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配牡丹

　　车子一路疾驰，终于抵达了苏姚家小区楼下。
　　苏姚的脸色依旧惨白如纸，她微微抬起头，望向自家那栋楼，声音虚弱却透着一丝倔强：
　　“我自己回去就行。麻烦你了，小林。”
　　然而，林辰睿眉头紧锁，眼神中满是担忧，他摇了摇头不容置疑地说道：
　　“不行。你现在这个状态，我怎么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回去，让我送你到家里吧。”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上次也是这样，她坚持不要让他送回家，他当时就很懊悔，应该拒绝她。
　　苏姚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这次她没有继续拒绝他。
　　林辰睿赶忙下车，疾步绕到副驾驶座旁，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苏姚下车，再一步一步稳稳地朝着她家所在的单元楼走去。
　　两人好不容易来到家门口，林辰睿腾出一只手，在门口摸索着找到了开关，轻轻按了下去，可灯光并未如预期那样亮起，屋内依旧漆黑一片。
　　他不禁愣了一下，心中暗自怀疑是不是自己没找准正确的开关，刚打算转身去寻找其他可能的开关时，苏姚像是早已习惯这黑暗，神色淡淡地开口：
　　“不用了，灯早就坏了。”
　　说完，她脚步虚浮地径直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随着“砰”的关门声传来，紧接着，洗手间内很快就传出了洗手池水流“哗哗”的声音。
　　林辰睿站在原地，借着从房间外透进来的灯光，缓缓环视了一下苏姚的家。
　　屋子面积不是很大，格局紧凑，但屋内的布置却简洁大方。客厅里略显凌乱，沙发上随意地搭着几件衣物，茶几上散落着几本杂志和一些未拆封的信件，不过地面、桌面倒都擦拭得一尘不染。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物体，那个捣药兔子玩偶，正斜斜地歪倒在沙发上。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到电视机柜上，那里和房间其他简约的摆设相反，上面摆放着许多个大小不一的相框，错落有致地陈列着。
　　放在最突出位置的，是一张一家三口的合照，照片中的夫妇面带微笑，一个笑意温柔的女人紧紧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紧挨着的另一张，应该是年少时苏姚和一个中年男人的合照，那时的苏姚穿着胸口印着“深城一中”字样的校服，青春洋溢的脸上绽放着灿烂无比的笑容，她双手捧着一束明艳的向日葵。虽然此刻客厅光线昏暗，但他仿佛看到有阳光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林辰睿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借着昏暗的灯光轻轻触摸照片中苏姚脸上淡淡的酒窝，指尖滑过那曾经充满笑意的唇角，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涟漪。
　　他暗自思忖，原来她曾经也笑得这么开心啊。认识她的这段日子里，似乎唯有那晚他去电视台找她吃饭那次，她才短暂地露出过这般毫无阴霾的笑容。
　　他越发笃定，苏姚的过往一定发生过什么。这会是她的爸爸、妈妈么？自相识以来，他似乎从未听她提及自己的父母及过往。
　　林辰睿满心疑虑，坐在这略显昏暗的客厅里的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屋顶，等待着苏姚从洗手间出来。
　　苏姚回到屋内，过了好一会儿才走出来。她的脖子上随意地搭着一条浅色毛巾，脸上还带着些许未擦干的水珠，昏暗中晶莹剔透，顺着发梢缓缓滴落，浸湿了肩头一小片布料，在她浅色的家居服上留下了深深的渍痕。
　　她抬眸，悄悄地瞥了林辰睿一眼，声音轻柔且带着一丝歉意：
　　“那个——小林，今天晚上真的谢谢你了。我是不是吓到你了，实在不好意思。”
　　林辰睿原本正坐在沙发一角，见状他立刻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形在灯光下投射出一道修长的影子。他微微皱着眉头，眼神中满是关切，轻声说道：
　　“没事，你别放在心上。你……现在感觉好些了么？”
　　苏姚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回应道：“嗯，没事了，已经好多了。”
　　林辰睿抿了抿唇，目光紧紧地锁住苏姚，似乎想要透过她的眼睛看穿她内心的真实想法，顿了顿又开口问道：
　　“你——想和我说说么？”
　　苏姚像是被触动了心底最隐秘的伤痛，她下意识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中闪烁的泪光。那些过往的回忆，如同狰狞的怪兽，张牙舞爪地在她脑海中翻腾，每一幕都是她拼命想要忘却的不堪，实在难以启齿。
　　她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没什么，真的，可能就是最近太累了。”
　　林辰睿静静地凝视着她，沉默了片刻，他能感受到苏姚内心筑起的那道高墙，知道她此刻不想袒露心扉，他不会去勉强。于是，他微微叹了口气，说道：
　　“好，那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好好睡一觉。”他的目光中透着一丝失望与心疼，却也尊重苏姚的选择。
　　“嗯，那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苏姚的声音小小的，带着一丝不舍，却又努力压抑着。其实，在她心底深处，一个声音如同汹涌的海浪，不断拍打着她的理智：
　　——你为什么要让他走？
　　——他不是你一直在黑暗中渴望的太阳，那束能照亮你世界的光么？
　　——如果没有他，你只会又一次无助地陷入黑暗的漩涡，被绝望吞噬！
　　苏姚的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抓住毛巾，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牙齿也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在唇上留下一排深深的齿印，她生怕自己一松口，那些挽留的话就会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
　　她不断地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让他留下来，不能让他看到自己这千疮百孔、狼狈不堪的模样。
　　门缓缓地开了，又轻轻地关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却如同重锤，狠狠地敲在苏姚的心上。
　　林辰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屋内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温暖，变得格外冷清。
　　苏姚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支撑，双腿一软，缓缓退到沙发上。她的目光慌乱地四处搜寻着，最后落在那个放在角落的兔子玩偶上。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一把抓过兔子玩偶，紧紧地按在怀里，仿佛只有它能给予自己一丝慰藉。紧接着，她把自己的身体蜷缩成一团，下巴抵在膝盖上，整个人如同一只受伤后躲在洞穴里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
　　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心中满是自我否定：
　　——我凭什么把小林留下来？
　　——他那么美好，如同灿烂的太阳，而我却深陷泥沼，满身污秽。
　　——他不能留下来，我绝不能让他看到我这副令人厌恶的模样。
　　此时，她感觉心里的那个黑暗漩涡又一次呼啸而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唰唰唰”地开始缠绕她的发丝，冰冷的触感顺着头皮蔓延至肩膀，又一寸寸地向下吞没她的手臂，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重新拖入无尽的深渊。
　　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窗外夜色浓稠如墨，一丝风也没有，整个世界仿若陷入了死亡般的沉寂。
　　“叮咚、叮咚”
　　突然，清脆的门铃打破了这份令人窒息的寂静，那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不断回响，尤为清晰。
　　苏姚原本正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被这突如其来的门铃吓得浑身一震。她缓缓抬起头，双眼死死地盯着门口的方向，眼眸中满是惊恐与不安，她脸色变得得更加惨白，毫无血色。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一般，艰难地站起身来，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每迈出一步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气，一步一步地朝着门口挪去。
　　当她终于走到门口，颤抖着伸出手，按下可视门铃的按钮，屏幕亮起的那一刻，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去而复返的林辰睿。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苏姚迅速地打开了门。
　　林辰睿站在门口，看到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苏姚，心中猛地一揪，脸上却仍努力挤出一抹温和的笑容。他抬手轻轻晃了晃手上塑料袋中的灯泡，轻声说道：
　　“你家的灯不亮，也不知道是不是灯泡坏了。我看到楼下便利店正好有卖的，就顺手买了。也不知道是那种样式的，每个样式都买了几个。我帮你看看吧，很快就好。”
　　苏姚微微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最终只是一言不发地侧身，让林辰睿进了屋。
　　她的双手在身侧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那是她极力想要掩饰却又无法控制的小心与紧张，她害怕林辰睿察觉到自己此刻的慌乱。
　　林辰睿熟门熟路地走进屋子，目光快速扫了一圈，很快便找到了总闸的位置。他先是小心翼翼地把大厅的电闸关了，确保操作安全，然后环顾四周，看到角落里有一张凳子，便轻轻拉了过来，稳稳地踩了上去。
　　苏姚家大厅的灯，他刚才进门的时候就留意看了一眼，是那种市面上很常见的老式白炽灯泡，换起来并不复杂。
　　他熟练地拧下坏掉的灯泡，将新灯泡稳稳地安装上去，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动作干净利落。很快，他便重新走到电闸处，深吸一口气，抬手打开了电闸，随后快步走向大厅灯的开关。
　　“啪”的一声，开关按下。瞬间，明亮而温暖的灯光倾泻而下，将整个大厅照得亮堂堂的。
　　苏姚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眼睛，那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她眼睛根本睁不开。等她慢慢适应了光线，缓缓睁开眼睛时，发现大厅里所有的黑暗都仿若被这灯光驱逐，一切都变得清清楚楚，纤毫毕现。
　　然而，在这明亮得有些刺眼的灯光下，她那原本就苍白的脸显得越发没有血色，精神也萎靡不振，疲惫不堪的模样让人看了心疼。
　　“好了，没啥大问题，其实就是灯泡坏了。”
　　林辰睿假装没有看到苏姚的憔悴，故作轻松地说道。可他却还是忍不住用余光悄悄打量着苏姚，眼中满是关切与担忧。
　　“谢谢你，小林。”
　　苏姚的声音轻柔且带着一丝感激，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一个略显虚弱的微笑。
　　“嗨，小事一桩。”
　　林辰睿笑着挠了挠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孩子气：
　　“我从小就对这些电器玩意儿感兴趣，没事就喜欢摆弄摆弄，换个灯泡对我来说，确实有点大材小用了。说起来，小时候我还胆大包天地改造过收音机和电话呢，可惜啊，最后都被我折腾坏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露出灿烂的笑容，眼中的温柔仿佛能将人融化。
　　苏姚虽然此时身心俱疲，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连站立都有些勉强，但听到林辰睿这番略带俏皮的话，也忍不住微微抿嘴笑了。
　　那笑容虽然短暂，却如同阴霾中的一缕阳光，让她的面容有了些许生气。
　　见她终于笑了，林辰睿一直紧绷着的心弦也稍稍放松了一些。
　　他的脚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忍不住向她的方向跨出半步，手臂缓缓抬起，手指轻颤着，向着苏姚伸去，他是多么想将眼前这个让他心疼不已的女子拥入怀中，给予她一些温暖，让她知道她不是独自在这疲惫的世间挣扎。
　　可就在快要触碰到她的瞬间，他的手猛地顿住了，心底一个声音在呐喊：
　　——这样会不会吓到她？
　　——她现在这样脆弱，自己的举动会不会太过冒失？
　　犹豫再三，他终是轻轻地，将苏姚垂落到肩膀的湿发撩开，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脸颊，带起一阵轻微的颤栗，他清了清有些干涩的嗓子，声音轻柔得如同春风拂面：
　　“你的衣服被头发弄湿了，最好吹干，不要感冒。”
　　说话间，他的目光始终胶着在苏姚脸上，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而苏姚在林辰睿的手接近的那一刻，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陡然加快了跳动的频率，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手指不自觉地绞紧衣角，脸颊也微微泛起了红晕，那热度一路攀升，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点燃。她佯装镇定地微微别过头，避开那炽热的目光，可耳朵却悄悄红透，泄露了她的紧张。
　　林辰睿见她这般模样，心中轻叹一声，压下心底的诸多情绪。他转身，脚步轻轻地开门走了出去，离开了。
　　那关门的声响，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沉闷，好似也敲在了两人的心尖上，留下一片难以言说的怅惘。
　　苏姚缓缓移步，坐到灯光笼罩下的沙发上，她像往常一样紧紧抱着那只兔子玩偶，或许是因为这一晚情绪的大起大落消耗了太多精力，又或许是林辰睿最后的那句关怀给了她难得的安心感。
　　她破天荒般地缓缓合上双眼，沉沉睡去，任由那暖黄的灯光洒在身上，灯光下的她如经历了一夜风雨后卧倒在阳光下的一朵小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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