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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
这一年的暑假，巫阳过得很不开心。
应该说不止巫阳，这一年的夏天很多人都过得不开心。
天就像破了的口袋，无穷无尽的水就从口袋漏洞里落下，时小时大，却连绵不绝。
从未有过一刻晴朗。
灰蒙蒙的，是大团大团沾了煤灰水的棉花，里头的水总也挤不干净。
巫阳在小院里精心种的白菜西红柿土豆茄子全都遭了殃，她和王翠翠只来得及抢救下结了果的，然后整块菜地就被雨水淹没了，泡涨了，根全烂了。
黑豹的狗窝也没保住。
在下了阵瓢泼大雨，又刮过一阵狂风后，狗窝的屋顶成了倒过来的小船，在雨水里欢快行驶，上头还坐了一只不知怎么上了船的小鸡崽。
黑豹蹚过水，将小鸡崽儿叼回来，看着自己的屋顶飘出院子。
巫阳和王翠翠将鸡窝暂时搬到了厨房，至于黑豹，就跟着她们睡。
大雨太影响人的生活。
王翠翠在家里歇了一段时间，一直陪着巫阳。
她们一起看电视。
电视上都是新闻，主持人拿着话筒，穿着雨衣，雨声透过电视和广播台，传到了千家万户的耳中。
新闻里说，这是百年难遇的特大暴雨。
很多地方连屋顶都被淹没了，浑浊的水连成一片，军人们冒雨救灾抗洪。
煤城因为地势原因，看起来特别严重的暴雨跟新闻里的地方比起来，也就不算什么了。
可雨完全没有停下的趋势。
巫阳都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天没有见过太阳了，她在雨声中睡去，又在雨声中醒来，偶尔间杂着雷声。
她睡得不太好。
王翠翠总是将她抱得紧紧的。
“扬扬不怕，妈妈在这里呢。”
“等雨下得小一点，你就穿上新买的雨鞋雨衣，去院子里跳水坑。”
“很快就不下雨了。”
她轻拍着巫阳的胳膊、后背，就跟小时候哄她睡觉一样。
巫阳想说，我不怕，又想说，雨会停的。
但她什么都没说出来。
又是一个雨夜。
王翠翠搂着巫阳，很快就呼吸绵长。
巫阳睁开眼睛，调出“替了么”APP的后台消息。
这条消息是她一个多月前收到的，已经看了很多遍。
消息内容不是告知她任务失败，积分被扣，而是告知她需要尽快回到冥界，不然后果无法预计。
巫阳告诉了直播间的观众。
大家有些舍不得。
【什么呀，早不来玩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主播回到冥界，那在翠翠看来就是她死了呀】
【我先替咱妈咱舅咱姥姥姥爷咱太爷爷太奶奶哭一会儿】
【还有咱姨和咱舅妈】
【话说我还没看到咱舅和咱舅妈结婚呢啊啊啊啊啊啊】
【主播想的啊？】
【你要怎么回来？自杀吗？】
【完了我不敢想，我自己死没觉得有啥，可是主播要死，我真的不敢想】
巫阳内心纠结得要命。
任务失败这件事其实一直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她知道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被扣积分，可是只要没收到消息，她就还是存着一线希望。
可现在却让她尽快回到冥界。
完全出乎巫阳的预料。
她都想好了，扣积分就扣积分，大不了她以后再多接几个任务，起码她能多在这里待一会儿，多陪一会儿王翠翠。
她的巧克力吃完了，还没有买新的呢。
巫阳退出了后台，她转头看王翠翠。
她今年八岁，到了猫嫌狗嫌的年纪。
王翠翠也二十七了，她不再是那个厕所里凄惶无助的小女孩。
她瘦了，头发也长长了，甚至眼角都有了细细的纹路。
这不应该，她还很年轻的。
养一个孩子真的很费力气。
巫阳伸手，指腹擦过王翠翠眼角那条细纹，她很希望电视里那种祛皱的广告成真。这样她就可以抹去王翠翠这花在她身上的八年光阴。
她本该最美好的八年。
可她是一只替死鬼，连名字都是偷人家王扬的。
想到这里，她看向了睡在王翠翠另一边的王扬。
王扬如今在狐仙的指导下，已经修炼出了实体，而且狐仙修道很正规，王扬虽然是个婴灵，但也学会了收敛自己的阴气。
她就跟个普通的孩子一样，可以依偎在王翠翠身边睡觉。
尽管除了巫阳谁也看不见她。
后台消息的事情巫阳还没有告诉王扬，因为只要她回到冥界，意味着还有个新的问题，王扬怎么办？
她还能继续待在王翠翠身边吗？
还是另寻他人去投胎，继续被杀，继续做婴灵呢？
巫阳愁死了，可这个愁不足以让她回到冥界。
巫阳叹气，外头的雨声又大了，她睡不着了，打开“deadline”，她没有进自己的直播间，她去敲了一个刚刚下播的主播。
【乌羊：阿英，你在吗？】
【阿英陪你探索前世今生：我在呢，刚下播，正要去你直播间看你】
【乌羊：我想请你帮我算一件事】
*
第二天，雨依旧没停。
巫阳的心情却好了一点。
王翠翠给她换了件裙子：“这是你太奶奶之前扯了布给你做的，我本来想着带你出去玩的时候再给你穿，现在看来你这个暑假不一定能出门了，现在就穿了吧。”
太奶奶的手确实很巧，一件简简单单的的粉碎花小裙子，袖子还是荷叶边，巫阳穿上，左右看看，问王翠翠：“好看吗？”
王翠翠拍拍她的小肚子：“好看。紧了吧？”
巫阳连忙吸肚子：“不紧不紧。”
裙子外面套了件大雨衣，底下穿了雨鞋，王翠翠也是同样打扮，两个人拉着手去厨房吃饭。
没办法，雨太大，要是端着来这屋吃，那得喝半碗的雨水。
王翠翠用水调了面粉，是大小不一的面疙瘩。
巫阳收获的茄子切成小块，西红柿切得稍微大一些，然后开火放油，炒熟了，汁水也炒出来，就坐上一口锅，烧水，水沸了，西红柿茄子先下锅，打个新鲜的鸡蛋，然后是面疙瘩。
等到煮得浓稠些，就上调味。
很快就香气四溢。
这是煤城的拌汤，早饭晚饭都能吃。
巫阳闻着香味，手里是小米，一把一把放到了鸡们的饭盆里。
鸡们很快来吃。
巫阳数着鸡头，很满意，厨房毕竟暖和，小鸡崽儿们没一个冻死的。
王翠翠给巫阳舀了一碗，母女两个就在灶台前慢慢地吃。
王翠翠：“是不是有点咸了。”
巫阳摇头：“不咸，妈妈，我想吃一个糖包。”
王翠翠拿出一个蒸好的：“呐，小心点，烫啊。”
两人吃完，巫阳陪着王翠翠洗了碗，然后拿了两个花卷，揣在雨衣里，回了屋。
黑豹饥肠辘辘，早已等候多时。
巫阳脱了雨衣雨鞋，拿着花卷掰成小块喂给了黑豹。王翠翠给黑豹倒了一碗水。
她揉黑豹的脑袋：“八岁了，也是只老狗了。”
黑豹“呜”了一声，不满意王翠翠说他老。
王翠翠就说：“不老不老，黑豹跟扬扬一样，小着呢，年轻着呢。”
黑豹这才低头把花卷的碎屑都吃了个干净。
巫阳拍拍手：“妈妈也年轻着呢。一点都不老。”
王翠翠昂起头来，有些得意的模样：“那是。”
下雨的日子没什么消遣，两人坐在一起，又打开电视。
电视上依旧是暴雨和抗洪的新闻。
王翠翠：“这雨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巫阳笑，昨天还哄她雨快停了呢。
“快了吧，雨好像小点了。”巫阳说。
王翠翠：“嗯，你人小耳朵灵，你说小了肯定就小了。等雨停了，妈妈带你去白马寺。”
临近中午的时候，王树撑着一把大伞来了。
“呦，扬扬，换新裙子了，让舅舅看看，真漂亮！”
王树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个大碗，里面是香喷喷的红烧肉。
“姐，爸妈让我送来的，你和扬扬快趁热吃吧。”
“舅舅，”巫阳扑过去，“你也和我们一起吃吧。”
她眨眨眼睛，又问：“舅舅，你追到彤彤姨了吗？她什么时候当我舅妈？”
王树此时已经剃回了寸头，他有些羞赧：“啊，应该快了吧。小孩儿别问这么多。”
他转移话题，对着王翠翠：“姐，那个，家里那两间危房塌了，这雨太大。不过塌了也正好，爸妈说要重新盖。”
王翠翠点头：“那挺好。”
她说着，翻腾出来一个布包，唰唰数了一沓红票子：“这钱你拿回去，给他们盖房用。”
王树连忙推拒：“不不不，这是干嘛，我就是给你说一声。新房建起来，你以后和扬扬也能回去住啊。”
王翠翠却坚决往他口袋里塞：“你拿着。不说盖不盖房，你和向彤找对象呢。她家里情况可能比较拮据，这几天下雨，她也出不了活，你拿着钱帮帮她什么的都行。”
王树眼睛有些红：“姐，真不用，我们说好不靠家里......”
王翠翠：“树，别逞强。不是靠不靠家里的问题，我之前还靠你帮我看王扬呢。拿着吧，跟我就别客气了。”
王树：“姐，那这钱算我借你的，我以后一定还你。”
王翠翠扬眉，有些无奈，她笑着说：“好吧，那我可要算利息的。”
“你在这里陪王扬看电视吧，今天中午吃米饭好了，不然要生虫。”
王翠翠去厨房蒸米饭，王树眉开眼笑，一把抱过巫阳：“来，让我试试，有没有重一点。”
王树把她轻轻抛起来，粉色的碎花裙就飞舞在空中。
巫阳决定忘记那条消息。不可预计的后果说不定是吓人的，她要放一放。
她死过这么多回，这次要苟且偷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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