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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老鹤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后,许是见不惯他这副没见识的模样,抬脚踹在了他的小腿上,他往前踉跄几步,差点就要双膝滑跪在月老面前。
他站稳身子,回头朝老鹤怒瞪去,还未开口,又闻月老言:“稀奇,司命竟会遣你送录子来?”他声音低沉,却并不生硬,带着长辈的温柔,与他低语。
“录子?”洛黎摇摇头,又点了点头,疑惑月老口中的“竟然”两字,回应道,“是有个锦囊,司命命我亲手交予你。”
月老笑笑不说话,只是摊开掌心,静静等着。
洛黎将系在腰间的乾坤袋解下,从中摸出绣着姻缘树的小锦囊,双手恭敬递到月老面前,月老弯着眉眼,还未触及,忽见一只白猫从树上跃下,半途间幻作一名童子,上前代月老接过袋子,身子一转,未化去的尾巴就这么甩在了洛黎的腿上。
他甚至来不及惊呼,便看到锦囊已经落在月老掌心,洛黎只得将未说出口的惊讶咽回肚中,他僵着脖子四顾寻着老鹤,想找些安全感。
哪曾想,老鹤又在不知何时去了潭边,正以长喙戏弄起水中的锦鲤。
池中恼怒的锦鲤高高跃起,甩尾一巴掌扇在老鹤拳头大的脑袋顶,老鹤脖子一歪,他倒是有些担心,可千万别被打得更傻了。
洛黎惊讶凝在脸上,僵硬地挪回脖子,又觉脚边好似有什么在供他,低头去看,童子又化作白猫,高傲地竖着长尾,正用头撵着他。
月老提着手中的拐,蹭了蹭赶客的白猫,白猫见好就收,跑到池边开始围观鱼鹤互戏。
“和光君此趟凡间之旅,想来收获颇多。”月老嘴角的弧度与他脸上的褶子一般,令人印象深刻。
“嗯?”洛黎歪着头,一脸不解,又似恍然,忙道,“其实也谈不上,”他指着自己的脑袋,皱眉无奈地说,“历劫时摔了脑子,不知何缘故,忘了许多事情,月老莫怪。”
“忘了也好。”月老神情高深莫测,上下打量着他,再道,“忘了也好。”
洛黎忽然意识到和光君与同尘君之间的事情,知情人许是不少,但在当时,谁都没有站出来为他解惑或是劝解,导致如今不论是谁提及,撇开道听途说,围观看戏的那群,剩下的都对他有着莫名的歉意。
“你,想问?”
月老的话,令洛黎惊讶,他不解地看向月老,微微皱起眉角,他摸不准面前这老头说这样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只思索了片刻,他摇了摇头,决定继续装傻:“既然已经是凡尘往事,那便不问了。”
“就一点不好奇?”月老面带笑意,可问的话却让洛黎倍感危险。
“好奇。”洛黎笑道,“但好奇心容易害死猫的道理,我亦是懂的。”他抬手拍着月老的肩,缓缓道,“您老人家就不要给我挖坑,诓我上钩了。”
月老面色一怔,转而大笑道:“怪不得连司命都说你这厮有意思得很。”
他说罢,转身拄着杖朝殿内走去,半途停下,回身冲他招了招手:“来。”
那白猫化作的童子,不过半人高,跳起冲他重复了半句:“有意思得很。”转身甩着身后的长尾,紧跟在月老身后。
洛黎靠近院中桃花树,树上的许愿笺还在不停换新,褪了色的红绳落在他肩头,他抬手拈起,顺势看去,那是张泛黄的许愿笺,瞧着与其他笺纸格格不入,它静静的,垂在树下一动不动。
“怎么还不跟上?”
月老的声音打断了他抬手想要去翻看那张许愿笺的冲动,他似从梦中惊醒,后退几步,竟撞在老鹤身上。
老鹤肿着半边脸,垂头丧气从谭边挪到洛黎身侧,斜眼看着洛黎眼中的那张许愿笺,神色异样,可当洛黎想再仔细看清它的表情时,它又是那副痴傻呆滞的失恋模样。
“既然司命所托已经带到,那我便先离开了。”
洛黎总觉得他若是随月老进了那姻缘殿,会有什么事情在等着他。
“过来。”月老又唤了一声,带了些许不容许拒绝,和不耐烦。
洛黎伸手指着自己,见月老点头,顺手握着老鹤的脖子,拽着它一同匆忙跟上。
月老宫殿内悬着许多展开的录子,录子前均站着一位小仙官,或冥思苦想;或行云流水,执笔落墨,书一段佳偶天成。
月老解开锦袋束口,手中拐杖竟化作簪,自如地斜插入他苍白的发髻,手指掐诀,姿势与太白的全然不同,繁复且绚烂,随着他手势落定,录子已经从乾坤袋中飞出,有秩序地悬于殿内各仙官身侧,待他们面前的录子自动卷起,这一册便会自动展开。
洛黎东看看西瞧瞧,口中惊叹不绝,又恍惚,没想到仙术还有这种功效。他藏在袖下的手指也蠢蠢欲动,但无事发生,洛黎甩了甩手,佯装不在意。
在他正沉浸在自己的小动作世界里,月老的声音忽然又在耳边响起,洛黎像极了上课开小差被临时抓到回答问题的学生,慌忙四顾,扫一眼殿内见无人在意,才敢回道:“那倒是没有。”
“正好,你……”
“等等,好像又是有的……”
洛黎的不安在心中油然升起,慌忙找补,但为时已晚。
“无碍,一会儿我与司命传讯,找他借你半日,你且先帮我将这些……”
月老话音未落,洛黎出声打断:“月老,其实启明殿那儿也还有一堆事儿在等着我。”
可月老好像并不吃这一套,他冲白猫童子摆了摆手:“你去给司命和星君传讯,就说暂借和光君半日。”说着,从怀中摸出的玉简递给白猫童子,让他先行退下。
白猫童子瞳孔骤然缩小,他捧着玉简小声询问:“我今日无事。”
“怎么没有,”月老指着他怀中的玉简,“这件事情很重要,若是不能通知到位,太白老儿要是去天帝那儿碎嘴子诬陷老朽我逾矩,那可糟了。”
“我定当好好传讯。”
“去吧。”
虽白猫一脸被委以重任的模样,但洛黎感觉他与自己擦身而过时,好像被猫瞪了好几眼,他哭丧着脸看向月老:“我真有事。”
洛黎觉得事情的发展好像有点朝着意料之外的趋势,可他着实找不出再推诿的理由,余光瞥见低垂着头,半死不活的老鹤,心生一计。
他将手里提着,差点要窒息的老鹤推到月老面前:“星君让我带老鹤去趟八百洞天治病,它病得有些严重。”
话虽如此,可他并不觉得月老会就此放过他。
“不急,”他手中缠绕着红绳,说得极其缓慢,“你近些日子时常来我姻缘殿戏弄我庭内相思潭中的锦鲤,想来是还未分出胜负吧?”
他说着看向老鹤。
月老话音刚落,原本瘫在地上半死不活的老鹤仿佛回光返照般,像是忽然来了劲,利落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宛如得到上阵许可的战士般昂着头朝殿外走去。
洛黎远远看它背影,竟莫名感觉有种悲壮。
“你的话……”月老拉长着声音,打量着他的神态,“帮我整理这些失败的案子吧!”他长叹,“如今凡间的信男信女供奉的香火越发丰厚,可提的要求亦是越发离谱,你且看看该如何解决?”
“这,”洛黎挠着头,分外苦恼,他在凡间时想着先立业后成家,可还没等他立完业,人先被司命整没了,“说来惭愧,我经验不足呐!”
他觉得此事瞒不住,不如实话实说,反正自己在他们眼中摔坏了脑子,大抵说什么,他们都信。
“旁观者清。”月老叹道,看向洛黎的眼神里掺着些怜悯和愧疚。
洛黎被月老这一眼神刺激得浑身一哆嗦,他僵着脖子撇开头,试图错过他的视线。
他知道月老这般眼神看的其实是和光君,但他不是和光君。
洛黎被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坐立难安,他干脆转过身看向殿外姻缘树,恬静又漂亮,他对刚刚那张一眼瞥见的信笺,还是有些在意。
忽如春风拂来,卷起庭内花瓣纷纷,宛如下起了一场胭脂雪,连带着姻缘殿上方的穹光都染上了粉霞,倒映在相思潭水中,涟漪圈圈荡漾,好似推着时间往前淌。
殿内笔墨生香,混着阵阵桃花香,低头奋笔疾书的小仙官仿佛沉浸在一场文人盛宴,无酒人自醉。
洛黎无聊翻着眼前的录子,一卷又一卷,内容不过是书他人命,描他人运。他打着哈欠,手里熟练转着着了墨的笔,头点地。
不多时,站在他不远处的小仙官惊呼,疾步朝他走来,奋力将他晃醒,手中的笔落了地,漆黑的墨也沾了地。
他微眯着眼,迷迷糊糊朝来人看去,见那人正怒气冲地瞪着自己,忙随手抹了把脸,挣扎着站起身,问道:“怎么了?”
小仙官不语,抬手朝身后悬于案上的录子指去,见洛黎愣是一脸茫然,指着录子上密密麻麻的字迹上,一道还未干涸的墨迹:“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
他垂眸看向自己手中的笔,犹豫着开口道:“是我?”
小仙官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他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缓了许久,才字字述道:“不是你,还有谁?”
洛黎忙双手抱拳,拱手道:“抱歉抱歉,往日习惯了。”
此话并不是推辞,他在凡间三十载,用惯了凡间的水性笔,毛笔这种工具早在小学兴趣班后就丢弃了。上了天庭后,不是在启明殿替太白星君跑腿送丹药,便是在前庭做个闲散的扫地工,实在是甚少接触需要用笔记录的工作,此时哪里还记得自己手中握着的是什么笔。
他话音刚落,小仙官吹着胡子,愤然离席而去,去往的方向正是殿内最前方的月老席,月老此时正伏案疾笔。
洛黎心道:这么点小事情,竟然还要去跟月老打小报告,怎么神仙都这般小肚鸡肠。他侧头伸长脖子往一旁沾了墨的录子上看,分明只是一臂距离,却仿佛眼前蒙了一层云雾,瞧着甚是模糊。
他见小仙官还在殿前与月老絮絮叨叨些什么,干脆起身往小仙官空了的座位挪去,准备仔细辨认那份录子上的字。
录子上描述的是一对情人从相遇、相识到相知的过程,洛黎细细看着,眉头却渐渐皱起,他起身,抻着脖子,视线朝录子反面上下扫去,挠着头喃喃自语:“奇怪,怎么没有结局?”
“因为我们只是给他们提供了一种选择,而不是替他们做出选择。”
月老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洛黎仰头望去,好奇眨着双眼问道:“怎么说?”
“只可意会。”月老捋着花白的胡子,眸底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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