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渺向西

　　狂风涌起，拂尘同孤注一掷的黑蛇杖相撞。

　　一瞬间飞沙走石，顾慈险些被这内力的对弈掀飞出去，君衍舟回头抓住了他的手，谢清渺将重剑挡在前方。

　　林非玄看着垂死挣扎的女人，淡淡地笑了：“要圣女教的血脉确实不错，可只有最为纯粹的血脉才可入药为引，同异族人诞下的血脉，只会让人上瘾，抓狂罢了。连你们自己都不承认的异类，却还想要收为利用，伽岚雅，你太贪婪了。”

　　破空的风声不断，伽岚雅一口鲜血喷出，倒飞数尺，撞在了琉璃镜上，留下了一道道的血印。

　　“林非玄，你这个骗子……”伽岚雅剧烈地喘息着，她拄着蛇杖起身，衣摆彻底变成了碎片。她盯着林非玄，没过一会儿，突然又张狂的大笑起来。

　　“我知道了，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了。”伽岚雅嗓子沙哑，笑声诡异万分。

　　“看来这纳沙宫里，还有我不知道的秘密。不过，我不知道，林非玄，你也别想知道！”伽岚雅暴起，数十条潜伏在暗处的蟒蛇从四面八方朝林非玄冲来。

　　林非玄一挥拂尘，凌厉的内气经由拂尘四散而出，宛若一根根针，将一条条蛇钉死。

　　伽岚雅掌风随即跟上，林非玄终于抬起左手，两人内力又一次相撞。

　　两掌相对的那个瞬间，伽岚雅露出了恶毒的笑意。

　　她腰带里竟然还缠着一条蛇，因为层层叠叠的黑衣一直没被发现！

　　那黑蛇一口咬在了林非玄的手腕上！内力对碰，伽岚雅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洒了林非玄满头满身。鲜血入体，林非玄那纹丝不动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痕。

　　伽岚雅看着林非玄难看的脸色，癫狂的大笑起来。

　　不过，这一次，她是彻底活不了了。

　　伽岚雅宛若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向后坠去，仰面倒在了窗台边。

　　“提婆蒂。我和你争了一辈子，到头来，却和你死在了一处。真不甘心。”伽岚雅痴痴望着头顶满溢的星辰，“我不过是想站的比你们都高而已。”

　　林非玄运功，想要将那黑血逼出体内，奈何黑血入体，再无可能祛除。

　　伽岚雅遥遥望了一眼君衍舟，露出了一个难得称得上干净的笑。可她说出的话，却依旧是那么无情。

　　“你早晚也会明白的。这就是圣女教的宿命。”

　　她闭上双眼向后仰去，从琉璃宫的最高处翻出了窗台，犹如一只蝴蝶，朝暗夜坠落。

　　随着一声轻响，一切都落下了帷幕。

　　琉疏国的夜又一次沉寂了下去。

　　林非玄将身上的血擦干净，掏出一只卦盘。

　　谢清渺一怔，这只卦盘十分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林非玄一敲卦盘，那上面金属制的小针边颤动了起来，一圈一圈地旋转着，最后指向了正前方。

　　那里正好摆着一面琉璃镜。

　　“越王殿下，老朽有一事相求。”

　　君衍舟握着剑，走过这破败不堪的纳沙宫，来到了林非玄身后。

　　林非玄在琉璃镜上四处摸索，最后在镜子侧面摸到了一个细小的凹槽。

　　他丝毫不介意君衍舟拔剑相向，甚至还颇为诚恳地将琉璃镜周围的空间让了出来，还给君衍舟行了跪拜之礼。

　　“镜子左侧有一个豁口，只要打开了它，便能通往一切终结之地。只要到达那里，一切的问题就都有了答案。老朽恳请越王殿下将通道打开。”

　　谢清渺打量林非玄那婆娑的面容，忽地有些毛骨悚然。她终于想起这卦盘在哪见过。

　　来琉疏国前，在碧丝泊的小食肆里，那名被赶出来的耄耋老者，不是林非玄还能是谁？

　　这枚卦盘，和当时那老者背后背着的那枚一模一样。

　　林非玄见谢清渺神色有异，出声询问：“不知有何不妥？”

　　谢清渺定了定神，摇了摇头。

　　即使现在说出来这件事也没有任何意义，只是给他们徒增压力罢了。

　　君衍舟摸到了那熟悉的豁口，回过头来和谢清渺对视。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这个豁口不知道会开启什么，而一旦开启，便意味着林非玄的阴谋即将得逞。

　　可若是不开启，他们三人一路追查到琉疏国便也失去了意义。

　　小小的一方豁口，却承载了一场庞大且危险的赌注。

　　事已至此林非玄不可能放他们走，搬救兵依然来不及，那便只有拼死一试。

　　谢清渺点了点头。

　　顾慈说：“君兄大可以放心的去做。”

　　君衍舟回过身去，将那枚承载了一切恶意与阴谋、宿命与血脉的吊坠，放进了豁口。

　　只听咔的一声。琉璃镜的边缘松动了。君衍舟扶着琉璃镜，向右一推，镜子便吱吱嘎嘎地移开了。

　　一条漆黑无比的隧道出现在了几人面前。

　　隧道，又是隧道。

　　谢清渺一想起上次在隧道中同君衍舟分离，就难免有些打怵。她攥住了君衍舟的手，君衍舟反手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

　　林非玄眼里闪过一丝光，“多谢越王殿下成全。既如此，老朽自当全力回报。便让老朽来在前面开路。”

　　几人的确信不过他，也不敢让他殿后。让他开路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君衍舟也不再多说，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林非玄一甩拂尘，进入了隧道。

　　君衍舟跟在第二位，谢清渺跟在他身后，顾慈则跟在了最后面。

　　几人进去，琉璃门便又阖上了。

　　林非玄功力深厚，于黑夜中也能自然行走，谢清渺则点了一个火折子，将隧道照亮。

　　这是一条螺旋向下的隧道。

　　从琉璃宫的最高处，一路盘旋向下，仿佛没有尽头。

　　青黑色砖瓦交替堆叠出的隧道，四周都是重复的光景。四个人都没有说话，这沉默的隧道叫人喘不过气，连时间都变得模糊。

　　这条隧道究竟要通往哪去？这一切真的会有答案么？

　　不知道向下转了多少圈，久到似乎过了一个春秋，终于走到了最底下，可这还没完。

　　最底部有一个一人宽的沙洞。

　　还要穿过这沙洞，似乎才能看到尽头。

　　林非玄脚步变得急切，他甚至没工夫再和他们虚与委蛇，已是一个人冲进了沙洞中。

　　君衍舟一直没放开谢清渺的手，两人携手走进了洞中。

　　沙洞和那隧道一样漫长，却不怎么黑暗，反倒有些亮光。

　　谢清渺感受着包裹自己的温度，将心头繁杂无际的思绪压下。

　　沙洞越走越亮，像是一道登向不知名王座的神阶一般，漫长地通向远方。

　　这距离，大抵已经离开琉疏国很远了。

　　又过去了很久。终于，沙洞变得宽阔了起来。

　　天光终于大亮，几人行至尽头，自那窄窄的洞窟走了出来。

　　而洞窟外的景象，却不如几人所想的那般，在沙地之上。

　　他们依旧在地底。

　　可是地底怎么会这么明亮？

　　走出洞窟，映入谢清渺眼帘的，依旧是一座又沙石堆砌出来的洞窟。

　　它的穹顶很高很高，上面却仿佛石钟乳一般，天然形成了几个小洞，天光就从这些洞口倾落进洞里，照亮了这一方世界。

　　巨大的绿色植物自湖泊中生长出来，抵在了穹顶的一角，有些委屈地垂下了腰。

　　光芒落在它的叶片上，落在碧色的湖泊中，泛起一阵暖洋洋的涟漪。湖边，无数不知名的花朵随着水波轻轻摇曳。

　　这是一处地下的绿洲，比他们所见过的任何一座绿洲都要漂亮。

　　而更让他们呼吸停滞的是，那湖边坐着一个人。

　　一个十分美丽的女人。

　　她的面容和纳沙特拉石像所雕刻的有七八分像，就连坐姿都一模一样。

　　她没有四只手，也没有托举起月亮。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看着到访的四个人。

　　这时谢清渺才发觉到，君衍舟的面容同她有多么相像。

　　君衍舟一时之间竟是胆怯了起来，他不知所措的看着面前的女人。

　　那女人平静地同君衍舟对视，然后张开了双手。

　　谢清渺推了君衍舟一把，于是君衍舟踉踉跄跄地走到了女人面前。

　　“纳沙特拉？”

　　娘亲，是你么？

　　君衍舟声音又轻又缓，像是害怕这如梦似幻的场景被他打碎。

　　纳沙特拉没有说话，她只是抬起双手，温柔地环抱住了君衍舟。

　　那样地祥和，那样的温暖。

　　明明什么都没说，君衍舟却感受到了那份母亲才会拥有的怜爱。

　　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滑落。

　　多年来从未拥有过的爱意，填满了他的胸膛。他用力抱紧了纳沙特拉，明明她是那么的不真实，那么的僵硬，那么的虚假。

　　纳沙特拉松开了君衍舟的手，她在君衍舟的额上留下了一吻，然后如一缕春风一般，在这美丽到不真实的世界里，缓缓地消散。

　　如同海市蜃楼一般，斑斓的阳光穿透了她透明的肌肤，她在折射出来的光影间游走，变得支离破碎，最后，彻底地消失在了湖边。

　　仿佛从来都没存在过。

　　君衍舟还来不及擦干眼泪，一束七色的光芒却透过他眼前朦胧的水雾，照进了他的眼底。

　　就在纳沙特拉消失之时，湖面泛起了阵阵的波纹。

　　一只鹿头顶着七彩的霞光，出现在了湖的另一边。它通身雪白，毛皮柔顺，湿漉漉的眸子透露着几份温柔。

　　它就矗立在岸的另一边，静静地看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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