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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了
约莫半个小时,车子终于开进了医院。
姜云冒雨快步走进来,抢救室外坐着两个相熟的邻居。他们看到姜云,便站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节哀。”
消毒水混着冷空气进到鼻腔里,像长了刺,扎进她的鼻腔。
李霞珍了无声息地躺在病床上,一张被子从头盖住脚,只微微鼓起显露轮廓。
她才发现原来外婆那么瘦小。
姜云伸手去掀开被子,指尖无意识地发抖。
李霞珍的脸露出来了,一双睁开的眼睛展现在眼前。眼神已经失去了生机和光泽,灰暗又空洞,她直直地望着前方,像是在看着什么东西。
姜云再也忍不住了,泪水从眼眶喷涌而出,凉意顺着脸庞滑落,一滴又一滴地落在李霞珍的苍白的脸上,几滴泪在李霞珍的眼角滚下,像流着泪。
姜云把头埋在李霞珍的身上,身体不停地颤抖着。
“她就是死者的亲属吗?”
“是啊,唯一的孙女了,前两个月女儿才刚死呢。白发人送黑发人不久,现在又黑发人送白发人了,什么祸事啊。”
“外婆,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我在未来过得很好,我很优秀,我考上了全国前五的大学,我还保研了,我在大公司工作,年薪几十万呢,厉害吧。”
“我会过得很好的,你放心吧。”她把李霞珍的眼睛闭上,重新把白布盖起来。
她走出去的时候,回头又看了一眼,最后迈步走出了门。
邻居开车送她回到老房子。
老房子在夜色中笼罩一层阴影,像凝视着姜云。极淡的月光照在树上,像诡谲的妖怪。
姜云打开灯,院子里放着一张木桌子和椅子。手表的指针指向九点,按这个时间,李霞珍应该坐在椅子上等着她回来。
厨房里亮着灯,电饭锅还通着电。她打开盖子,热腾腾的雾气融着饭香扑面而来。
一大碗米饭上面摆着,几只烤鸡翅和西兰花炒肉,看着很有食欲。
姜云后知后觉地感觉到饥肠辘辘。她端出来,一口一口地吃着。
“喵。”
皮皮挺着圆润的肚皮,尾巴下垂着,小心翼翼地走到她的面前。
姜云盯着它,皮皮像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夹着尾巴,小声地叫着。
你去哪里了?你为什么要出去?你知道外婆为了找你出车祸了吗?她想问,可是皮皮怎么能回答她呢。
姜云希望它活下来,李霞珍却死了。
这像个笑话,她视若珍宝的人却难逃一劫,死亡像是不可避免的终局,谁都无法改变。
请了几天假后,姜云回到学校。一切好像和往常一样,时间被试卷题目塞满。
姜云想像往常一样开车送张漾放学,被他拒绝了。姜云没有坚持,也没有与张漾更多联系。
她放学途经南城的大桥,停下来站在围栏旁边。围栏的钢铁边缘漫上红褐色,摸上去掉下红色的渣。
湖面一望无际,两边是满目的绿色。
她沉浸在幽深的湖水里,意识像突然黑屏的电视,手脚像有了自主意识,爬着栏杆,跳进水中,激起一阵浪花。
“姜云!”
张漾冲上来,毫不犹豫地跃进水中,把姜云带回地面。
“姜云。”他探了探姜云的脉搏,心脏打着擂鼓。他双手交叉,给她做心脏按压。心里默数次数,接着捧着她的脸,吻上她的嘴唇,渡一口气。
肺中挤压的水猛得从口中喷出,姜云咳嗽着,嘴边淌下水。空气重新涌入鼻腔,她开始大口地呼吸着。
“姜云……”
姜云意识模糊,眼前像信号不好的电视机,时而清晰时而花屏,一双担忧的眼睛晃悠着。
耳边响起救护车的鸣响,她认出眼前的人是张漾,但下一秒又昏了过去。
张漾将姜云送进医院。
生命体征监护仪持续不断地显示着心率,血压,一条条绿色的线上下波动着,发出滴滴的声音。
姜云躺在病床上,脸颊白皙透着苍白,漂亮的眼睛紧闭着。
张漾站在床边看着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把贴在脖子上的头发拨开落到枕头上。
红绸飘散,树枝上长出新叶,浅浅深深,懒洋洋地晃动着。
女人站在树旁,头发用木簪挽起,一身高领长袍,肩上披着毛衫,端庄又优雅,眼角有像三角形状的黑痣,显得富有灵性。
“你来了,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
张漾:“姜云为什么会突然跳河?”姜云的性格坚韧,不会想不开自杀。
女人:“她在我这里许了愿,想要你活着,就要等价交换。”她在头顶的树枝下,抓住一条飘动的红绸,熟悉的秀丽字体写着:张漾岁岁平安。
张漾心脏像被狠狠扎了一下。他早知道了这段时间做的梦,都是他已发生的回忆。
细想从见到姜云的时候的一见如故,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反复强调让他注意安全,信纸上写着的凭何以贺。
他知道姜云也回到了过去,但没想到姜云对他活下来的期盼,却成了姜云的催命符。
而眼前对他们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的人。
“你到底是谁?”张漾问道。
女人拨动着佛珠,“人们在面对困难会感受到痛苦;见到他人幸福,会感受到落差,看到奇迹和希望,会感觉到幸福,这种时候他们总会呼唤我的名字,感谢我的恩泽或者咒骂我对他们不公。”
“命运吗?”张漾问。
命运:“你可以这么理解。”
他看到姜云在命运里摸爬滚打,可兜兜转转却一直只是陷在沼泽地里。
张漾如鲠在喉,“为什么改变不了。”
命运:“因为这是过去,孩子。”过去已经是过去,任何人都无法改变过去,死亡更是无法逾越、难以改变的结局。
“所以重来有什么意义?你说这是执念,怎么解开,又该怎么结束这一切。”
如果这是一场梦,姜云没必要在这里久留,她该回到现实,那个属于她的未来里。
命运笑了。
“让一切回归正规就好。”
在醒来的当天下午,姜云办理了出院手续。她找到一家饭店吃午饭,天空又布满乌云,下起淅淅小雨。
店里的电视机挂在墙上,播报着新闻,喧嚣的人声混合着广播女声进到耳中。
她把关机的手机重新开机,几条未读消息跳出来,其中两条是张漾在下午发的。
张漾:医院跟我说你已经出院了,你好点了吗?
张漾:来南城副街好吗,我有话想跟你说
“现在播报一则新闻。今天下午,南城副街发生一起严重的多车追尾事故,造成了五伤两亡。”
手机掉在地上,在地板上跳了两下,滚落在脚边。她捡起手机,往副街狂奔。
雨下得越来越大,天空像破了一道口子,疯狂的雨水像瀑布一样砸在身上。
跑了不知道多久,一道撑着伞的影子出现在眼前。
张漾看到冒雨来的姜云,跑过来将她罩在伞下。
怎么没有撑伞就来了,他想问。可是看到姜云全身湿淋淋的,一双红红的眼睛倔强地盯着自己,嘴唇抿得泛白。
他一句话都问不出口了,像有东西堵在喉咙,堵得他胸口发涩,眼眶通红。
两个人死死地看着对方,都保持着缄默。
“你知道吗,新闻播报说副街有车祸,我以为你死了。”
张漾:“车祸在东面,而且我确实已经死了。”
他的话像一把利剑,割开一切幻梦。
姜云:“你想起来了?”
张漾:“嗯,我做了很多梦,猜到了是过去的记忆。”
姜云:“还会有办法的。”其实她悲哀地知道,没有办法了,可是她依旧说着,像是在安慰自己。
张漾握着她的手,摇了摇头,“不要用死亡填补死亡。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最坚韧的女孩,别困在这里好吗?”
他把伞柄塞到姜云手里,是那把天蓝色的雨伞。
“送给你,让它带你回去吧。”
姜云哽咽着,肩膀颤抖。
“送给你,让它以后为你遮风挡雨。”
相同的场景,相同的人,逐渐在眼前重叠。
天蓝色的雨伞浮散着荧光,手指变得透明。
姜云:“等一下,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张漾:“你说。”
“我喜欢你。”藏在心底深处的东西终于重见天日,她的心里有块地方松了下来。
张漾勾起唇角,眼睛亮亮的。“谢谢你的喜欢,我也很高兴你可以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但是你值得更好的未来。”
他弯下腰,把姜云抱在怀里。“向前看,别回头。”
姜云双手抱着他的肩膀。少年的体温如此温暖,一颗心脏有力地跳动着,让她感受到炙热。
她胸下的位置变得透明,荧光像火树银花,向四周飘散。
张漾放开她,嘴唇一张一合好像在说些什么。可是荧光快速没过她的脸庞,再也看不到了。
等姜云在睁开眼,她站在南城的大桥上。雨已经停了,弯弯的彩虹挂在天上。
天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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