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命运的谢礼

　　年终是一场流动的聚散。
　　本在华市的外乡人，纷纷奔向各自的故乡。而落在外地的华市人，又紧赶慢赶得回到这里。但偏偏天公不作美，一场暴雪不仅让航班停飞、高铁停发、高速公路封闭，就连城市道路，出行也变得步履维艰。突发的事故造成大面积堵车，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期如愿得合家团聚。

　　比如钟礼。外地的同事大多提前告假离去，坚守到大年三十的钟礼本以为能回家过个除夕，却突然被调去心外ICU。

　　内行人都知道，心外ICU犹如“鬼门关”，进来的人必定是命悬一线、极其危险。

　　今天在华市开元路发生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堵住了一辆开往华医大附属医院的120救护车。那位30多岁的患者，在家中包饺子时，突发心源性猝死。在警车开道争分夺秒的情况下，患者到医院时却还是呈现急性呼吸衰竭和心力衰竭的严重症状，需要被立即转移至心外ICU，此刻只有ECMO即人工心肺才有可能救他一命！

　　他的妻子没有丝毫犹豫，签字，救人。邱主任组成临时抢救团队，他仿佛就是团队的定心丸，即使情况再恶劣，有邱主任，大家都能信心大增！钟礼立即全副武装换上ICU的工作服，全力配合导师，希望能在死神手中抢回一条命！一定要活下来，回家和家人吃饺子啊。

　　15分钟后ECMO上机运转成功，但谁也不敢松懈，直到患者血氧、血压、尿量……回到一个正常稳定的水平，邱主任才松了一口气，他摘下眼镜，让ICU的医护24小时轮流监测所需项目指标，先带着钟礼出了重症抢救室。

　　ICU里看不到这城市的万家灯火，体会不了烟花腾空的绚烂震撼，但这里却有对生命最深的眷恋，这里的每一秒钟都无比珍贵！

　　走廊上依然是那股熟悉的消毒水味，偶尔飘过来几缕韭菜馅儿饺子的味道。那是其他病患的家属，不肯回家，固执地守在长椅上，以自己的方式和ICU里的家人团聚、守夜。即使昏迷不醒，那也是自己的家人。

　　在告知家属一些事宜之后，邱主任便带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导师，他怎么样？还有希望吗？”钟礼迫切地问。

　　邱主任按了按自己的眼眶，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他：“那你说说，什么叫有希望？”

　　钟礼想了想，肯定地回答老师：“就是他活下去的机会。”

　　邱主任语重心长得说：“钟礼，你要记住，身为医生，你的本事越大，他的希望就越大。我们就是他们的希望，我们就是他活下去的机会。”

　　钟礼当下便感到一种起鸡皮疙瘩的撼动。

　　邱主任继续缓缓说道：“但我还是无法保证他的安全，我们干的本来就是从死神手里抢人的工作，ECMO只是暂时稳定了他的身体状态，未来几天，依然是高危险期。而在这个关口，你能坚守在医院，年纪轻轻没有因为过节就心浮气躁，已经很了不起了。但从长远来看，钟礼，作为一个医生，德艺双馨，是一辈子都不能停止学习的功课。老师不能永远站在你的身后，做你的定心丸。这个办公室会有新的人进来，我希望那个人就是你。而你，做好准备去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了吗？”
　　这句话，话中有话。但钟礼听明白了，导师是想问他，如果有一天，自己要独立面对这一切的时候，能成为团队的定心丸吗？能给病人多少希望？
　　这是一位老师对后生的谆谆教导。他说：“钟礼，永远记住，我们，就是患者的希望。”
　　钟礼点点头，说道：“老师，我都听明白了，今天我向老师保证，我要做一个让您拿得出手的好学生。”
　　邱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感慨：“孺子可教也。”

　　那位患者在ICU，由里面的医护轮流看顾，什么时候能转至普通病房，还是个未知数。钟礼把值班室的工作桌整理得干干净净，在电脑一角贴上一个小小的新年便利签：新年，加油！

　　而他和谢言怀的信息还停留在那一句：
　　要抢救一个病人，再聊。爱你！爱你！

　　他想，谢哥没有回复我，一定在忙着什么事。但是，这么重要的日子，不回信息真的很气人，再忙也要回复我的信息啊。我都用了两个“爱你爱你”了。

　　所以钟医生等电梯时，气鼓鼓地给谢言怀发信息：
　　没有人爱的钟医生，在大年三十的除夕夜，终于下班了。

　　手机振动，谢言怀拿出来看了一下，笑了。

　　钟礼一边往车子那里走，一边盯着手机屏幕，没有回复，男人，你最好现在在拯救地球。

　　医院的落雪，早由保洁大叔们打扫干净，道路清理出来，厚厚的积雪堆在不碍事的绿化带附近。不知道是谁在停车场这里堆了一个大雪人。钟礼扫了一眼，哟，头圆肚大憨态可掬，手里抱着个树杈，挺有几分气势。

　　尽管钟医生心里气得啊啊乱叫，但还是想把有趣的事情第一时间分享给谢言怀。他打开照相机的自拍模式，专注得看着镜头，要来个和雪人的合照。

　　“耶！”“咔嚓”

　　钟礼惊了一下，数米开外的右前方亮起了闪光灯。从昏暗的灯光中，走出来一个人。他正举着手机，笑意吟吟得看着自己。见人愣住，反倒风轻云淡地调侃他：“没有人爱的钟医生，喜欢我堆的雪人吗？”

　　“谢言怀！”钟礼因为太过震惊，以至于无法相信这是真的，直到人走到面前，才后知后觉地大叫一声。

　　谢言怀看他反应甚是可爱，满意得揉了揉他的脸。

　　钟礼顾不上其他，把人像树桩子一样竖抱起来，抱到车门前。谢言怀……早知道不逗他了。

　　此时这里灯光晦暗，半个鬼影子都没有。他终于像个小孩子一样迸发出巨大的欢喜：“谢哥？我天，真的是你！你，你 ，你，你在这里等我下班？你不是应该在你爷爷家吗？我天，我要哭了！谢言怀，你这样我哭给你看！”

　　谢言怀好笑地看着他，淡定得顺了顺他的头发，却没想到钟礼真的趴在他身上呜呜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抬头反复确认：“不是我的幻觉，是真的谢言怀。”

　　谢言怀想到他会震惊，没想到他会哭啊，这个大冷天的。他用手指把孩子脸上的泪抹去，倒也没有像以前那样不可收拾，每一个动作都极尽轻柔和爱惜。

　　他说：“钟医生今天辛苦了，你不是没有人爱的钟医生，谢哥爱你。”

　　钟礼吸着鼻子，感觉自己现在一定蠢透了。听到谢言怀哄他的好话，他又破涕为笑，欢欢喜喜把人搂住，嗯嗯地回应着。

　　谢言怀把他拉开一点距离，帮他把面容整理好，直盯着钟礼那已经冻得发干的嘴唇。他用舌尖轻轻舔了一下，说：“如果，钟医生没有约的话，我们就去看烟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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