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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篇21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临渊长吟,声震空谷。
千山之上,抬头是云,低头是云。
诗句撞在千仞绝壁上,碎成无数回声,在峡谷间来回激荡。
江轻云万万没想到以他金丹期的修为,以及和阿东练手,竟然几个人寻了三天都没找着。
绑走路琼生师兄弟和镜明两人的家伙很可能是一伙人。却不知道他们被藏在哪个犄角旮旯。
本以为可以凭借路琼生身上的灵纹追踪咒顺利找到他们。
结果顺利个鬼!
回头看瘴气茫茫都不见来时路。感应也是时灵时不灵,有时追踪把他们带到一个深沟没了反应,又让他们自己琢磨怎么走。没办法要返回原路又有了感应。
云迷雾锁,瘴雨蛮烟,把魔当猴耍。
十万大山只进不出可不是白吹出来的。
人迹罕至,驿朽碑斜。偶尔能听到远山传来的山歌,见着寥寥几座零星村落。
他们也试着去问了几次路,都因为语言不通交流困难。
又一次,他们拦下一个负重若骡的山民。这次在全障碍沟通的谈话里,终于知道了一点意思。他要在太阳落山前回家。
眼看夕阳西下无限好。只是还要翻两座山。
“不能在外过夜?”
配合肢体语言,山民的话翻译一下,“有蛇,有毒虫,很危险,很冷。”
于是,两魔便顺手连人带行囊送回他老家。
山民老家是个古寨子,陈旧朴实的木楼群伏在山脚的褶皱里,寨后是斜斜攀升的梯田,一层层堆叠到半山腰,如同大地的阶梯。
暮色苍茫,梯田褪去了金甲,此刻像一叠叠生锈的铜镜。
这恐怕是路琼生和阿东两魔进大山以来第一次见这么大的聚集地。
山民和他的家人都很感激他们送山民回来,便邀请两人住下吃饭。
寨子里的人听说有客人来,纷纷来欢迎。他们虽不擅言辞,但心思简单纯粹。
山寨很少来客人,更何况是万里而来乐于助人的客人,大家为欢迎两人而做洗尘宴。正好江轻云又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有热闹不凑一凑是傻子。
但阿东今天和很困了,想睡。江轻云知道他一到晚上就困倦,平时睡得都很早。今天赶了一天路,肯定也累。
松明火把噼啪炸响,火光落在江轻云的侧脸上。
暖光之下,低回的声音也显得温柔缱绻:“要不你先去休息?”
阿东摇了摇头,轻轻的,靠在江轻云的肩膀上。
隔着青衫传来他体温的热度,还有胸膛里沉稳的跳动声,一下,两下,与他的呼吸渐渐同频。
前来倒酒的姑娘刚好看到这一幕,纯朴的目光与江轻云的视线对上,她微微一笑,安静地为江轻云倒上一杯迎客酒。
江轻云举杯谢过,一饮而尽。
他刚想说点什么,热烈奔放的山歌响起。调起高亢,尾音绵长,山风穿林般回荡。
远方的贵客翻山来嘛,
山雀子带路穿云海。
问你九拐十八弯,
哪阵春风送你到寨前。
这杯是三月桃花酿呀,
醉倒过山那边的月亮!
那杯是八月谷雨茶哎,
苦尽甘来赛过说情话!
……
村民太热情了,江轻云被劝了四五杯酒。
绵绵醉意上涌,酒染胭脂,江轻云素来素白的面容浮起一层桃花色,泛红的眼尾在烛光里艳得惊心。
不知什么时候,阿东醒来了。他握住江轻云纤细的手腕,挡下又欲再饮一杯酒。随呼吸微微起伏,衣襟微敞处露出泛着薄红的肌肤。
江轻云抬眸注视着心上人的眼睛,忽而低笑,道:“你,怎么不喝?”
“又醉了。”
第二天起来,腰酸背痛。
山间的湿气重,江轻云第一次如此直观感受。
呼吸时能闻到霉味混着自己宿醉的浊息,关节锈住般滞涩,脚底触到地板时打了个冷颤。
呵,他竟如此弱不禁风?
檐下栖雀啁啾而飞,屋外还有狗吠鸡鸣声不绝于耳。
昨晚喝得有点多,江轻云头还有一点晕沉沉。出门刚好碰见阿东,立刻就精神了。
阿东和寨里的几个小朋友在一起。小孩子们正在教导他辨识各种野菜、草药。一个个胸有成竹、抢着回答。
江轻云不急着上去,而是靠着竹栏上专注地看着他们。
“这是什么?”
“蕨菜!苦!凉拌吃!”
“这个呢?”
“折耳根!腥!凉拌!”
阿东指了指另一堆草木里的药材。
“七叶一枝花!解毒的!还能治蛇、虫咬伤。”
小孩子们越说越激动,手舞足蹈得比划着,先恐后举手作答,到后面直接抢答,谁也不让着谁。
加上手语,他们的话其实说得慢仔细听,还是能听懂。在白水镇白云观里,来自四海八荒的游人多的是,又都处在西南地区,讲各种方言的都有。只要是语言就有相通相连的地方。
阿东点点头,问他们怎么懂这么多。一旁,江轻云笑他夸人都这么一本正经的平静。
其中最矮的小孩子双手叉腰站出来道:“阿爸阿妈会教我们的,我们自己也做来吃!”
“这么厉害啊!你们看上去都是小朋友。”江轻云也蹲下,笑着调侃道。
忽然又来一个漂亮哥哥,小朋友们的表现欲和分享欲更加强了。
一个满头银饰的女孩开朗地问道:“对!哥哥,你会做饭吗?”
“我当然会,可这个哥哥不让我做。”江轻云眨了眨眼,语气其中略带着点惋惜。
阿东没有辩解,木然点头。
“我做。”
也只能他做,不然会饿死。毕竟江轻云的厨艺精通到只有自己能吃,生熟未知。
“哥哥,你们是,家人?”小朋友似乎不大会怎么比划“家人”,只会两双小手的指尖相碰,好似尖尖的屋檐。
江轻云也和他做同样的动作,笑了笑道:“是啊。”
他们的发音和其他地区不同,江轻云听着他们说话觉得有趣极了。
决定再逗逗这帮活泼可爱的小孩子们,他道:“你们竟然什么都知道。能知不知道长生蛊?”
本是随口问道,但没想到几个小朋友脸上却面露纠结之色。
尤其是那个问问题的小女孩,前一刻眼睛还明亮,现在就有些躲闪,似乎在犹豫什么,但又不敢说真话。她看上去七八岁,比周围的小孩都大一点儿。
对付小孩子,江轻云还是有一手。
他从阿东的袖袋中拿出一把花生糖,一人手里塞一块。
山里的糖本来就稀缺,最多只有一些天然蜂蜜、果干。只有逢年节家里才会备些,多是从外地进货回来。
小孩子都拒绝不了糖,小手小心捧着,眼睛亮得发直。
刚才的紧张和纠结换成欢呼雀跃。似乎有一群撒欢的小雀儿,蹦蹦跳跳。刚才的那些犹犹豫豫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复存在。
乘胜追击,江轻云说了一堆哄小孩的话,听不听得懂又是另一会儿事了。又从袖袋里掏出个小玩意儿招呼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小娃娃刚刚好。
一顿输出后,终于被他翘出有用信息。
“族长阿叔说,蛊是圣物!”
“那寨子里有蛊师?”
“没有!山神不许!”
山神?
江轻云对山神不大了解,他只认识红花山(江轻云封的名)的山娥姑娘,但她曾说自己是山灵,受大山恩泽,守护一方生灵。
这个山神也是这样的?
“那四天前,寨里有没有来过其他人?”
“没有!”
江轻云和阿东对视一眼,没有再问下去。往孩子堆里又撒了一把糖,便起身退到远处无人的桑树下。
他们装不经意在寨子里转悠了一圈,真的没有路琼生几人的身影。江轻云的感应在寨子里也没有反应。
昨日其实他们也第一时间问过许多村民,但他们都不愿意说,要么否认说不知道,要么尴尬得转移话题。
慵懒的午后风,撩拨吊脚楼下拴的铜铃。
一筹莫展,江轻云想到一个人。
这时,银链哗啦一响,左侧转角处露出百褶裙上绣的靛蓝云纹。
是那个小女孩。
她梳着乌黑的童髻,发间缠着细银链,额前坠着一枚月牙形的银片,衬得小脸莹白如玉。
两鬓各垂下一串银蝶,翅膀极薄,跑动时簌簌颤动,仿佛下一秒就要飞向青翠的茶山。
她眼睛还是那样明亮,但眼神和之前都有所不同。又犹豫,也有一意孤行。这么矛盾的眼神如何存在于一双眼睛里,谁也不能明白。
但这个眼神是江轻云现在正需要的。
小伙伴不在身边,她没有上午那么活泼,怯怯地说:“哥哥,你还有糖吗?”
江轻云蹲下来,会心一笑,“当然有啊。”
阿东道:“其实你没有了。”
江轻云看了他一眼。
对哦,上午撒出去一大半,又闲着无聊吃完另一小半。
“以后也会有的。”江轻云决定先画饼。
女孩笑了一下。她脸色不大好,明明年纪不大,这一个笑容却有点像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强颜欢笑。
她说:“好。可以,给我弟弟吗?”
江轻云问:“你的弟弟我没有见过吗?”
女孩摇摇头,眼睛里镀了一层月亮般的光,小声说:“他两岁。我要见不到他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女孩让江轻云想起远在白水镇的小芙蓉。
那个堵上全部家当也要为素未谋面的母亲求一卦的女孩。
她们年纪看起来差不多大,却一样在命运的浮萍上挣扎。
“是生病了吗?”
“不!我很好。很好。所以我要去,侍奉山神。”
江轻云眼睛睁大,如果他没听错,也没理解错——
山神是个变态恋童癖。
什么也不用说,拳头硬了。
山里没王法,本大王来立!
江轻云抬头看了一眼阿东,勉强保持微笑,温声道:“这是寨里的人告诉你的吗?”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又轻轻摇头,说:“山使者说,我是被选上的人,大家都很高兴。阿姐,三年前也被选上,我再也没见过她。”
“我知道了。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花妮。阿姐叫娜朵。”
说完,见江轻云起身,花妮忽而拉着他的衣角说:“哥哥,你要现在去吗?”
“嗯?不可以吗?”
花妮:“过两天献花节,我就去了。可以,和我一起去?”
说到这,她又补充道:“没有使者指路,没有人找得到山神。”
阿东问道:“没有人见过山神?”
花妮重重点头,“村子都没有!族长也没有!”
江轻云琢磨道:“这个故事就像河神娶媳妇一样。听着就俗。但这跟长生蛊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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