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鬼途

　　屋内。

　　两个容颜不俗的画皮相对而坐。

　　其中女子容貌艳丽夺目，满是风韵。男子俊俏秀美，眼中却略带单纯的憨意。

　　空中飘浮了件绣有金线的华丽嫁衣，四周还围着众多镶嵌着珍贵宝石的珠钗。

　　繁复华丽。

　　可花容只专注地摆弄自己的指甲，头也不抬。

　　姜玉眉见了，随意一挥手。

　　华美的服饰瞬间消失，空中转而浮现出其他的样式。

　　流光溢彩。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可没说情人眼会眼瞎。”

　　他嘟囔着，百无聊赖地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来回滑动。

　　十几套饰品嫁衣也随之转动，令人眼花缭乱。

　　“这里哪一件不比那小子给的漂亮华贵？你——”

　　突然想到什么，姜玉眉顿住。

　　他猛地转头。

　　望向对面那双美目，他神色关切，沉默了半晌后才语气真诚地开口。

　　“若是眼睛有疾，切莫忌医，我定会想法子将你治好的。我认识……”

　　花容淡淡撇去一眼。

　　姜玉眉依然喋喋不休。

　　“那样的神医都治好了，所以我跟你说，你——”
　　“我眼睛没问题。别吵。”

　　被打断，姜玉眉顺从地闭嘴。

　　但眼神里盈满的不赞同还是透露出他内心的想法。

　　你这样忌医是不行的。

　　花容回了个白眼。

　　她本是担心宋锦春妖气入体会出事，所以打算出去缓缓。

　　不过没想到正好遇到了这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他撒泼打滚地要她回去。

　　花容想着确实许久未回族里看看了，便随着他了。

　　可结果这货带回来后居然说要娶她。

　　被他带着连看了几天那些杂乱又刺眼的东西，眼睛本是没问题，现在却快被闪瞎了。

　　分外不耐。

　　“你又哪根筋断了突发奇想学人间那套了？而且干嘛带上我？”

　　花容皱眉问道。

　　姜玉眉眼神炽热。

　　“拜托！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这张脸吗？可你老呆在人间。找不到你，看不见你那美绝人寰脸，我的心都碎了。”

　　说着，他偏头望向地面，捧着心。

　　满脸伤感与委屈。

　　“要不是你与那小子成婚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我可能还见不到你，而我的心，也将一直破碎。”

　　改成捂住胸口，姜玉眉擦拭了下眼角不存在的泪。

　　而后，突然坐直，他变得一本正经。

　　“所以为了我的心考虑。我打算像人间那群人一样，同你成婚，让你离不开我的视线。”

　　花容见这一番流畅的表演，面无表情。

　　片刻后，她挑眉。

　　“我只把你当姐妹？”
　　“那我们不可以又是夫妻又是姐妹吗？”

　　“想得挺美。”

　　花容不客气地冷哼。

　　但对面不在意地站了来。

　　“事在人为！不敢想怎么能成功呢。”

　　姜玉眉边说边走近，不知所谓地连声道：“所以你就答应我呗，答应我呗，答应——”

　　噗呲！

　　茶杯爆裂。

　　他立马噤声，退回乖乖坐好。

　　花容从容地弹去身上水珠，瞥向那瞬间缩回去的家伙。

　　“别吵。”
　　“嗯嗯。”

　　姜玉眉听话点头，捂嘴，可还不到一会儿就憋不住了。

　　“那个，花儿啊……”

　　他犹豫开口，向旁边偷瞄一眼，见花容面色正常后才继续说下去。

　　“不说妖气会影响人的寿命，就说人脆弱又短寿，你们也就只能享受十几年的光阴。之后他成了耄耋老人，而你依然芳华正茂。”

　　“难道那时你还能接受吗？这种注定没结果的事为什么要做呢。”

　　花容沉默。

　　良久后，她拿起个新茶杯。

　　“你说的不错。”

　　她轻声回复，可接着不等对面反应，又细细摩挲杯壁。

　　眉眼不自觉变柔，眼里闪烁着点点星光。

　　“但我乐意。”

　　掷地有声。

　　姜玉眉才直起的肩膀登时垮了下去。

　　他撑着桌子，一脸郁闷。

　　花容却突然起身朝屋外走去。

　　“嗯？你去哪？”

　　姜玉眉连忙跟上。

　　“你要回去？人妖殊途欸，你老这样时不时离开也不算事啊。”

　　“那我也一定要回去把话讲清楚。”

　　花容脚步不停。
　　越来越靠近门口了。

　　这下姜玉眉急了。

　　猛冲上前，他伸手拦截：“哎不行！不行不行！你不能离开！我不能再看不见你这张脸了！”

　　花容被迫停下。

　　与面前梗着脖子满脸坚毅的家伙对视片刻后，她微微眯眼。

　　“玉眉啊，你难道不怕一会连自己这漂亮脸蛋也看不见了吗？”

　　语气里满是意味深长。

　　姜玉眉不明所以。

　　一炷香后，他明白了。

　　花容拍了拍手，翩然推门离去。只留鼻青脸肿的姜玉眉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可恶！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啊！我的脸啊……”

　　外面已是夜晚。

　　出了山门，花容欲打道回府时却见面前有几缕白烟飘过。

　　认出那是丽娘的法术，她脚步一顿。

　　姜玉眉就是一花拳绣腿，若不是她没有反抗之心，根本不会被带走。

　　丽娘也知道她是为削减妖气对宋锦春的影响才离开的，不会特地到这来。

　　除非。

　　“他出什么事了吗？”
　　花容连忙上前，神色担忧。

　　可白烟渐渐散去，显露出的却是宋锦春。

　　“阿花！”

　　一抬眼便看见朝思暮想之人，他宋锦春激动地扑上去，将花容抱紧。

　　“你逃出来了？真是太好了！”

　　花容一时没回过神，而后见他活蹦乱跳的，也不由得微笑，投入温暖的怀抱。

　　不，等等。

　　……怎么是冰凉的？

　　“对了阿花！我们不用再担心人妖殊途了！”

　　宋锦春松手，围着花容飘了几圈。

　　然后，他回到原处，张开双臂：“因为我现在变成鬼了，而且心有执念，不能投胎。”

　　“所以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痴痴笑着，宋锦春难掩喜色。

　　可花容瞬间面色苍白。

　　失神地看着那灿烂的笑脸，她只觉得这一切都太虚幻。

　　……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面如死灰，步步后退。

　　宋锦春收了些，他疑惑飘上前。

　　“你怎么了？阿花。”

　　花容双唇轻颤，说不出话，只能不可置信地不断摇头。

　　接着见宋锦春越飘越近，她又立马回神，连忙退回山门。

　　“阿花，你怎么了？”

　　宋锦春上前。
　　被结界阻拦了。

　　他焦急地伸手拍打，然而毫无用处。

　　只能停手，望着神色古怪又慌张的花容，他扯出一抹宽慰的笑。

　　“你害怕鬼吗？没事的，我不会伤害你的。”

　　宋锦春尽量放轻声音。

　　花容完全没听进去。

　　她面容呆滞。

　　……怎么会这样？明明才开始，明明我只离开了三天！怎么会这样！

　　思绪纷乱如麻。

　　气息变得极为不稳。
　　心里的不甘与自责翻江倒海般涌起。

　　但片刻后，花容又垂眸。

　　压下翻腾滚动的妖气，她强装平静。

　　深吸一口。

　　花容冷淡地对上对面的眼，唇边溢出了声轻笑。

　　“我对你只是玩玩，现在没兴趣了，就此别过吧。”

　　语气满不在乎。

　　可宋锦春怎么会相信。

　　明明刚才还是喜悦的重逢，为什么会一瞬间变成无情的诀别！

　　他想冲去问清楚。

　　而偏偏自己只能无用地拍打那不可逾越的障碍。

　　不能上前，无法阻止。

　　他只能徒劳地询问：“阿花，你有什么苦衷吗？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说？你被逼迫了吗？你……”

　　关切的话一句又一句，对面却仍毫无反应。

　　满腔急切被阻塞。

　　手脱力下滑。
　　宋锦春渐渐停了声音。

　　而后，他转而又俯身贴近，神情哀求。

　　“至少告诉我为什么吧。”

　　对面依然寂静。

　　四周只余风声喧嚣。

　　冷风夹带着凉意轻抚脸庞，也穿透了空洞的胸膛。

　　良久后。

　　“因为……”

　　你现在因执念而存在，要想留在阳间就只能让执念一直不消。

　　可若我回应了你，执念便会消除。你会去投胎，忘记这一世，变成个陌生的人。

　　别无他选，注定分离。

　　花容在心里给出了答案。

　　她不想分离，更不想如今的爱人一眨眼就变成个将她忘了的陌生人。

　　所以她选择拒绝，选择强留宋锦春在人间。

　　她知道这样做很自私。

　　但，不甘心放手。

　　执念疯长，瞬间变成了颗参天大树，根如锁链般死死禁锢着心脏，枝叶也乱颤，搅得她思绪不宁。

　　强压下异样，花容抬眼，淡漠地注视着呆滞的鬼。

　　“腻了。”

　　声音如烟，缥缈又虚幻。

　　宋锦春不自觉后退，有些踉跄。

　　瞳孔骤然收缩，他面色愈发苍白，双唇也止不住地轻颤。

　　风声响起。

　　静默中，鬼气随着凉意腾升。

　　血丝缠绕双目，魂魄逐渐裂出缺口。

　　花容被这突来的一幕惊到，连忙上前。

　　“怎么回事？”

　　宋锦春也不知怎么了。额头飘出白烟，他只感觉自己越来越无力。

　　这时，一旁突然冒出雾气。

　　丽娘闪现。

　　烟雾化为丝线缠绕住宋锦春，勉强将魂魄固定了下来。

　　猩红退去。

　　丽娘收回烟杆，吹断溢出的白烟，然后转身面向花容。

　　“打击这么大，我再来晚一点就彻底没了。”

　　花容已出了结界。她不受控制地前迈步，但接着又迟疑地定住，低下头。

　　“容儿，你其实不用担心你的回应会让他消失。”

　　这话让宋锦春与花容同时抬头望去。

　　丽娘转向宋锦春。

　　“你因执念而存在，执念了却就会消散。可，若执念是共度余生，你们就不会分离了。”

　　……对啊。

　　宋锦春呆愣。
　　魂魄逐渐凝实。

　　花容抬脚，跑着，拥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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