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之家族/血与火]雷霆之影

作者:cici的甜心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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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葛楼的晨光与藏书塔的寒冰


      梅葛楼的石墙,在清晨熹微的光线下,依旧固执地透着一股渗入骨髓的凉意,仿佛将昨夜残留的最后一丝暖意也吸食殆尽。雷妮拉·坦格利安站在那扇熟悉的、雕刻着繁复藤蔓与星辰图案的沉重橡木门前,银金色的发髻在清冷的晨光中泛着一种近乎金属的冷硬光泽。整整一个半月,她被囚禁在身后那间堆满丝绸、天鹅绒与黄金器皿的华丽牢笼里。物质丰盈到令人窒息,灵魂却如同被抽干了水分的枯叶,在无望的等待中蜷缩、干裂。对父亲冰冷命令的怨怼,如同毒藤缠绕心脏;对戴蒙刻骨铭心的思念,在每一个寂静的深夜化作噬骨的疼痛;而那份如同荆棘般日夜缠绕、刺得她鲜血淋漓的渴望——想要与玛格娜和好如初的渴望——更是日夜啃噬着她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哈兰妮·斯壮,这位新任首相莱昂诺·斯壮伯爵的女儿,是这漫长禁足期里唯一能穿透冰冷石墙,带来外界消息的窗口。她带来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雷妮拉心中激起复杂汹涌的波澜:玛格娜在她被禁足期间,成为了父亲的侍酒。她开始频繁出入国王书房,甚至列席御前会议。哈兰妮小心翼翼地强调,玛格娜的主要精力是在照顾父亲日益衰弱的身体,处理一些往来文书和琐碎事务,并未过多涉足核心的朝政讨论。而这次解除禁足的关键,正是靠哈兰妮的父亲莱昂诺首相情真意切的恳切说情,以及玛格娜在一旁看似顺势、实则关键的劝解。
      雷妮拉的心被这个消息搅得天翻地覆。玛格娜没有落井下石,反而帮了她?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穿透了她心中弥漫已久的绝望阴霾,让她心底那点几乎熄灭的微小火苗又挣扎着复燃起来。她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啊!是同一个子宫孕育的生命,共同吮吸过母亲艾玛的乳汁,在红堡的花园里追逐嬉戏,在母亲的膝下分享过无数个秘密和欢笑,在那些被烛火映亮的夜晚,蜷在同一张巨大的床上,听着彼此的心跳入睡。那些流淌在血脉深处的、如此深厚的感情,怎么可能因为一场失控的争吵、一次在肮脏暗巷里的撕打就彻底化为乌有?只要自己像小时候那样,主动拉起玛格娜的手,低下高傲的头颅,诚心诚意地道个歉,玛格娜一定会原谅她的!就像小时候她弄坏了玛格娜心爱的木雕龙,只要她露出懊恼的神情,玛格娜总会无奈又宠溺地摸摸她的头,那双奇异的异色眼眸里盛满包容,说“算了,下次小心点”。
      这个念头像一剂强心针,给了雷妮拉前所未有的勇气。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积压了一个半月的浊气全部排出,指尖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伸向那冰冷坚硬、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橡木门板。只要敲下去,只要门开了,只要看到玛格娜那双熟悉的异色眼瞳……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可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门板的刹那,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力量猛地攫住了她的手腕,让她僵硬地悬停在半空。哈兰妮让她相信玛格娜的话犹在耳边,可戴蒙低沉而危险的警告、奥托那老狐狸意味深长的暗示、还有那晚在父亲书房里,玛格娜那双空洞冰冷、仿佛吞噬了所有情感的异瞳……种种画面交织缠绕,在她心中织成一张巨大而坚韧的、名为“怀疑”的网。玛格娜对铁王座,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野心吗?这一个半月,她出现在御前会议那象征权力的圆桌前,真的只是为了照顾父亲?她劝父亲解除禁足,是出于姐妹之情,还是……为了某种更深的、她无法看透的图谋?这一个半月的“暂代”,是否就是她不动声色地蚕食原本属于她雷妮拉权力的开始?这张网如此坚韧,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也彻底抽走了她凝聚起的全部勇气。
      雷妮拉的手指悬停在冰冷的空气里,微微颤抖着,如同被无形的丝线吊住的提线木偶。理智在尖叫:敲下去!把话说开!可那扇紧闭的门,此刻仿佛成了一道横亘在信任深渊上的、摇摇欲坠的独木桥,深渊之下是猜忌的毒沼。她失去了踏上去的勇气,僵立在原地,内心天人交战。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犹豫几乎要将她撕裂时——
      门,从里面被拉开了。
      雷妮拉如同受惊的林中幼鹿,猛地后退一步,脸上瞬间褪尽血色,只余下被撞破心事的狼狈和无处遁形的慌乱。她甚至下意识地想转身逃离,找个角落将自己藏起来,但已经太迟了。
      玛格娜站在门口。清冷的晨光勾勒出她纤细却异常挺直的身影。她穿着一件深紫色的高领长裙,面料是昂贵的密尔天鹅绒,光泽内敛,剪裁严谨得近乎苛刻,一丝不苟地将脖颈完全包裹,甚至锁骨的位置也遮掩得严严实实,不留半分遐想空间。银白色的长发不再是雷妮拉记忆中随意散落肩头或编成维桑尼亚式长辫的模样,而是被一丝不苟地梳起,挽成一个极其精致、纹丝不乱的发髻,每一缕发丝都规规矩矩地贴服着,没有一丝碎发胆敢逃逸出来,更没有任何珠宝发饰点缀其上。素净得近乎刻板,冷硬得如同盔甲。她甚至没有佩戴她惯常随身携带、几乎形影不离的那柄镶嵌着龙晶的匕首。雷妮拉记得,玛格娜最不喜欢这种束缚的打扮,她身上总是带着一种属于龙骑士的、甚至有些男孩子气的随性和野性的活力。可眼前的人,美则美矣,却像一幅被精心装裱、束之高阁的宫廷肖像画,将所有的棱角、所有的真实情绪都严密封存了起来,只剩下一种冰冷而完美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感。
      玛格娜的手,正牵着一个睡眼惺忪、穿着柔软白色棉布睡袍的小男孩——伊蒙德。她微微侧着头,那双一绿一紫的异色眼眸低垂着,目光落在伊蒙德身上时,仿佛坚冰融化,流淌出近乎化不开的、带着暖意的温柔,轻声细语地哄着:“小瞌睡虫,该醒醒了,太阳晒屁股了。我送你回育儿塔,好不好?”
      伊蒙德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淡紫色的眼眸里还残留着睡意,小小的手却下意识地、更加用力地攥紧了玛格娜的手指,含糊地应着:“嗯……玛格娜……”显然,这个小家伙又不知何时溜进了姐姐的寝宫,赖在她身边睡了一夜。玛格娜似乎正准备履行承诺,送伊蒙德回育儿塔,然后前往国王书房处理今日的事务。
      两人正要迈步出门,猝不及防地撞见了僵立在门口、脸色变幻不定的雷妮拉。
      玛格娜的目光落在雷妮拉身上时,嘴角那点面对伊蒙德时才有的、如同春日初融冰雪般的温柔弧度,瞬间淡了下去,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迅速归于一片深沉的平静。她显然没料到雷妮拉会在这个时间点、以这样一种近乎窥伺的姿态出现在她的寝宫门口。一个半月的分离,并未消减雷妮拉惊心动魄的美貌,黑红相间的天鹅绒长裙衬得她肌肤胜雪,精致的紫水晶发饰在她银金色的发髻间闪烁着冷光,只是那双曾经骄傲飞扬的紫色眼眸里,此刻却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惊愕、尴尬、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还有那如同毒雾般弥漫不散的、深沉的疑虑。
      玛格娜的心湖只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随即沉入更深的、冰封的底层。和好?说些什么呢?那些被撕裂的信任,如同被踩碎的龙晶,再也无法复原;那些被践踏的真心,如同泼洒在尘土里的美酒,只余苦涩;那些被权力和欲望染黑的过往,早已刻下无法磨灭的印记。一个半月的禁足,在她看来,不过是让雷妮拉暂时远离了戴蒙这个最危险的漩涡中心,让她被情欲冲昏的头脑获得片刻的喘息。反省?恐怕只是被压抑的怒火和不甘在积蓄力量罢了。指望雷妮拉真正理解她的立场,理解她所做一切的无奈与牺牲?那比让多恩沙漠下雨还难。
      “姐姐?”伊蒙德也被门口的雷妮拉彻底惊醒了睡意,淡紫色的眼眸瞬间褪去朦胧,变得如同初冬的湖面,警惕而冰冷。他小小的手更加用力地攥紧了玛格娜的手指,指关节微微发白,仿佛在无声地宣告主权。雷妮拉的出现,瞬间夺走了玛格娜全部的注意力,打乱了他独占玛格娜清晨时光的计划!这让他心中充满了被入侵的愤怒,如同领地受到威胁的幼龙。他必须做点什么!立刻!
      “玛格娜,”伊蒙德仰起头,用孩童特有的、带着强烈催促意味的语调大声说,试图将玛格娜的视线从雷妮拉身上拽回,“我们走吧!你答应过要送我回育儿塔的!现在就送我回去!”他眼珠机灵地一转,立刻搬出另一个挡箭牌,“海伦娜肯定也想你了!她说昨晚梦见瓦格哈尔了,想听你再讲一遍龙的故事!”他试图用姐姐的名字和海伦娜对玛格娜的依赖,进一步转移玛格娜的注意力,将她从雷妮拉身边拉走,回到只有他和海伦娜、伊耿(最好没有伊耿!)的世界。
      玛格娜收回落在雷妮拉身上的视线,那冰冷的审视瞬间被面对伊蒙德时的温软取代。她重新看向伊蒙德,声音如同羽毛般轻柔:“好,我们这就走。”她甚至弯下腰,耐心地、温柔地整理了一下伊蒙德因为睡觉而有些歪斜的睡袍领口,承诺道,“等处理完父亲那边的事情,我就来找你们,给你、给海伦娜、还有伊耿,一起念故事听,讲‘黑死神’贝勒里恩和瓦格哈尔、米拉西斯在怒火燎原的故事,好不好?”她的指尖拂过伊蒙德细软的银发,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安抚。
      然后,她才重新站直身体,目光平静无波地投向雷妮拉,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询问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是否同路:“姐姐要一起吗?去育儿塔,顺路。”这并非邀请,更像是一种基于礼节和避免尴尬的、毫无温度的提议。一个台阶,仅此而已。
      雷妮拉没想到玛格娜会开口,哪怕只是“顺路”的提议。她几乎是想都没想,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立刻点头:“好!”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和……如释重负?至少,这是一个开始。一个打破坚冰的可能。
      然而,伊蒙德听到雷妮拉也要同行,淡紫色的眼眸深处瞬间掠过一层浓重得化不开的阴霾,如同乌云遮蔽了微弱的星光。雷妮拉?她凭什么?!这个惹出“黑玫瑰”天大丑闻、牵连得玛格娜那段时间都被人用异样眼光打量、甚至私下议论“姐妹争风吃醋”的长姐!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那些带着恶意的窃窃私语,伊蒙德都从那些新来的、管不住舌头的女官嘴里听到了!他恨得牙痒痒,小小的拳头在身侧攥紧,躲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将那些嚼舌根的面孔和名字牢牢记住,甚至不动声色地、用孩童特有的方式“教训”她们——比如,他曾在伊耿玩闹时,“无意”地绊倒他,让伊耿撞翻了那个说话最难听的女官手中装满昂贵香水的托盘;也曾故意在阿莉森王后必经之路上洒下几颗光滑的鹅卵石。虽然事后伊耿被责骂,他自己也挨了阿莉森严厉的训斥,但伊蒙德心里那份对雷妮拉的厌恶和敌意,却像浇了油的毒藤一样疯狂滋长。这一个半月,玛格娜从未在他面前提起雷妮拉,这让他暗自庆幸,却也时刻警惕着,他怕玛格娜心软,怕她们和好!他不允许任何人抢走玛格娜,尤其是不知廉耻、给坦格利安家族抹黑的雷妮拉!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那双看向雷妮拉的紫色眼眸里,赤裸裸的不满、排斥和冰冷的敌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的针尖,刺向雷妮拉。
      雷妮拉自然清晰地捕捉到了伊蒙德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敌意。阿莉森的儿子!一个三岁的孩童,有什么资格这样看她?如果不是他们的外公奥托·海塔尔那个老狐狸四处散播流言、推波助澜,事情会发展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吗?奥托甚至处心积虑想用伊耿那个小崽子取代她的王储之位!而伊蒙德,同样是男嗣,是潜在的威胁!如果没有伊耿,下一个觊觎铁王座的是不是就轮到他了?想到这里,雷妮拉心头也涌起强烈的不满和怨愤,她冷冷地回视了伊蒙德一眼,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终究没对一个小孩子发作,只是抿紧了形状优美的嘴唇,将所有的怒火压回心底。两人之间无声的敌意在清晨寂静的走廊里激烈碰撞,如同无形的刀剑交锋,却都默契地没有爆发。
      于是,三个心思各异、彼此戒备的人,就这样沉默地并肩走在通往育儿塔的红堡长廊上。清晨的光线斜斜地穿过高耸的拱窗,在冰冷光滑的黑石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彼此交错的、扭曲的影子,如同他们此刻纠缠不清的关系。雷妮拉走在玛格娜身侧,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如同冬日雪松般的清冷气息。她几次张了张嘴,喉头滚动,酝酿好的话语却像被无形的巨石堵住。她想道歉,为暗巷里失控的撕打和那些如同毒蛇般喷射而出的恶毒咒骂;她想道谢,为玛格娜在国王书房那场惊心动魄的较量中力挽狂澜、智斗奥托,保住了她这个王储岌岌可危的名声;她更想伸出手,紧紧拉住玛格娜冰凉的手指,像小时候那样摇晃着说“我们和好吧,别生气了”。可每当她鼓起勇气看向玛格娜的侧脸,那晚在暗巷里玛格娜眼中冰冷彻骨的失望、寝宫里她空洞决绝如同深渊的眼神,还有戴蒙的身影、科尔绝望的告白……便如同无数鬼魅般浮现,将她好不容易凝聚的勇气击得粉碎。而玛格娜,只是静静地、稳稳地牵着伊蒙德的手,目光平视前方,步伐从容,仿佛身边并肩而行的只是一个需要保持距离的、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没有任何开口交流的意愿。沉默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雷妮拉喘不过气。
      伊蒙德敏锐地察觉到了两人之间凝固如冰的气氛。这正是他想要的!他不能让雷妮拉有机会和玛格娜说话!不能给她任何修复关系的可能!为了彻底将玛格娜的注意力从雷妮拉身上夺回,也为了宣示自己与玛格娜的“亲密无间”,他立刻仰起小脸,努力用最响亮、最清晰的声音,用磕磕绊绊、却带着孩童特有执着的高级瓦雷利亚语对玛格娜说:“玛格娜……我……我昨天……学会了新的……瓦雷利亚语词……是‘龙焰’(Dracarys)……还有‘守护’(Protēgō)……”他努力组织着句子,小脸因为用力而微微涨红,淡紫色的眼眸紧紧盯着玛格娜,充满了期待被认可的渴望。
      玛格娜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来。她低下头,看着伊蒙德努力表现的样子,眼中流露出真实的赞许和欣喜,如同寒冰上折射的阳光。她也用流畅而柔和、带着古老韵律的高级瓦雷利亚语回应:“太棒了,伊蒙德!你学得真快!比姐姐当年还要聪明!‘龙焰’(Dracarys)是巨龙的力量之源,‘守护’(Protēgō)是骑士最神圣的誓言。你已经能掌握这么重要、这么强大的词了,真是姐姐勇敢又聪明的小龙!”她甚至微微屈膝,让自己的视线与伊蒙德平齐,轻轻捏了捏他紧握着自己的小手表示鼓励,嘴角扬起一个真实而温暖的弧度。
      伊蒙德立刻开心地笑起来,紫色的眼眸里闪烁着被认可、被偏爱的的满足光芒,像两颗璀璨的紫水晶。如果不是雷妮拉这个碍眼的存在,这就是他和玛格娜最完美的独处时光!他得意地、带着胜利者般的姿态,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被彻底冷落在一旁、脸色僵硬的雷妮拉。
      雷妮拉看着眼前这姐弟情深、旁若无人地用着古老而高贵的语言交流的一幕,每一个瓦雷利亚语的音节都清晰地、如同冰冷的雨点砸在她的心上。她当然听得懂,甚至比伊蒙德更精通这门龙之血脉的语言。可这熟悉的、曾经象征着她们共享秘密的语言,此刻却像无数根冰冷的针,一下下刺着她的心,一股强烈的愤懑和苦涩在胸腔里翻涌、灼烧。愤懑于伊蒙德那毫不掩饰的、故意排挤她的行为;苦涩于玛格娜那彻头彻尾的、仿佛当她完全不存在般的忽视。她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禁地的、多余的外人,闯入了只属于玛格娜和伊蒙德的亲密世界。这份被至亲排斥的、深入骨髓的孤独感,比一个半月的禁足更让她窒息,如同被无形的海水淹没。
      终于到了育儿塔。这里曾是所有王室幼童的居所,如今伊耿和海伦娜早已搬去了各自的寝宫,只有年纪最小的伊蒙德还住在顶层温暖的育婴室里。玛格娜将伊蒙德交给早已等候在门口、穿着整洁围裙的侍女。小家伙却依旧依依不舍地抓着玛格娜的手指不肯放,仰着小脸,用混合着浓烈依恋和不容置疑命令的口吻说:“玛格娜,你答应我的!事情做完了一定要来找我!和海伦娜他们一起玩!讲故事!不能骗我!说谎的人是坏蛋!”他小小的眉头拧起,眼神里充满了执拗。
      “好,姐姐答应你,一定来。骗你是小狗。”玛格娜俯下身,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语气温柔而肯定,带着安抚的力量。
      看着伊蒙德被侍女牵着手,一步三回头地走进育婴室温暖的光影里,玛格娜才直起身,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站在一旁、如同背景板的雷妮拉。她的眼神瞬间恢复了那种平静无波的冷漠,如同结冰的湖面:“父亲在书房等你。” 说完,她甚至没有等待雷妮拉的反应,便转身准备离开,动作干脆利落,似乎多停留一秒都是对她宝贵时间的浪费。
      雷妮拉被这近乎冷酷的告别刺伤了。她受不了这样的无视!一股莫名的、混合着委屈和被轻视的冲动让她脱口而出,试图抓住一点话题的尾巴,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伊蒙德……他真是越来越黏你了。”她的语气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酸涩和试探,目光探究地看着玛格娜,“阿莉森王后……难道就没有意见吗?她肯定恨透了我们姐妹,玛格娜,你就不怕她……”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昭然若揭——不怕阿莉森借题发挥,甚至报复吗?毕竟伊蒙德是阿莉森的儿子。
      玛格娜的脚步顿住了。她缓缓转过身,那双一绿一紫的异瞳平静地看向雷妮拉,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精心修饰的表象,直达她内心的慌乱和试探,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疲惫和了然,如同看一个试图用拙劣借口掩饰真实意图的孩子:“雷妮拉,”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打在寂静的、弥漫着孩童气息的走廊里,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不用找这么多借口。”她毫不留情地戳穿了雷妮拉试图用阿莉森作为掩护,来掩饰她真正想要表达的、却又难以启齿的情绪——那些道歉、求和、或者试探。可玛格娜不认为雷妮拉真的会反省。那一个半月的禁足,在她看来,不过是困兽暂时的蛰伏,那些怨恨和不满只是被权力强行压了下去,并未消散。此刻的雷妮拉,在她眼中,依旧是那个被感情和冲动支配、缺乏真正反思能力、容易被他人轻易煽动的姐姐。说再多,不过是徒增隔阂。她们之间那条名为“信任”的纽带,早已被彻底斩断。
      雷妮拉被玛格娜这直白得近乎残忍的一问问得怔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住。她想说什么?她想道歉!想道谢!想和好!想告诉玛格娜她愿意放下那些猜忌,试着去相信她!可这些话,在玛格娜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虚假、只剩下冰冷现实的异瞳注视下,变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可笑。她想起了暗巷里自己如同泼妇般狰狞的面孔,想起了对玛格娜“怪物”、“贱人”的嘶吼,想起了自己扑向戴蒙时玛格娜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还有,心底那丝对王座归属的疑虑,真的完全消失了吗?没有。它像一根细小的毒刺,依旧深扎在那里,时不时刺痛一下。所有的言语都堵在喉咙口,最终化作一片无力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发出一声短促而干涩的抽气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玛格娜看着雷妮拉脸上变幻的挣扎、羞愤和最终归于的哑然,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也彻底熄灭了,只余下冰冷的灰烬。她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不再看雷妮拉煞白的脸一眼,径直朝着国王书房的方向走去,脚步坚定而迅速,仿佛逃离什么污秽之地。那决绝的背影,仿佛在无声地宣告:过往已逝,覆水难收,多说无益。
      雷妮拉的心像被一只冰冷刺骨的手狠狠攥紧、揉捏。她看着玛格娜渐行渐远、毫不留恋的背影,一种巨大的、如同深渊般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不能就这样让玛格娜离开!仿佛只要她一走,她们之间就真的再无转圜余地!她咬紧牙关,顾不上什么王储的仪态,快步追了上去,沉默地跟在玛格娜身后半步的距离,像一个固执的影子。
      通往国王书房的长廊上,开始变得人来人往。仆从端着银盘穿梭,女官抱着卷宗疾行,一些低阶大臣也步履匆匆。他们对雷妮拉依旧毕恭毕敬地行礼,口称“公主殿下”,姿态无可挑剔。但雷妮拉却觉得那些低垂的眼睑下,藏着无数窥探和嘲弄的目光。他们一定在心底耻笑她这个声名狼藉、被父亲禁足、甚至需要妹妹“搭救”的王储!嘲笑她狼狈的回归!她昂着头,努力挺直脊背,维持着王储的尊严,心却像在滚烫的油锅里反复煎熬。而走在前面的玛格娜,却步履从容,姿态优雅,对每一个行礼的人微微颔首,偶尔还会温和地回应一两句简单的问候,比如“辛苦了”或者“日安”。她身上那种沉静自持、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气度,与雷妮拉内心的翻江倒海形成了鲜明对比,更让雷妮拉感到如芒在背,仿佛自己是那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
      在即将抵达国王书房那扇沉重的、雕刻着咆哮巨龙的橡木门前时,她们遇到了年迈的财务大臣、国库总管林曼·毕斯柏里伯爵。这位从杰赫里斯一世时代就执掌王国钱袋子的元老,头发胡须皆白如雪,拄着一根乌木拐杖,步履蹒跚。他看到玛格娜时,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发自内心的和煦笑容,如同冬日的暖阳,眼神里带着长辈对聪慧后辈的欣赏。
      “玛格娜公主殿下,日安。”林曼伯爵微微躬身,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温和,“正巧要找您商议……”他话未说完,才注意到玛格娜身后的雷妮拉,微微一怔,浑浊的老眼中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言喻的情绪,随即迅速恢复了惯有的、面对王储时的、公式化的毕恭毕敬,向雷妮拉也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雷妮拉公主殿下。”
      “林曼伯爵。”雷妮拉勉强维持着仪态,点了点头。
      林曼伯爵立刻转向玛格娜,脸上的表情迅速切换回公事公办的严肃,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温和只是错觉。他颤巍巍地从宽大的袖袍里拿出几张写满密密麻麻数字的羊皮纸卷:“殿下,是关于陛下登基十周年庆典的各项开支预算明细。陛下指示其中有些细节可与您商讨。您看这里,”他指着其中一页,“比武大会的场地修缮和骑士们的额外赏赐、招待费用,数额巨大。还有这里,君临城庆典期间减免赋税造成的国库缺口……这些都是需要斟酌的大项。”他的语气带着老臣特有的谨慎和对庞大开销的忧虑。
      玛格娜停下脚步,认真地听着,目光快速扫过那些繁复的数字。她沉吟片刻,白皙的指尖精准地点在几项巨大的开销数字上:“林曼大人,您安排的总体很妥当,考虑周全。不过,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她的指尖划过几行触目惊心的数字,“虽然上次石阶列岛战役我们缴获颇丰,但王国各处仍需用度,尤其是君临城防的加固、龙穴的维护以及王室舰队的补给,都是不容忽视的长期投入。庆典固然重要,彰显王威与万民同乐,但国库的稳健更为长远。这些费用是否可以再精简一些?”她条理清晰地分析着,“比如骑士们的额外赏赐是否可适当削减,毕竟荣誉本身已是无价;部分过于奢华的装饰可否简化?还有宴席上来自盛夏群岛的珍禽,数量是否可减半?虽能彰显王室气派,但路途遥远,损耗巨大,且并非所有贵族都欣赏其独特风味。庆典的核心在于彰显王威与凝聚人心,而非纯粹的铺张浪费。当然,”她话锋一转,语气温和而谦逊,“这只是我的一点浅见,具体如何定夺,还需您和莱昂诺首相商议,最终由陛下圣裁。”她既提出了务实的建议,又充分尊重了这位老臣的地位和国王的权威。
      林曼伯爵仔细看了看玛格娜所指之处,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赞许,他点点头,语气也轻松了些:“殿下思虑周全,深谙开源节流之道,所言极是。臣也觉得这几项确实可以再行斟酌削减。殿下放心,臣会与首相大人再行商议,力求精简又不失王室体面。”他收起羊皮纸,目光再次扫过一直沉默站在旁边、脸色复杂难辨的雷妮拉,补充道,“国王陛下正在书房等候两位公主殿下,臣就不耽搁了。”说完,他又向两人行了一礼,才拄着拐杖,佝偻着背,缓缓离去。
      雷妮拉站在原地,看着林曼伯爵对玛格娜那毫不掩饰的欣赏眼神,看着他面对自己时那瞬间切换的、如同面对一件昂贵摆设般的公式化恭敬,只觉得一股酸涩的妒意混合着难堪的刺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玛格娜处理这些事务时的从容、条理、那份被老臣认可的能力和务实的态度,像一面冰冷清晰的镜子,残酷地映照出她此刻的狼狈、无措和……某种深藏的自惭形秽。那感觉,如同被无形的刀子反复捅刺,刀刀见血。
      姐妹二人沉默地走进国王书房。沉重的橡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韦赛里斯正靠在那张宽大的座椅上,脸色带着病态的苍白,看到玛格娜带着雷妮拉进来,他的目光在长女身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软和复杂,但随即又刻意板起脸,佯装出一副余怒未消的冷漠样子,仿佛要用父亲的威严来压制内心的动摇。
      玛格娜仿佛没看到父亲刻意摆出的脸色和雷妮拉的存在,径直走到他身边,动作自然流畅。她的声音带着真切的关心,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打破了书房的沉闷:“父亲,您感觉如何?膝盖还疼得厉害吗?左臂好些没有?能抬起来了吗?”她一边问,一边自然地拿起旁边小几上温着的药茶壶和药瓶,动作娴熟。
      韦赛里斯立刻像是找到了宣泄痛苦的出口,重重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夸张的痛苦和依赖:“唉……还是疼,尤其是这左臂,感觉像被巨石压着,沉重得抬不起来……昨晚疼得几乎一夜没合眼……这身子骨,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他享受着次女细致入微的关切,仿佛只有在她面前才能卸下国王的威严,如同一个需要被关注的孩子。
      玛格娜熟练地倒出几粒深褐色的药丸,放在手心,递给韦赛里斯,又递上温度适宜的茶水,温声道:“您别太忧心,我稍后就再去一趟学士塔,和梅罗斯大学士好好谈谈,看看有没有更有效的方子缓解您的疼痛,或者让他亲自来给您再看看。您安心休养才是最重要的。”她伺候着韦赛里斯服下药,动作轻柔而耐心。
      韦赛里斯显然很受用这无微不至的照顾,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脸色也缓和了不少。他顺势就当着雷妮拉的面,仿佛她不存在一般,和玛格娜兴致勃勃地讨论起即将到来的、规模空前盛大的十周年庆典。从比武大会场地的布置细节、骑士们的座次安排,到宴席菜单上的珍馐美馔、乐师的选择,事无巨细。玛格娜认真地听着,不时提出一些务实的建议,比如某些过于奢华的布置可以简化,某些长途运输容易损耗的食材可以用本地时鲜替代,如何更好地调动都城守备队维持秩序。父女俩的对话显得自然而融洽,充满了默契。书房里仿佛只有他们两人,雷妮拉被彻底遗忘在角落里。
      雷妮拉被彻底晾在了一旁,像个被忽视的影子。她看着父亲对玛格娜毫不掩饰的依赖和信任,看着玛格娜游刃有余地处理着这些本该属于她这个王储的事务,心中的怨气和委屈如同被不断吹胀的皮球,越积越大,几乎要爆炸开来。父亲的威胁(让伊耿取代她)、戴蒙的被迫离开、与兰尼诺那桩冰冷如坟墓的婚姻的迫近……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翻涌上来,灼烧着她的理智。她想质问父亲,想大声反驳,想发泄这无处宣泄的怒火!
      过了许久,韦赛里斯似乎才终于想起还有个大女儿在场,像是完成了一项任务般,清了清嗓子,目光转向雷妮拉,刻意板着脸,用冷漠而疏离的语气问道:“雷妮拉,这一个半月,可想清楚了?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可有真正反省?”他需要一个台阶,一个来自女儿的、姿态足够的认错,来彻底了结此事,安抚自己作为父亲和国王的颜面。
      雷妮拉猛地抬起头,紫罗兰色的眼眸里瞬间燃起愤怒的火焰,如同被点燃的龙焰。她看着父亲那刻意疏离、带着审视的脸,又看了看旁边玛格娜平静无波、仿佛置身事外、只专注于整理父亲膝上毛毯的侧脸,那股压抑了一个半月的怨气几乎要冲破喉咙,化作最尖锐的控诉。然而,就在她的怒火即将喷薄而出时,她的目光再次撞上了玛格娜的眼睛。那双一绿一紫的异瞳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永冬之地的平静,仿佛在无声地、冰冷地提醒她: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事情更糟,只会让她在父亲心中的形象更加不堪,只会让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称心如意。
      雷妮拉胸口的怒火被这冰冷的平静硬生生压了下去,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柔软的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强忍着翻腾的情绪和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而僵硬,如同砂纸摩擦:“是……父亲。女儿……知错了。下次……不会了。”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血和泪吐出来的,充满了不甘和屈辱。
      玛格娜听到这毫无诚意、充满了勉强和怨气的认错,心中了然,嘴角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冷意。韦赛里斯自然也听出来了,他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失望和疲惫。这个长女,真是被惯坏了!任性妄为,毫无悔意!他怎么会看不出雷妮拉的不情愿?这让他既失望又感到一种力不从心的疲惫。
      他强压下心中的烦躁和膝盖传来的阵阵剧痛,撑着沉重的扶手,艰难地站起身。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带着病痛的滞重,走到雷妮拉面前。看着女儿倔强又委屈、强忍着泪水的脸,他终究还是心软了。他伸出那只残缺的、仅剩三根手指的右手,带着一种迟来的、笨拙的温柔,轻轻将雷妮拉揽入怀中。这个拥抱带着生疏和一种衰老的无力感。
      “雷妮拉……”韦赛里斯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深深的无奈和一种行将就木的沧桑感,“父亲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为了这个家好,为了坦格利安的未来。你这次……真的太冲动了,太不计后果了。你将来是要做女王的人,一言一行都关乎整个王国的命运,关乎千千万万人的生死。父亲……不可能永远在你身边护着你,父亲也会死,也会离开……你总要学会自己面对这一切。要学会……克制自己的欲望,克制自己的脾气。”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对未来的忧虑和对女儿能力的不信任。
      他松开雷妮拉,然后看向一直沉默站在旁边、如同一尊完美雕像的玛格娜,用眼神示意她过来。韦赛里斯伸出那只残缺的右手,先是握住了雷妮拉冰冷的手,然后又有些费力地拉过玛格娜同样冰凉的手,将两姐妹的手,强硬地、不容抗拒地叠放在一起。他的手掌粗糙而冰冷,如同枯树皮,覆盖在她们的手背上,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捂热那份隔阂。
      “你们是亲姐妹,”韦赛里斯的目光在两张遗传了坦格利安家族非人美貌、此刻却气质迥异、一个委屈愤怒一个冰冷疏离的脸上逡巡,语气沉重而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期盼,仿佛这是他最后的遗愿,“是一个母亲的孩子!是艾玛留给父亲最珍贵的珍宝!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未来有多艰难险阻,你们都要记住,你们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要团结一致,要互相信任,要互相扶持!只有这样,坦格利安家族才能长盛不衰,铁王座才能稳如磐石!龙才能永远翱翔于维斯特洛的天空!”他说得情真意切,声音微微发颤,仿佛这是世间颠扑不破的真理,是他此刻唯一的救赎。
      玛格娜的手被父亲粗糙冰冷的手掌和雷妮拉同样微凉的手指覆盖着,感受着那强行施加的、象征性的连接,心中却只有一片冰冷的讽刺,如同深冬的寒潭。信任?团结?这些话从这位同样被猜忌和权力蒙蔽了双眼的父亲嘴里说出来,何其苍白可笑?他和雷妮拉,何曾真正信任过她?戴蒙的几句耳语都能轻易在他们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生根发芽。她为他们所做的一切,换来的又是什么?是暗巷里的撕打谩骂,是书房里的猜忌算计。她也会心寒,也会痛,只是早已学会了将一切情感冰封,用理智的铠甲将自己层层包裹。
      然而,玛格娜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内心的波澜。她只是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掩盖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冰冷的讥诮。她不着痕迹地、动作极其自然地,将自己的手从父亲和雷妮拉的覆盖下抽离出来。这个动作流畅得仿佛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她反手轻轻握住了父亲那只残缺的手腕,指尖传来的脉搏微弱而紊乱。她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顺从,巧妙地、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这令人窒息的“亲情宣言”:“父亲,您不用担心这些。您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安心静养,把身体调养好。雷妮拉姐姐将来会是英明的女王,她有能力承担起王国的重任。”她顿了顿,目光平静地转向雷妮拉,那眼神像是在陈述一件早已注定的、与己无关的事实,没有任何情感色彩,只有一种冰冷的确认,“而我,”她继续道,声音平稳无波,“我会尽我所能,帮助姐姐处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务。”她甚至微微扬起唇角,看向雷妮拉,那笑容完美无瑕,却如同覆盖着冰雪的假面,问道:“姐姐,你说是吗?父亲只是希望我们好好的,平平安安的。”她将父亲沉重的期盼,轻巧地抛回给了雷妮拉。
      雷妮拉看着玛格娜那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公式化笑容的脸,听着她那番滴水不漏、却毫无温度、如同外交辞令般的话语,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坚硬的铁手狠狠攥紧,痛得无法呼吸。玛格娜在回应父亲,可那眼神,那语气,根本没有看向她,没有一丝想要真正和解的暖意。父亲强行叠放的手,玛格娜抽离的动作,还有此刻这句看似认同、实则将她推得更远的询问……这一切都让雷妮拉清晰地、绝望地感觉到,眼前这个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冷静得近乎冷酷的玛格娜,已经不是她记忆中那个会包容她所有任性、会与她分享秘密、会在她害怕时紧紧抱住她的妹妹了。那扇通往过去温暖时光的门,似乎真的在她眼前,被玛格娜亲手、决绝地、无声地关上了,落下了沉重的门栓。
      她看着玛格娜那双如同深潭般不可测的异色眼瞳,又看了看父亲殷切期盼、带着恳求的目光,最终,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喉咙像是被滚烫的沙砾堵住,发紧地应了一声:“……是。” 那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巨大的失落和无力感,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地颤抖了一下,便消散在国王书房沉闷而压抑的空气里。
      韦赛里斯似乎得到了某种虚假的安慰,长长地、疲惫地吁了一口气,挥了挥手,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好了,都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姐妹二人再次沉默地并肩走出国王书房。沉重的橡木门在身后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隔绝了父亲那带着期盼与疲惫的目光,也隔绝了书房里最后一丝勉强维持的、名为“家庭和睦”的虚假温情。走廊里只剩下她们两人,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仿佛能拧出水来。谁也没有开口,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道里单调地回响,敲打着彼此的心房。
      玛格娜的脚步没有一丝停顿,径直转向了通往藏书塔的方向。雷妮拉默默地跟着,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影子。玛格娜要去给伊蒙德挑几本书。这个认知让雷妮拉的心又沉了沉。
      走进弥漫着古老羊皮纸、陈旧墨水和尘埃混合气味的藏书塔,高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在幽暗的光线下投下浓重而压抑的阴影。玛格娜熟练地在高耸的书架间穿梭,目光锐利地搜寻着适合伊蒙德年龄和兴趣的启蒙读物。就在她踮起脚尖,从高处抽出一本插图精美的瓦雷利亚神话故事集时,一直沉默的玛格娜突然开口了,声音在寂静的塔内显得格外清晰、冰冷,如同冰棱坠地:
      “克里斯顿·科尔爵士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雷妮拉浑身猛地一僵,仿佛被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住了脚踝,毒牙瞬间刺入肌肤。她怎么也没想到玛格娜会主动提起这件事,提起那个被她刻意遗忘、深埋心底的夜晚,那个骑士绝望的告白和她自己荒唐的、带着报复性的冲动。那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却依旧锋利的匕首,猛地刺破了这一个半月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鲜血淋漓地翻开了她最不愿面对的耻辱和愧疚。她脸上血色尽褪,眼神慌乱地躲闪,不敢与玛格娜对视,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微微发颤:“他……他不能再做我的私人护卫和代理骑士了。那晚……我说的那些话……”她想起自己刻薄的嘲讽——“顶多只能做我的情夫”、“事务官的儿子”、“连御林铁卫的誓言都能抛弃,你的婚誓又算什么”……每一个字都足以将一位御林铁卫的尊严和信仰践踏得粉碎,如同将白袍扔进泥沼。关系已经彻底破裂,无法挽回。
      她鼓起残存的勇气,抬起头,带着一丝复杂难明、甚至带着点窥探的心情看向玛格娜的侧脸:“那你呢?你和科尔……现在……”她想知道那晚之后,科尔和玛格娜之间发生了什么。科尔对玛格娜的背叛(违背了以战士之名起誓的承诺),是否也像对她一样彻底?玛格娜是否也恨他?还是……他们之间有什么她不知道的?
      玛格娜仿佛没有听到雷妮拉的后半句问话。她依旧专注地翻看着手中的书页,检查着插画是否清晰,头也没抬,声音冷静得如同在分析一件与己无关的、需要处理的物品:“既然不打算让他继续留在身边,那就快刀斩乱麻。找个合适的时间,和他把话说清楚。彻底了断。”她顿了顿,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锋芒,“你那些话,”她的指尖轻轻敲了敲书页,“足以将任何一位御林铁卫的白袍践踏在泥里,让他成为整个骑士阶层的笑柄。当然,”她话锋一转,语气更冷,“他也错了,错得离谱,违背了最核心的誓言,辜负了白袍代表的荣誉。”
      她合上书,发出轻微的声响,将它放在准备带走的那一摞书上,动作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然后,她才缓缓转过身,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平静地落在雷妮拉煞白的脸上,那眼神深邃得如同寒潭,仿佛要将她彻底看穿。“如果可以的话……”玛格娜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如同深渊般的停顿。那平静的眼神深处,一丝冰冷的、如同刀锋般的杀意,稍纵即逝。
      雷妮拉却瞬间捕捉到了那丝稍纵即逝的杀意!她太了解这个妹妹了!那绝不是冲动之下的愤怒,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最冷酷最无情的算计!一股刺骨的寒气从脊椎猛然窜起,直冲天灵盖,让她四肢百骸瞬间冰凉!她惊恐地向后退了两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木制书架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震落了几缕灰尘。
      玛格娜似乎感觉到了雷妮拉的恐惧,但她毫不在意,甚至懒得解释。在她心中,科尔的价值需要重新评估。人才?是的,武艺高强,忠诚(曾经是),杀了可惜。丑闻尚未泄露?确实可以利用他残存的价值和愧疚。但这与旧情无关,与原谅无关。纯粹是冰冷的、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的政治考量。这些冰冷的算计,她自然不会告诉眼前这个被嫉妒和猜忌蒙蔽了双眼的姐姐。以雷妮拉的头脑和此刻混乱的心绪,只会把事情想得更加龌龊不堪,徒增麻烦。
      玛格娜不再看雷妮拉如同受惊兔子般的眼神和煞白的脸,目光平静地扫过旁边的书架,又精准地取下一本画着星图、适合孩童阅读的基础星象学绘本,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仿佛刚才那令人胆寒的对话从未发生:“过几天,瓦列利安家的人就到了。不只是参加父亲的庆典,更重要的是商议你和兰尼诺的婚事。”她抱着选好的几本书,走向僵立在书架前的雷妮拉,在她面前站定,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和冰冷的提醒,“兰尼诺和兰娜尔,都是我们从小认识的朋友。有些话,该说还是不该说,你自己把握分寸。或许,”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怜悯的意味,“你可以试着和他好好谈谈?开诚布公地……商量一下?毕竟,”她顿了顿,语气更淡,“这关系到你的一生。”
      说完,玛格娜抱着那几本书,绕过僵立如雕像、脸色惨白的雷妮拉,径直朝着藏书塔那扇透进阳光的出口走去。夏日午后的阳光从塔顶高窗倾泻而下,形成一道明亮的光柱,照亮了她怀中书册的彩色封面和她毫无表情、如同冰雪雕琢的侧脸。
      “我去找孩子们了。如果没事,请自便。”
      她的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塔内清晰地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雷妮拉的心上,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门口那片刺眼的光亮之中。
      雷妮拉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最寒冷的玄冰冻住。她看着玛格娜的身影消失在那片炫目的光亮中,那熟悉的银白色长发在强光中一闪而逝,如同沉入水底的月光。她想喊,想追上去,想把所有未说出口的话——那迟来的道歉、那深藏的感谢、那刻骨的思念、那无尽的困惑——都喊出来!可双脚却像被无形的冰钉牢牢钉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动弹不得。喉咙里像塞满了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沙子,灼痛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夏日午后的阳光透过藏书塔高大的彩色玻璃窗,在布满岁月刻痕的石地上投下斑斓而绚丽的光影,如同破碎的彩虹。然而,这绚烂的色彩却驱不散那弥漫在塔内、深入骨髓的寒意。雷妮拉只觉得那光芒无比刺眼,那本该灼热的温度,竟比不上此刻藏书塔深处涌出的、能将灵魂都彻底冻结的冰冷。
      她的小月亮。
      她的玛格娜。
      真的……离她越来越远了。
      远到,如同隔着冰冷的星辰大海,再也无法触碰。
      那道无形的鸿沟,已成天堑,横亘在她们之间,再也无法跨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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