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侔天
白将长青带到了运河边。
这里离营地有些距离，一些女性流民不愿在人多的地方盥洗，往往会来这里。
因此，即使此刻部分河面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还是有几个女子在河边捶洗衣裳。
一片捣衣声中，长青看了白一眼，咳嗽一声，道：“特意避开人，做什么？”
虽然表情不知为何有点不自然，但他说话真的流利许多了。
白这样想着，变戏法似地掏出一大袋银两，塞到他手上。
明明被塞了好多钱，少年脸色反而更黑了。
“你……又找了……”他咬牙，却不愿意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就非得，找他搞钱？”
白一愣，反应过来，摇头。
“我没有找韩无策啦。我这几天在京城医馆蹲点，挑了些有钱人，给他们治了治毛病，拿了点酬劳。现在生病的人很多。”
她顿了顿，又道：
“其实，除了他们，到医馆求医的所有人都被我悄悄治好了。刚刚过来的时候，这边的流民我也偷偷治了一遍……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他们本身体质亏虚，只要天还是这么冷，他们就还是会常常生病。”
说着，少女突然紧张起来：“啊，你不能告诉沈宁哦。他会骂我的。”
长青：“……”
他不高兴地瞅她半晌，嘀咕道：“我就，管不得？”
白：“？”
长青移开视线：“别把自己，累死了。”
白弯了一下眼眸：“没事的，我不累。倒是你，这些天辛苦了。”
长青冷哼一声：“怪谁？”
少女摸了摸鼻子，当作没听见他的指控。
“说起来。”长青站直了身子，装作不经意地开口，“管钱的，不是我。为什么，选我。”
白愣了一下。
“因为宁宁更擅长善后？”在少年脸色再度黑下来之前，她又补了一句，“而且，你是我徒弟嘛，这些天你这么累，我有点担心。”
长青脸色好了一点，淡淡道：“担心什么。比不上，你训练我的十分之一。”
“不是强度的问题，是这边人多事杂，我怕你不适应。”白关切地看着他，“你最近还有犯过那些毛病吗？”
长青微怔，摇头。
流民营地确实麻烦。但最近，突发的红疹，头痛，眼痛……都再没出现过。
“毕竟，从谢家那个鬼地方……”他开口，因为眼前这双只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唇边隐约带了笑，“被你，掳走了。”
白睁大眼，随即也忍不住笑了。
“什么掳走，明明有问你意见。不过，我觉得不只是地方的改变，也有心情的改变吧？”她眉眼弯弯，“被这么多人信任、依赖的感觉，是不是很棒？”
长青愣了一下：“什么？我不——”
话没说完，一声突兀的惊呼响起。
二人朝声源望去，见一个女子站在河边，木质的捣衣槌顺着流水逐渐飘远。
白望向长青。
少年意识到她目光中的含义，撇开脸不看她。
白依旧盯着他。
少年还是不动。
白戳了戳他的手臂。
“不会水。”长青板着脸。
白道：“那我教你。很简单的，你肯定一学就会。”
说着，她便往河里走。
长青一把揪住她，额头青筋乱蹦:“你！”
他被气得又开始结巴:“这么冰，你，你——”
“我不怕冷。”白看到他表情，有点莫名地开口，“你下水前活动一下，热热身，也不会抽筋的。你身体这么好。”
“……”长青噎了一下，依然揪着她不放，像是生怕一松手狗子就蹿进河里了，“等我学会，早飘远了。”
“不会的。”白淡定一指，“我用法术定住了。”
长青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捣衣槌竟然真的突兀地定在湍流之中。
“……”少年真的无语住了。
他瞪了她半晌，可是少女依旧一脸坦然无辜。最终只能是长青咬牙开口:“为什么，非要，我去拿？”
“为了给你帮助别人的机会？”白将被江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自然地开口，“而且也能顺便教你游泳，不是挺好的么。万一哪天能用上呢。”
“……”长青盯她一会儿，轻轻啧了一声，松开了手。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将一袋子银两往地上一扔，闷不作声往河里走，半路又猛地回头，警告道:“你，别下水。”
“？也行，那我就在岸上教你。”白歪头，“首先，让自己浮起来，注意换气——”
----------
不出她所料，他学凫水也快极了。
天生对身体控制力极强的人，全身上下的协调能力几乎出自天性。长青一开始就浮了起来，随便扑腾了几下就学会了踩水，不一会儿就能够潜游了。
白在河边啪啪鼓掌。
水波中年轻的矫健黑蛟，投来无语的一眼。
然后他再度潜入了冰寒的河水，没过多久便靠近了突兀地定在河水中的捣衣槌。
将其带到岸上的时候，少年浑身湿透，把东西往岸上一扔，便开始黑着脸拧干衣服上的水。
“辛苦啦。”白笑了一下，抬手用法术烘干他的衣服。
长青刚抬起眼皮，丢失了捣衣槌的女子已经跑了过来。
女子容貌妖艳，衣裳也比普通流民鲜洁一些。她到了长青面前才急急刹住，喘息微微间，眼波流转。
“奴名为凤池。多谢……长青公子？”
她行礼时姿态万千，语调也婉转妩媚，尾音仿佛有小钩子，钩进人心底痒处。
长青面无表情，指了指地上。
女子俯身，拾起捣衣槌抱在胸口，美目凝向少年人黝黑俊秀的面容，以及他铁灰色的奇异眼睛，忽然一笑。
“奴欠公子的，并非只是这次。”
长青皱眉:“？”
女子柔声道：“奴在流民群中，差点被无赖欺凌……幸好得公子您解救。”
长青默了一会，回想无果，只淡淡道：“我不是，公子。”
女子微微一怔，随即从善如流地改口：“郎君？”
长青表情难以形容，往后退了一步，转身要走，却被女子忽然拉住:“郎——”
少年几乎是粗鲁地立刻挣脱了。
女子:“……”
她神色有点僵硬，妩媚的双眼微转，目光移到一旁神色好奇的白衣少女身上。
“凤池见过姑娘。”女子朝白同样一福身，巧笑嫣然，“以前只在营地中匆匆一瞥，今日才发现，姑娘这般美貌。”
她微微一顿，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好奇：“不知两位是姐弟？还是兄妹？”
白猛猛摇头：“都不是——光看肤色就不会是啦。”
黑皮少年：“……”
女子噗嗤一笑，更增娇艳：“说的也是。那两位是？”
“是师——”
“营地还有事。”
长青却截断她的话，左手拎起地上的袋子，右手拽住白的手臂，拖着还想把话说完的少女走了。
女子看着两人一黑一白的身影，美眸微眯，轻轻啧了一声。
----------
白被长青一路拽到了营地里。
他步履匆匆，白喊了他几次也没反应，只得配合着他大步流星的步伐，回到了用来堆放物资的营帐。
一撩开帐篷门帘，长青就顿住了。
他只是想找个没人来烦的地方，跟她单独待一会，却不料这里有人。
白从他身后探出脑袋，也呆了呆。
入目的是两座小山一样的被褥和衣物，而沈宁正站在一旁，拿着单子比对。他听见动静回头，看见靠得很近的两人，眼睛眯了一瞬。
但下一瞬他便恍若无事一般，移开了视线。
“来得正好。”他指了指小山，“建营地第一天就订下的冬衣冬被，今天总算是送到了。”
白走近:“这些看起来，不是新的？”
“因为我订的便不是新的。旧的价钱，只需新的一半不到。”沈宁抬起下巴，冷冷睨她，“你以为，就你那点钱，能管几个人，能撑多久？”
白:“……”
她莫名有一种被妻子嫌弃不会挣钱的悲催丈夫的感觉，偏偏又反驳不得，只能气势不足地拿过长青手中提着的银两，两手递了过去。
沈宁接过，掂了掂，沉沉望她：“你哪里弄来的？”
白又将在医馆门口给达官贵人治病的事情给他解释了一遍。
沈宁面无表情。
“异人做事，我自然无从置喙。”他淡淡道，“物资我已清点完毕，分发是你们的事了。”
说完，他直直穿过白和长青中间，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白衣少女呆了呆，望着被风吹得不断抖动的门帘：
“……虽然没骂。但怎么感觉更可怕了啊。”
长青走到衣山边，扛起一大摞衣物，往帐篷口走去，回答得漫不经心：“你管他。”
白默了默，走到被山旁，也扛起了几条被子。
小山一样的衣物和被褥，很快在二人的努力下被送到了专门的分发点。
最后，白发现原本的被褥之山已经被自己搬空，只长青搬的那边还剩零星几件衣物。
想着他待会还会继续搬的，她长吁一口气，慢慢坐在了地上。
地上如其他帐篷一样，铺了干草，其实很硬，很扎人，也很凉。
但直到昨天，流民们都睡在这样的干草上。
“总算可以让他们盖被子了。一半垫一半盖也行吧？不过，感觉不够大……”她喃喃自语，逐渐抱着膝盖，将脑袋埋在了膝盖中。
“真是，万事艰难啊。”
空无一人的帐篷里，纤细的白衣少女埋首于膝，低低叹气。
有人撩开帐篷门帘，脚步声一顿之后，又慢慢走近。
“坐地上，做什么。”
耳边传来的，是少年人冷淡的声音。
白没有抬头，低声道：“抱过去吧。”
长青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抱……去哪里？”
白闷闷的声音从膝间传来：“当然是分发点啊。”
“……你怎么，不自己去。”
“有点累了——”少女拖长了声音，头在膝盖里埋得更深，难得有种有气无力的意味，“让我歇歇吧。”
长青顿了顿：“是不是，不太好。”
少年的声音罕见地有些不自在。
“这有什么不好？”白以为他不想干活，“有事弟子服其劳嘛。”
长青又沉默了。
过了半晌，他低声道：“既然你，不介意，我怕什么。”
闻言，白不解地从膝间抬起头，骤然发现长青近在咫尺的侧脸。
少年目光有些发飘，双手却牢牢揽住她的膝弯和腰，将她整个人从地上端了起来。
“那就，走了？”
他声音低得像蚊子哼，但帐篷里安静得滴水可闻。
沉默，再沉默。
最终。
“谁让你搬我了。”
白面无表情地指向地上的零星衣物。
“让你搬的，是那个。”
长青僵硬了。
此时帐篷外突然传来一声呼唤：“长青郎君，我想换一套合身的……”
少年猛然双手一松。
咚地一声，白衣少女维持着原本抱膝端坐的姿势，直直掉到地上。
至于长青……
长青冲出了帐篷。
先前自称为凤池的美艳女子站在门口，妩媚垂下的鬓发，被少年冲出去时带起的风，吹得站了起来。
凤池:“……”
白慢慢爬起来，捂着尾椎骨，缓了一下，指着地上剩了几件的衣物：
“这还有几件，你要不要挑挑看？”
----------
处理完最后几件衣物，白来到帐篷外，伸了个懒腰。
少女脸上本是终于干完活的轻松，但这份轻松几乎立刻就消失了。
悠悠苍天，竟当真不予人喘息的余裕——
大雪，又突兀地落了下来。
寒风吹拂着她的黑发，撩起她的白衣，大如鹅毛的雪花覆在她身上。只是几个呼吸的瞬间，白衣少女乌发上已满是落雪，几乎成了一个雪人。
但她一动不动，沉默地看着这片已经庞大的流民据点。
无数人在咳嗽，在瑟缩，在艰难地啜饮着稀薄的米粥。
一个圆脸的医女在流民中忙碌地穿梭，衣服上都是病人吐出的污秽。
不易察觉的光芒溢出少女的指尖，顺着风吹了过去，带走了医女衣服上的污秽。医女并没有发现，还是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白走了过去。
医女见到她，眼前一亮：“您……您来了！”
白之前碰到过这个腼腆至极的姑娘好几次，发现对方在医道上颇有研究，也特别细致用心。在指点过对方一点医理，也偷偷用法术帮了一点忙之后，对方看到她终于没有那么紧张，能正常交流了。
“菖蒲？你还好吗？”白喊出对方的名字，端详着她的脸色，“你是不是这几天都没回去？”
菖蒲愣了愣，点点头：“我，我没事。”
尽管这么说，但她原本圆圆的脸蛋肉眼可见地消瘦憔悴了不少。
“这里病人太多，虽然不知怎么好转了不少，但，但我还是不能放心……他们，底子太差了。而且……”医女低下头，不安地绞着手指，“我知道能有这样的帐篷，已经很是不易，但是，天冷风大，人容易失温。如果没有砖砌的房子，至少要更厚的帐篷，才能挡风……”
白望了一眼几乎遮天蔽日的雪。
“……嗯。”她轻声道，“知道了，我会想办法。”
医女赧然告辞，又走向了源源不绝的病患。
白依旧站在风雪中。
“你有话跟我说？”她低声道。
身体畸形的男人，从一旁的角落里走出。
白抬眼看着沈宁。
雪散落在畸人的头顶，也凝在其眼睫上，衬得他神色也如雪冷峻。
他似乎已经在一旁待了一会。
“原本要说的，现在已不想说了。”沈宁冷冷道，“倒是你，又想做什么？”
白没有说话。
畸人垂在身侧的拳，缓缓攥紧。
“你想逞英雄。”他声音沉沉，“不但要用法术解除他们的病痛，还想用法术给他们开辟一个温暖的区域，一个避风港——哦，你是不是还想施展神威，让这场风雪停下来？”
白衣少女站得像一尊雕塑，过了很久，才轻声道：“现在的我……这些事，其实是可以试一试的。”
沈宁慢慢笑了。
然而这个笑容，不是温和的，反而带着某种尖锐的怒意：
“你能为天下所有人开辟一个避风港？你能让风雪永远停下来？”
白抿着唇，不说话了。
畸人走近一步。
“就算你想死。”
他的声音很低，却每个字都咬得极为用力。
“也别再一次死在我面前。”
白被他眼中的情绪，弄得怔住了。
不知怎么，她忽然想起一些自己从未深想的细节。
之前，在平川城的城墙上，沈宁揽着已经接近衰亡的她。
那时她已经无力睁眼，却有水珠打在她脸上。
她那时以为是雨。
但是，雨为什么会那么烫呢？
望着此刻眼前人，寒潭双目中隐约的血丝，白终于明白了。
这个人……是这个人。
脸比谁都冷，心却比谁都热。
她忽然上前，轻轻揽住他。
少女的手，搭在畸人异常隆起的背上，轻轻拍了拍他拱起的脊背。
“对不起。我不会再让你担心了。”她小声道。
沈宁呆了一瞬之后，浑身巨震。
他近乎粗鲁地一把将她推开——
却没推动。
白感觉到他的力道，松开了手：“怎么了？”
“你怎么能——”畸人双目近乎赤红，“你怎么能碰我——”
白满脸莫名其妙：“我没碰什么尴尬的地方吧。”
“……你怎能——我的背！”素来冷峻犀利的男人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
白紧张起来：“我拍疼了？”
“……”沈宁通红双目锁在少女身上，良久，才慢慢开口。
“你不觉得，恶心么。”
白迟疑了一会。
“什么恶心？抱你，你觉得很恶心？”她谨慎地确认，“还是拍拍很恶心？”
沈宁看着她，目光近乎困惑。
“我是个恶心丑陋、残缺不全的畸人。你不知道么？”他低声道。
白呆了一下。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目光比他还要困惑。
“你认真的？”
少女每个回应都踩在他意料之外，沈宁满腔的悲愤痛怒，慢慢消失了些许，一种失去力气的麻木涌了上来。
“你脑子里都是什么。”他垂着眼，木然地开口，“你是看不到我背上这坨吗。”
白迟疑地看着他。
畸人沉默片刻，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
“怎么，你想说我没有畸形，没有残缺，你眼中的我，只是个普通人？”他声音中含着很淡的讽意，凉凉的，却莫名刺骨。
“否认异样，粉饰太平，把丑陋的、不想看到的东西，一脚踢进角落里。”
男人轻声开口，盯着地面的眼神空空落落，仿佛在看着某种不堪回首的过去。
“然后世界又变得一片美好祥和，让人愉快——只要移开视线，不承认那些丑陋可悲、让人不快的东西，只要装出这副仁慈正确的姿态——”
“沈宁。”
白忽然唤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能看到你脊柱畸形，而且很显眼，第一眼就能看到。”
背着一座山峰的男人，慢慢抬起孤寒的眸。
少女注视着他。
“但畸形也不是残缺吧。何况就算真是残缺，又怎么样？”她茫然，“天地也不全啊。”
沈宁呼吸微滞。
“我记得……我的师尊告诉过我，有个圣人说……天地无全功，圣人无全能，万物无全用。”少女微微眯起眸，回忆着，“天道有缺，无瑕必毁。”
她笑了笑，但那笑容又有些说不出的落寞：“哎，要是我能明白得更早，就好了。”
沈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良久，他才道：“天地本不全，但我……畸于人，在这个世上，终究——”
“畸于人者，侔于天。”白忽然道，“你与人不同，便一定在什么地方，能够与天同列。”
看到他惊愕的神色，少女摸了摸鼻子。
“想不到吧。”她似乎在努力显得云淡风轻，但依旧有些没有藏好的小小自信流露在了眼里，“我没你想的那么傻，你要是学富五车，我大概也有三车——呃，一车——”
“……这是哪位说的？”畸人冷不丁打断了她的话。
白愣了一下。
她苦思冥想：“好像……叫……唔……支离……不对……哀骀……也不对……”
四周积雪未融，少女额角却渐渐渗出汗。
最终，她一脸空白地放弃了。
“想不起来了。管他叫什么呢，反正，是一位大宗师就行了。”
看着一言不发的沈宁，白的表情逐渐心虚：“一车可能是不到……那我就……学富一袋吧。”
畸人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
他看了太久太久，久到白底气不足、有些羞恼地开口：“你总得给我留一袋吧！”
沈宁还在看她。
那目光很奇怪，很奇怪。
“你当真……这么想？你真……不介意我这副模样？”
白呆了呆。
“你这副模样怎么了？我要介意什么？”她不解地反问。
沈宁动了动唇，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他眼神却越来越深，其中情绪如深海逐渐加剧的暗流，看似平静，却有惊涛骇浪汹涌。
“说起来，”白突然想起来，“灯会那晚，你来找我的时候……大概正因为你跟别人不一样？明明街上那么多人……”
少女的眉宇间明明有着挥之不去的忧虑，却仍然对他露出最天真的笑容。
“我却一眼就看到了你。”
畸人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最终，慢慢闭上双眼。
他很轻、很缓地吸气，又很慢、很长地吐出，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白。”
“嗯？”
“今天就不骂你了。”
“……”白一脸无语，瞪着面前的人，却发现畸人脸上闪过一个极为罕见的笑意。
很浅很淡，却真实而安宁。
——如他之名。
只可惜这罕见笑容很快消失，沈宁肃了脸色。
“我是认真同你说。”他道，“你绝不能再在营地里随意使用法术。”
眼见少女要反驳，畸人抬袖，掩住她的口。
他动作克制，并未真正接触到她的唇，注视着少女的目光却沉沉：“这不只是为了不把你掏空，也是为了不给营地招祸。你肆意妄为，只做那点可怜的遮掩，可曾想过这里有多少双眼睛？大部分人都不傻，他们看得到异样。一旦被有心人……”
他没有再说下去。
白愣了愣，想了一会，最终乖乖点头。
见她态度良好，沈宁脸色稍霁，放下了手。
他沉静地开口：“真要安济天下，必须使民自生。”
畸人伸手指了指。
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风雪中的流民营地，绝大部分人都脸颊通红，皮肤皲裂，面容疲惫，眼神麻木，有种不知明天会如何的空洞和茫然。
但也有例外。
身高不足成年人腰部的小女孩，裹着分发的厚厚的棉衣，好似个蓬蓬的棉球，穿梭在营地里，声音脆嫩，像一只不知世间险恶的、叽叽喳喳的，刚出窝的小鸟。
白忍不住露出笑容。
“……她真可爱。”
沈宁瞥了一眼白，淡淡道：“可不可爱未知，倒是比很多大人有用。”
白好奇地望着畸人：“你让她做什么了？”
“施粥处。她很聪明。”沈宁若有所思，“人是没有粥棚高，但一天下来，多少人领了粥，各自的模样，都记得清清楚楚。有无赖领过了硬说没领，被她指出几时几刻、在谁前后来领的，找前后的人一对质，果然如她所说。”
他看着白疑问的神色，补充了一句：“是有在记录画押，但那无赖趁人忙乱，换了根手指按指印。”
白有些担忧：“那家伙会不会找机会报复？”
“已经赶出去了。”沈宁面无表情。
看到白脸上闪过的讶然，沈宁沉声开口：“这里到处是老弱妇孺，决不能留下这么一个隐患。”
他顿了顿，道：“对一个恶者过分宽容，往往以损害其他所有无辜者为代价。”
白呆了呆，敬佩地看着他：
“唔……你真是宽严并济，仁慈又清明。”
畸人目光有些不自在。
“我不吃这套——”
他还没说完，少女倏然变了脸色。
她猛然扭头，看向城内的方向。
“怎么？”沈宁蹙眉。
白抿紧唇，眉间升起郁色。
“韩无策，出事了。”
她转身要离开，畸人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白回头。
沈宁将她焦急之色全部纳入眼底，慢慢抿住唇。
“……我有话跟你说。”他淡淡道。
“现在？”
畸人攥着她的手腕，愈加收紧。
“对，现在。”他看着她，寒潭双目极为深邃，“如果你不是哄我，如果你当真觉得我能侔天——就相信我。”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说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