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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与罚(六)
1.
尔犯何罪?
……
“无罪。”
2.
教会的钟声荡起,这是朝礼的时刻,亦是审判的开始。
奈费勒站在镜子前,整理着自己的法官袍服。这是他之前在做军事法官时的旧服,黑氅白袍,盘绕着权力如血管的金边,经年未穿,那黑氅背后的金色太阳仍熠熠生辉。袍服繁复,难免错杂,一次调整不善,领口漏出一坠银光。
光影闪烁,晃过他的视线,竟有些灼痛。他闭了闭眼,捉住那逃逸的吊坠,沉默半晌,塞回了领口。
阳光映在他眼中。
他再次正视镜中的眼睛。
那是一双曾被赐福的眼睛。
在他被赐名阿比亚德的时候,祭司也将金粉一同洒进了这双眼睛。那并不是普通的金粉,他记得那时有光在自己眼中融化,而那之后——
“主看见了你,愿你以此,得见真实。”
真实……
他的目光下垂,落下一层阴影。在那之下,是一层青黑。
精神不济,难以入眠
他有太多的记忆、证词需要梳理。
那个亟待审判的自罪者,在三天前,被他关进了地下室。
或者说,是那人自己走进去的。奈费勒曾想把他关在房间里,但他严词拒绝,甚至说了很多让女侍卫拔剑的重话。那些话语的刻薄与侮辱超出了这五年对峙他们使用过的范畴,甚至达到了某种冒犯艺术的巅峰,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宰相手里最忠心的狗,一个无可救药的腐败者、浪荡子,逼他不得不将他扔进地下室的审讯室。
但这似乎消耗了对方毕生的恶毒。待阿尔图真的踏入那阴暗的牢房,他听见了在那绷紧的脊背舒展之下,靠着墙体滑落,呼出的那口气。
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当然知道。这是他的别墅,每一处的视野都属于他。他不会派人去监守,那太过愚蠢,那于墙体之中密布而四通八达的管道早已成为他的耳目,他只要轻轻拨动窥镜,就能知道那牢房发生的一切。
但这当然不能太远。奈费勒的别墅外面看是一片破败,地下室却有足足三间。一间储物,一间审讯,一间档案。奈费勒自将人关进审讯室后,每晚结束了外部的工作,他就会回到与之仅有一墙之隔的档案室,行使他的监视权。
这种日子就这样过了三天。奈费勒不认为自己有多强的控制欲,但他实在无法放心那个有点傻的自罪者会不会在强烈的负罪感下做出什么自伤的行为。于是他提前撤走了一切尖锐的东西,尽可能换成相对柔软又不至于一眼看出来的设施,怕他绝食又特意每天亲眼监督对方吃完送的食水才离开。
但这就够了吗。
就算是真的典狱官,天天大半夜盯着犯人睡觉也是有点变态了。奈费勒觉得自己也有些不正常,但是……
奈费勒睡不着。他本来就难以入睡,近几日睡得最沉的一次竟然是对方昏迷时,攥着对方的手。
而他看见了那样的一幕。
痛苦而粗重的喘息透过管道传来,一具身体蜷缩在角落,紧绷到极致的肌肉甚至将石床扣出道道浅坑。在那破碎的呼吸间,是一句句自罪的裁定,以及……
“你们…您…请…不要……”
“那是我的罪…与他无关……”
他再也坐不住。
从第一天的收监,第二天的听取罪行陈述,到第三天的外出取证,他扮演着法官,在这个只有两个人的法庭上行使着他的权力,又竭力保证它的公正。他接收了阿尔图自述的那些对追随者、家国、奈费勒的罪状,又提出了需要向受害者征询口供与罪证。他让自己和追随者奔波于黑曜夜光、白鹳破晓,搜集各种证据,自认在这个特殊的环境下已用自己的权力做到最大的公正,还有什么可以指摘?
于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当星星陷入梦魇,海洋环绕在了他的周围。
如猎豹般的警觉已然被梦魇摄住了全部警惕。奈费勒用那阿尔图留下的、所剩无几的精油擦拭着对方的太阳穴,用绢布为对方擦拭冷汗,抱着对方安抚直至那阵可怖的痉挛过去,阿尔图都没有发现他,如昏迷般倒在他怀里。
那就这么回去吗?可这别墅都是他的,他又凭什么走。奈费勒不走。回去也睡不着。他干脆就在一旁的椅子上靠着,攥着对方的手,感受着切实的温度与脉搏,索要他本应该得到的睡眠。
可能照顾人确实比动脑筋累,这一措施简直效果拔群,奈费勒握了没一刻就睡着了。但他也是个有分寸的人。前两天他都把握得很好,有预感似的在阿尔图醒来前离开。
直到第三天。他一直知道阿尔图有自己的事业,也能感觉到对方暗地里的帮助,尽管对方并没有怎么提到过,他却也可从交谈中推测一二。但阿迪尔和女侍卫带回的卷宗实打实给了他一剂强心剂,让他把最坚实的一块证据攥在了手里。
骤然放松下的神经让他比平时更多了些耐心,也少了些焦躁,而问题也正出现在这里。
可能是对方的梦魇过于激烈,而他的动作又比平时轻柔,在昏昏欲睡的拍子与节律中,他竟被拉进了对方的怀抱。
蓦然收紧的力量让奈费勒顿时找回了所有警惕,他想要挣脱,但他实在打不过那极具爆发的力量,而那具似呓的耳语,又让他停止了动作。
“躲在这里…他们找不到你……”
你们…您…他们?
一次也就罢了,到底是谁要找我……
沉默与收紧之中,奈费勒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心念电转间一个恐怖的可能在内心升起,这个可能让他背上寒毛倒竖,他只得尽力放松自己的身体,拍着他的背脊。
“我在这里,放心吧…”
如同得了赦令,那令人窒息的怀抱终于同意让空气透入,却仍保持着守护的姿态,将一切外在隔绝在此。奈费勒闭了闭眼,豁出去了般在他怀里躺定,任思绪与意识沉淀在这片避风港中。
这一躺就没记得提前醒来。
奈费勒睁开眼睛时,对方正小心翼翼地把手撤回去。瞳孔里倒映着对方震惊而悔恨的脸,奈费勒抓住了那只手。
“跑什么?”
“你…我…是你…这不对……这不应该……”阿尔图破碎地组织着语言,最终他闭了闭眼,“您不应该过来。”
“摆正你的态度,阿尔图,”奈费勒扣住他的下巴,“这是我的别墅,我想在哪里,没有应不应该一说。”
“收拾好你自己,朝礼的钟声响起后一刻,就是你的审判。”
实在是狼狈。
奈费勒面上冷硬,残留的体温和触感却还在自己身上,他花了比以往更多的力气平复内心的震动和贪恋,再晚一步走他都要绷不住了。
还不到时候……
时间分秒的过去。阳光映在他的眼睛里,闪着细碎的金光,带来细微的灼痛。
思绪回笼,奈费勒看着镜子,深吸一口气。还剩最后一步。
他收拾好自己,重新走向地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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