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条小鱼在乎

　　[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呢？]

　　高考在即，到最后的冲刺阶段，大家都在分秒必争。
　　于霁也不例外。

　　几乎每天挑灯夜读，有时候于良平值完班回到家，竟发现他的房间还亮着灯。
　　于方红说得没错。
　　在学习上，于霁从不让他操心。

　　天空泛起鱼肚白，于霁收拾试卷装进黑色斜挎包，下楼准备出门，却注意到餐桌上热气腾腾的三明治和一杯牛奶，他迟疑地拿起来，望向于良平房间的方向。

　　又放下，出了门。

　　三明治完好无损地放在盘子里，其中的蛋黄经过高温加热后在滋滋作响，空无一人的客厅，声音格外清晰。

　　午休时间，于霁接到于方红的电话，上来第一句问他带钥匙没，于霁想都不用想，他这位丢三落四的小姑肯定又把钥匙锁家里了。

　　于方红家离一中很近。
　　鉴于她犯的“前科”太多，索性多配了把钥匙给于霁，为的就是解决像今天这样十万火急的情况。

　　到目前为止，类似的救急多到于霁已经开始建议她家里干脆装密码锁算了。

　　“密码锁不安全，你没看到网上说密码锁没电了会自动解锁，一推就开了，多危险，再说这不是你还有钥匙吗？”

　　于霁在开门，“我马上就毕业了，以后准备把钥匙给谁？”

　　“你忘了？你妹马上小升初。”
　　“去一中？”
　　“肯定的，离家这么近。”
　　“我合理怀疑你的真实目的。”
　　“做人不要这么复杂，小伙子。”于方红好不容易休息，去超市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朝于霁递了下眼神，示意他提进来，“我早上做了茉莉花茶，还有酸奶冻，吃点再去学校。”

　　“才吃完饭。”于霁穿鞋准备离开。
　　于方红不满地啧了声，“臭小子，你姑我好不容易做的，必须尝尝。”

　　像是想到什么，他犹豫道：“行吧。”

　　于霁舀了勺酸奶冻，心不在焉地放进嘴里，于方红换了身家居服从卧室走出来，在倒茉莉花茶。
　　于霁睨她一眼。

　　于方红敏锐地察觉道：“想问小喜的情况？”
　　“能说吗？”
　　于方红叹口气：“具体的不能多说，但她最近的情况确实不太乐观。”

　　握紧冰凉的白瓷碗，水珠顺着手腕滑落，滴在白色地毯上，于霁拇指抠了下碗口，兀自说话。
　　“上次听到我爸打电话，他说起心脏移植的事情，是跟她有关吧。”

　　于方红在他旁边坐下，欲言又止地，迟疑半天才开口，“你想学医是不是因为小喜？”

　　于霁没有回答。

　　“你不说我也知道，自从小喜住院，你三天两头往医院跑，编的几个理由，也就小喜会信你，你长这么大，我没看到过你对哪个朋友这么上心，而且你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其实我挺喜欢小喜的，这孩子单纯，谁对她好她都知道，就是得了这个折磨人的病，有些话本来不应该我说，但作为你的小姑，我不得不说，现在的情况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包括最坏的一种，你想过吗？你现在还小...”

　　“我想过。”于霁打断她，“我想过的。”

　　于方红定定看着他，从前不管于霁做了多让她头疼的事，她都是一巴掌呼上去解决的，但在这件事上，她束手无策，更说不出一句重话，尤其当听见于霁异常冷静的回答时，于方红沉默了。

　　“有时间多去看看她吧。”
　　“她不让。”林喜怕耽误他们复习进度，影响高考，明令禁止他们在高考前来医院。

　　于方红给了他一个脑瓜崩，“是不是傻，她不让你就不去啊，脑袋怎么跟你小姑父一样木，小喜是担心你们高考，但你这成绩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我看你现在的状态，不去才更影响你吧。”

　　“下手这么重。”于霁捂着被弹的那处，嘶了声，“头有点晕。”
　　“又讹我是吧。”
　　“要不下午帮我请个假。”

　　于方红气笑了，“蹬鼻子上脸。”
　　“您不是都说了，不去该影响我高考了。”
　　“行吧行吧，半天不在学校也翻不出什么花儿，你小子有我这个小姑就偷着乐吧，还好你爸今天休息，不然...”于方红转念一想，一拍大腿，“不对，不对不对，合着你小子是算好了来的。”

　　“谢谢姑。”于霁抓起钥匙往外走，“别忘了给我们班主任打电话。”
　　“欠你的，滚吧滚吧。”

　　于霁到医院的时候，林喜刚好睡醒。
　　她咳得很厉害，护工连忙把床摇起来，在她背后多垫了块枕头，好让她坐得舒服一点。

　　“小喜，你朋友来了。”于霁来得勤，护工认识他。

　　林喜眉头皱起来，有气无力地问：“你怎么来了？”

　　她看上去非常憔悴，面色苍白，病号服穿在身上晃晃荡荡，而且上次见她也没有用鼻氧管。
　　于霁使劲掐了下手心，咬紧后槽牙，故作轻松道：“上午有点头晕，请假到医院检查，正好来看看你。”

　　“严重吗？”林喜忍不住咳嗽。

　　护工赶紧问：“喝口水吗？”

　　林喜点头。

　　于霁问护工：“她最近一直这样？医生有没有说什么办法可以缓解？”
　　护工叹了口气。

　　喝完水后，林喜好多了。
　　“赵阿姨，你中午还没吃饭吧？”

　　“我没事。”

　　于霁：“赵阿姨，我下午请假了，也不回学校，要不你先去吃饭，我在这里陪她，有问题我找医生。”
　　“那也行。”护工叮嘱道，“有任何问题就按这个铃，我马上吃完回来。”
　　“不着急。”

　　护工在拿包，垂着脑袋跟林喜窃窃私语，“小喜，你这个朋友对你还挺好的。”
　　林喜莞尔一笑，视线缓慢移到于霁身上。

　　护工走后，病房只剩他们两人。

　　“为什么头晕？”刚刚林喜没有得到答复，又问了一遍。

　　于霁被问到了，“可能...没睡好。”

　　“为什么睡不好？”

　　这下于霁终于体会到常春藤说的那句话。
　　林喜有时候真的很倔。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就会刨根问底。

　　“现在没事了。”于霁转移话题，“这都小事，蒋亮每天喊头晕的次数，十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你知道他现在有多卷吗？天天跟我比做了多少题，看到我就跟我确认是不是去霖大，还说要考到一个城市。”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年蒋亮把我推到雪坑里，他竟然还惦记着今年下雪的时候再给我来一下子，我看他真是想多了，我又不傻...”

　　“于霁。”
　　“嗯？”于霁猝不及防被打断。

　　望见林喜黯淡无光的眼眸，他的心颤了一瞬。

　　“我也不傻。”
　　于霁嘴角抽了下，“什么意思？”

　　林喜没有正面回答。
　　再迟钝的人总会有反应过来的那一天。
　　她亦是如此。

　　当她弄清楚自己对于霁那股矛盾纠结的情绪从何而来的同时，于霁的心思便也彰明较著。
　　林喜来不及高兴。
　　随之而来的是摆在眼前无法忽视的现实。

　　当头一棒，她不得不面对。

　　“你知道我的身体情况，随时都有可能...”林喜顿住，眼神的光黯淡下去，“你没必要浪费时间的。”

　　于霁听明白了。
　　所以护工是故意支开的。

　　林喜不喜欢拐弯抹角，更讨厌打着为他好的噱头说一些违心的话好让他及时止损，她只会把所有问题赤裸裸地摆在面前。

　　选择是于霁的。

　　“我不觉得这是浪费时间。”于霁很认真地说，“哪怕只是跟你待在一起，什么话都不说，我也会觉得很开心。”
　　“林喜，我喜欢你，所以很珍惜可以见到你的时候。”
　　“你不想回应也没关系，但是...”
　　“别赶我走，行吗？”

　　几乎是祈求的语气。

　　林喜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看着于霁取下手腕上的红绳，在床边坐下，离她很近。

　　“这是我妈去国外前到庙里给我求的平安绳，她说这个很灵，我现在把它送给你，希望你也可以平平安安。”

　　林喜那双水汪汪的杏眼看着他，鼻尖酸涩，眼尾泛红，任由于霁牵起她的手，将红绳系在她的手腕上。

　　平安绳扣上的那一刻。
　　倏地，于霁身上压过来一道力，耳廓边飘来一阵风，脖子被人轻轻勾住，他控制不住地往前倾，好在他眼疾手快，双手撑在床上。

　　淡淡的药香先一步扑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
　　林喜主动抱住了他。

　　看起来很虚弱的林喜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力。

　　抱得很紧。
　　让他没办法呼吸。

　　他借力撑在林喜身体的两侧，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也不敢动。

　　突然间，后背僵住，他瞠目结舌，喉咙像是被人用双手扼住一般。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停摆。

　　耳边嗡嗡作响。
　　他听不见其他声音。

　　周遭只剩下林喜啜泣的声音，还有那句被风卷走的话。

　　—
　　很快到了高考的日子。

　　考试前一天，林喜在群里发了祝他们考试顺利的消息。
　　这个群是新建的，是那天餐厅结束后，小树主动拉的大家。

　　林喜已经很久没有冒泡，但大家心照不宣地照聊不误，偶尔林喜状态好点还会自己看两眼，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护工拿给她看。

　　所以她一出现，大家纷纷上线。

　　栀子率先发了个蜡笔小新收到敬礼的表情包。
　　后面几人开始效仿刷屏。

　　【钟秋：@嘻嘻，现在好点了吗？】
　　【方晓薇：等我们考完就去找你玩。】
　　【高文宇：带我一个。】
　　【唐琪：+1】
　　【小树：+1】
　　【蒋亮：+1】
　　【秦墨：1】

　　【高文宇：哟，墨姐都炸出来了，还得是林喜[竖大拇指]】

　　林喜发来一条语音。
　　只有两秒。
　　把声音调到最大才能勉强听到轻轻的一声“好呀”。

　　【雷蕾：林喜，好想快点见到你，想你555】
　　【栀子：我也想你555】

　　【蒋亮：大家都在干嘛？紧张吗大家？明天就要考试了。】
　　【蒋亮：想见面不是很容易，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咱们可以视频啊，大家都能视频吧？都方便吗？】

　　【栀子：@嘻嘻，你方便吗？】

　　【藤哥：可以，我在她旁边。】

　　蒋亮在群里发起视频通话。
　　常春藤接通时，林喜靠坐在病床上，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出现在画面里。

　　“小喜。”栀子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耳机，努力克制住见到林喜时的兴奋，“感觉你今天的气色不错。”

　　常春藤冒出个头，“也不看看是谁在照顾。”

　　林喜今天的状态确实要比前些天的好太多，虽然说话声音还是有气无力，但人看上去精神不少，没那么憔悴。
　　“栀子，你在家吗？”

　　“对啊，我在房间。”

　　高文宇：“都进来了吗？”
　　蒋亮：“阿霁呢？就差他了，怎么关键时候掉链子？没看手机吧。”

　　小树：“我哥估计是开勿扰了，他最近经常这样，跟打了鸡血一样，我前几天去他家里，凌晨四点上厕所的时候看到他还在客厅，我还以为他是起早复习，结果你们猜怎么着，我哥压根没睡，熬了个通宵，太恐怖了这个人。”

　　蒋亮：“别提了，他太卷了，在学校往那儿一坐就是一整天，要是不拉他去食堂，我感觉他都能直接把试卷当饭吃，一点不夸张。”
　　高文宇：“我靠，恐怖如斯。”

　　钟秋：“学霸都这么卷，我们不活了。”
　　方晓薇：“学霸身体扛得住吗？”

　　唐琪：“不过高考本来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栀子：“等我们考完就熬出头了。”

　　雷蕾：“对啊，明天考试，大家都要加油。”

　　常春藤啃了口苹果，含含糊糊在画面外喊道：“你们加油啊。”

　　林喜望着手腕上的红绳出神片刻，听到常春藤的声音，视线再次聚焦到手机屏幕，大家的面容在小框中清晰可见，欢声笑语回荡在耳边。
　　她认真且仔细地端详着每一个人。

　　重复一遍常春藤说的话。
　　“你们加油。”

　　“一定加油。”
　　“等我们的好消息。”
　　“等我们来看你。”

　　林喜笑得很灿烂。
　　“好。”

　　视频通话结束，于霁仍旧没有出现。
　　林喜打开跟他的聊天框，删删减减最后只留下两个字——加油。

　　有很多话想说，但不能现在说。
　　她已经任性过，不可以再有第二次，至少目前不行。

　　“藤哥，帮我拿一下打印机。”
　　“在哪儿？”
　　“抽屉，还有我的相册。”

　　常春藤一同递给她。

　　林喜动作很缓，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忽然停住，犹豫了会儿，而后触到屏幕，“滋啦”一声，相纸从打印机中冒出来。

　　常春藤好奇看了眼。

　　“你们俩什么时候拍的？”是于霁和林喜的合照。

　　没等林喜回答，常春藤笑着感叹，“拍得还挺好。”

　　林喜嘴角扬起来。
　　“我也觉得。”

　　—
　　考试当天下起大雨。
　　街上车水马龙，雨势愈来愈大，路况变得很复杂，但所有人都很默契地在为这场考试让行，恶劣的天气并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大家按部就班地完成了人生中的一个重要节点。

　　结束当天，于霁走出考场，唰地一下，身旁冲过去好几个同学，他们在高呼，在庆祝高中三年的落幕。

　　天空突然放晴，一道彩虹穿过层层白云，高高挂起。
　　这一刻，于霁如释重负。

　　打开静音的手机，聊天软件已经被学校的各种群消息刷屏，熟练地点进最上端的用绿色小草emoji当备注的对话框。
　　边走边打字，却在发送时犹豫了。

　　她现在是不是在睡觉。
　　手机没有静音的话会打扰到她吧。

　　这样想着，于霁调出林喜护工的电话，准备拨出，这时蒋亮忽然打来电话，上来就问他考得怎么样，说自己跟栀子分到一个考场，瞬间感觉考神附体，还大放厥词梦了把霖大。

　　于霁调侃称霖大没有白日梦这个专业。

　　蒋亮气得破口大骂。
　　隐约听到旁边有女生在笑，估摸着应该是跟他一个考场的栀子，蒋亮让她评理，栀子摆手的同时接了个电话。

　　“你说什么，小喜在抢救室？”

　　声音穿过手机清晰地震入于霁的耳中。

　　后背倏地一下麻了。
　　“蒋亮，什么情况？”

　　“我不知道啊。”蒋亮回他，语气焦急，好像在跑，“欸！栀子，你去哪儿啊？林喜怎么了？”

　　“我，我……我要去医院，小喜她，她在抢救室。”
　　“别着急，我们先拦车。”

　　手抖了一下，大脑完全宕机，恐惧席卷上来。
　　于霁快速地扫视一圈周围。

　　尚存的理智告诉他，到医院最近的路需要去对面打车。

　　“于霁，林喜在抢救室，具体情况不清楚，我现在跟栀子一起去医院，你也赶紧打车过来吧。”

　　电话匆忙挂断。
　　心里紧绷的弦在一瞬间断开。

　　抢救室。
　　为什么会进抢救室？
　　情况不好吗？
　　现在呢？现在怎么样？

　　于霁大脑轰地一下，仿佛要爆炸，绿灯亮起，他失魂落魄地快步从人行道穿过，脚步是漂浮的，世界像是被一根线四分五裂开，摇摇欲坠地，仿佛下一秒就会瞬间崩塌。

　　“小伙子，小心！”
　　与尖锐的声音同时撞向于霁的还有一辆失控的跑车。

　　“嘭”地一声。
　　于霁甚至来不及作出反应，脑袋就遭受到猛烈的撞击。
　　手机掉落在地，世界天旋地转。

　　他感觉不到任何。
　　比疼痛先出现的是他满心满念的祷告。

　　林喜千万不要有事....

　　千万不能有事....

　　林喜。
　　你一定要平平安安。

　　林喜，等我。

　　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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