镜头，默默对视了一会，乔溪率先忍不住笑出来：“你刷到过那个表情包吗，一只靠在枕头上的柴犬，你跟它好像。”
　　“你输了，”闻钦一本正经地开口：“对视时你先笑了。”

　　“哈哈哈哈，”乔溪把手机扔到床头：“我们当中零个人答应跟你玩这个游戏。”
　　“你真幼稚，闻钦。”

　　乔溪设置好空调温度，拉过被子角盖上肚脐眼，关了床头灯，陷入一片轻柔的昏暗。
　　他平躺着，睁眼望着模糊的天花板，低声道：“我要睡了。”

　　手机那边窸窸窣窣，闻钦可能在整理床铺，归于平静后，他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恍若近在耳畔：“晚安。”
　　扬声器尽职尽责地送来这一捧嗓音，像细弱的电流从鼓膜到大脑，又游走至全身，乔溪猝不及防，忍不住一激灵，他抿抿嘴，感到原本就浅薄的睡意好似被风带走了。

　　手机屏幕还发着隐隐约约的光，混沌与寂静中，只剩闻钦规律的呼吸声。意识朦胧间，几乎叫人错觉闻钦就躺在他身边。
　　每想到这点，乔溪的脑子就好像被浸了赛里木湖水一样霎时清醒。
　　仅隔一墙而眠有过，同床共枕也有过，为什么偏在今晚睡不着。
　　乔溪揉揉眼睛，翻身。

　　闻钦轻声问：“怎么醒了？”
　　“你不是也没睡吗……”乔溪嘟嘟囔囔。
　　啪一声，闻钦盖着手机摄像头打开了灯。

　　“给你读一篇睡前故事好不好？”闻钦下楼从书架上取出一本王尔德，念到：“‘她说我要是带给她红玫瑰，她就会同我跳舞’……”
　　好奇怪，闻钦低沉的声音似乎有着某种特殊的磁性，乔溪离手机近的半边身体先是发痒，接着随闻钦的停顿与起伏的语气变得酥酥麻麻。

　　乔溪在床上咕噜咕噜滚了两圈，忍不住打断他：“先等一下。”
　　“不喜欢这个吗，”闻钦在书架上搜寻：“换诗歌怎么样？”
　　“不是的……”乔溪自己也说不上来，只好别扭道：“别念这些。”

　　手机那头安静片刻，传来一声轻笑。
　　“我明白了。”
　　闻钦说：“乔溪同学，不要再乱动了，闻老师的课程马上开始。”

　　闻钦哪会知道他在干嘛，但乔溪还是乖乖躺好，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静待闻老师讲话。
　　“今晚课堂的内容是‘板块俯冲带’，其本质是岩石圈板块在汇聚边界受地幔对流驱动而发生的不对称消减现象……”

　　听又听不懂，这一长串对乔溪而言无异于外星语言，他躁动的思绪很快在闻钦平和的嗓音中沉静下来。
　　“俯冲过程中，板片熔融会催生火山岛弧，而板块间的摩擦与滑动，则是强震频发的根源……”
　　非常好的白噪音，乔溪已悄然在自己尚未察觉之时进入梦乡。

　　闻钦声音停了。他握着手机，尽管那头是无垠的黑暗，还是忍不住对着屏幕看了又看。
　　清浅的呼吸声，宛如柔和的水波荡漾。闻钦似乎看到乔溪躺在自己身边的画面。

　　他微微歪着脑袋，小腿裸露在被子外面，睡裤卷起来，因为全身心地放松而呈现出伸展的睡姿，胸膛起伏。

　　闻钦像一个勤勤恳恳的垂钓者，每日来到江边，挂上饵料祈祷收获丰富。但是总有一尾调皮的鱼，轻巧地啄走钩子上的鱼食，带给他鱼将上钩的错觉，使他在欣喜和失落中上升又坠落。

　　鱼儿只是施展了他觅食的天性，而江边的执杆者却为此心旌摇曳，夜不能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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