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敏季

　　病房里气味很大，梁颂刚踏进去就下意识抬手捂住口鼻，几道似有若无的视线飘过，他有些不自在地放下手。

　　“哥！”梁颂眼珠一转就看见靠窗户那张病床上的躺着的人，他压低声音也挡不住语气里的兴奋。

　　梁颂快走到梁成玺床边，上半身趴在床沿戳他的脸，“哥，给我看看你哪里受伤了呗。你不会是被那种社会人给群殴了吧？”

　　梁成玺瞥了眼梁颂，梁颂十分有自知之明地收回手闭上嘴直起身。

　　徐理走到床边顺手拉过椅子坐下，手提包放在床头柜上，“缝了几针？”

　　“我也不清楚。”听见梁成玺的回答，徐理叹了口气揉了揉他的头发，“衣服掀起来我看看。”

　　“妈，我没事。”梁成玺不着痕迹地压下徐理想要掀被子的手。

　　这个举动轻柔细微，却包含了对徐理关心的抗拒。

　　徐理一怔，眉心下意识蹙起，语气里多上两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强硬，“我从京海过来就是为了你，连受伤的地方都不愿意给我看，那你要我怎么给你解决问题？”

　　“我自己的身体我还是了解的。妈，我真的没事，医生都说最多一个星期就能出院。”梁成玺淡淡说。

　　母子之间的气氛一度紧张，对立的气息在中间徘徊，像一颗在爆炸边缘的定时炸弹。

　　钟璨站在最边上，藏在口袋里的手指无意识扣弄内袋布衬。在人际交往方面，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笨拙，人与人的情感不同于推理出的最优解。

　　大多时候她只能察觉到话语中的不对劲，没办法用一些甜言蜜语来缓解聊天中的冷场。

　　反倒是梁颂笑嘻嘻地晃徐理的手臂，“妈妈，我好饿啊，不如我们先去吃饭呗。哥他身体很好的，这点小伤肯定用不了多久就好了。”

　　徐理起身，给梁颂脑门上一记爆栗，“谁让你早上不吃早餐。”

　　徐理的脸色依旧有些冷，但语气缓和了不少。梁颂撇嘴，“我太困了嘛。”

　　梁颂使用撒娇的本事可谓是家常便饭，这么多年被爸爸妈妈带在身边，出入各种酒会晚宴，他知道怎么样说话最能讨大人的欢心。

　　“对了小同学，你是叫什么来着？阿姨不太好。”徐理眼神一转落在钟璨身上。

　　“钟璨。钟表的钟，璀璨的璨。”钟璨对上徐理毫不掩饰地打量的目光。

　　徐理唇角微微上扬，“挺好听的。梁成玺就麻烦你了，我带他弟弟去吃个饭马上回来。”

　　钟璨摆摆手，“不麻烦，这是我应该做的。”

　　“妈妈，我们快走吧，我要饿晕了！”梁颂双手使劲拖着徐理一点点往门外移动。

　　徐理无奈地跟着他往外走，梁颂回头，正对上钟璨的视线，他给钟璨飞去一个眨眼，嘴角弯起有着和梁成玺相同的梨涡。

　　“对了小同学，你给我个联系方式。到时候有什么我好联系你。”徐理停在门口说。

　　钟璨点点头，走到徐理身边，把徐理的电话号码存进联系人里，鼻间萦绕一阵疏离清浅的冷香。

　　“行。”徐理晃晃手机，拉着梁颂离开，清脆的高跟鞋声在长廊里引人注目，徐理目视前方还不在意来自各色的打量，她还抽空接了个电话。

　　南城的气温已经是零下6度，徐理穿着单薄柔软的驼色大衣，乌黑顺亮的长发简单束起，露出耳垂上的珍珠耳饰。抬手投足之间，都彰显着成年且有成就的女性魅力。

　　钟璨一直看着徐理的背影消在拐角，她曾经幻想过自己今后会成为什么样的大人，在看见徐理后，这个想法瞬间清晰。

　　哪怕是单枪匹马独身一人，她也要无惧无畏、无忧无虑，拥有给自己兜底的底气。

　　病房暖气开的很足，玻璃窗上起了一层湿润的白雾。钟璨的脸颊发烫，躺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

　　刚刚添加的联系人发来消息。

　　徐：明天下午两点，医院门口见。

　　钟璨：好的。

　　见钟璨迟迟不靠近，梁成玺刻意咳嗽几声，结果钟璨毫无反应。

　　梁成玺咳嗽声更大了，动静引起隔壁病床看护大哥的注意力，人家十分热心肠地倒了杯温热水放进梁成玺手上。

　　“小伙子身体好，一看就知道用不了就能出院。你们这些年轻人，不要为了一点情啊爱啊就往前冲，要我说就是读书读傻了，有什么比命还重要的？看现在在医院多遭罪，到时候出去了就不要回来了知道不？”

　　梁成玺刚要开口感谢这位大哥，没想到突然被水呛到，剧烈的咳嗽声终于引起钟璨的注意，她的视线飘在梁成玺呛红的脸上。

　　旁边大哥连忙给他拍背顺气，“小伙子情绪这么激动干啥？”

　　“梁成玺，我有点事就先走了。”钟璨走到病床边拿起搭在床边的围巾离开。

　　大哥见梁成玺盯着钟璨离开的方向，忍不住感慨，“你们这些小孩有时候就太意气用事了。”

　　“什么意气用事？”梁成玺平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

　　“哼，你之所以住院，有七成是因为刚刚那姑娘吧？”大哥给自己母亲掖了掖被角。

　　梁成玺不说话了。大哥哼笑一声就知道自己说的没错，谁还没个年少轻狂一怒为红颜的时候了，想当年他也能为喜欢的女孩上刀山下火海。

　　“小妹，真不是阿姨要赶你走，但是你说这件事闹的实在是不小。前段时间说要在我这里租房的学生，一听说有个杀人犯在这边待过，全都不租了。”房东阿姨面露难色，“这样吧，阿姨就不扣你押金了，这个月水电也给你免了好吧。”

　　钟璨端起水杯抿了口水，她沉默了一会儿放低语气，“阿姨，现在房子不好租。我一个人，搬东西也需要时间，你再给我一个星期行吗？”

　　房东阿姨看着钟璨单薄的身子，端水的手上有好几块明显的淤青，心里顿时涌出一股怜惜。只是再怎么怜惜，这件事也不是她一个人就能做主的。

　　“我去打个电话。”房东阿姨起身走到门外。钟璨放下水杯，摆在房东面前的纸杯冷透也没移动丝毫。

　　没过一会儿房东再次进来坐在沙发上，“这样吧小妹，我在城东那边正好有套空房，到时候我叫人过来帮你搬行李好吧。”见钟璨有些不解，房东解释说，“你放心吧小妹，我看得出你是个好孩子。这种时候去租房也难，那套房子挂我名下，我儿子不怎么管，就是离九中不怎么近。你就放心住，到时候房租还是一样，阿姨是肯定不会坑你的，就看你信不信阿姨。”

　　钟璨转动着水杯，房东拿出手机给她看那套房子的图片，房东介绍着自己这套房的来历，不知不觉就跑偏题说到自己的家常。钟璨的目光顿在图片上，大脑不停分析着自己的现状。

　　如果回长谷街那边，房子太乱了，单单收拾要花费很多时间，何况她很久没回去那边，也不想看到那些街坊邻里探究的眼神。而且房东有一点说的对，就是现在不是租房子的好时候，找到一套合适的或许都不太可能。如果真的和房东说的一样，那那间房子的确是她目前的最优选。

　　听完房东唠家常，钟璨放下水杯，“阿姨，那明天能带我去看看那边吗？”

　　见钟璨十有八九是要答应，房东看了眼日历，想想自己明天没什么事，笑着立即答应，“当然可以，你明天什么想时候过去？”

　　“明天，下午三点吧。”钟璨说。

　　“可以，那明天直接给我打电话就行。”房东眉梢高扬起，高高兴兴地走出门。

　　随着带门声落下，屋内安静得不像话。钟璨起身将那杯冷透了的水倒进水槽。口袋里的手机轻微振动，提醒还有一件事等着她解决。

　　下午两点半，徐理看见对街正摆手拒绝摩的司机的钟璨，她从通讯录里找到新添加的联系人，对面很快接通电话，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喂，徐阿姨。”

　　“我在对街斑马线这边，你直接过来。”

　　钟璨扶了扶眼镜，很快在对面人群之中发现了徐理。红灯跳绿，等候的人往前走，呼出的冷空气飘散在人群上方。

　　“吃了饭没？”徐理用一口熟悉的方言问钟璨。钟璨一怔点头，说出相同的方言，“还没。”

　　也许是近乡情怯，徐理又说回了普通话，她将被风刮乱贴在脸上的发撩开，“我正好定了座。走吧，吃饱了才有力气聊天。”

　　大厅里放着当下流行的歌曲，各式菜肴的香味扑面而来，碗筷声清脆相撞。这家算南城排名靠前的酒店，一楼厅间门口立着不同的婚宴立牌。

　　服务员领着她们上二楼，推开雅间门，表示有什么需要按铃就好。门从外被带上，徐理把菜单递给钟璨，“我点了几个菜，看你还有没有想点的。”

　　钟璨看着菜单上勾选的菜品，“这些就够了。”

　　一盏沙漏立在桌中央，下层堆起一层薄沙，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小璨，你应该知道梁成玺喜欢你的吧？”徐理双手交叉托下巴，盯着面前白皙的少女。她让人做过钟璨的背调，收集好的文件里，连钟璨幼儿园的园长都写的清清楚楚。

　　更别提钟璨那个酗酒赌博的老爸。

　　“我知道你成绩很好，也知道梁成玺那一刀是给你挡的对不对？”徐理的语气分明无比温和，钟璨却有一种被步步紧逼的错觉，她没有办法说出一句否认的话，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徐理读懂钟璨低垂眼下的无措，“你不用这么紧张，既然是梁成玺自愿的，我也不会多说什么。我来这里只有一件事要解决，就是带梁成玺回京海。”她顿了顿，“本来年前他就该回了，但他说他要留在这边过年。我当时还想，他是不是对我们有意见，不过我听说他在这边有了喜欢的人。”

　　徐理撇去茶上的浮沫，将茶盏推至钟璨面前。她微微一笑，眼神带着不容躲避的强势，“所以我需要你劝梁成玺回去，很简单吧？只要你做到，阿姨可以解决你目前所有的困扰。”

　　这件事，钟璨根本不需要思考，她答应。

　　“很好。对了还有一点，就是以后你们不要再联系。你懂我意思吧小璨？”

　　沙漏已经倒流一半，钟璨伸出手将沙漏倒转，计时又重新开始。

　　在短暂的沉默后，徐理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钟璨说，“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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