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做题家

　　直到初三开始学化学，一切科目开始朝着中考调整，吴夏璇才逐渐有了升学考试的感觉。

　　过去两年，她在苏嘉与推荐下和他开始一起学习新概念，两人时不时会提问彼此的进度。苏嘉与遇到比较不错的资料和书籍会寄给她，吴夏璇也成了邮局的常客。

　　直到一次，吴夏璇收到了迪士尼公主的全套影碟和对应的娃娃，附带了一个黑色的米奇书包。

　　“嘉与，你不用给我寄这么贵的东西。”吴夏璇第一次对苏嘉与用了郑重的语气。

　　“前一段去香港玩，给你带的纪念品。书包和娃娃你就收着吧，至于影碟......”苏嘉与在电话对面笑，“还能练练口语，既能看也能学，多有用的东西。”

　　“那下次不能再寄这么贵的东西了。”吴夏璇还是叮嘱。

　　“没事的，我爸妈整天在外挣钱不回家，我除了花钱也没别的事了。奶奶也很想你，这个书包也是奶奶给你买的。本来她还想给你买个粉色的，被我换成了黑色。”

　　苏嘉与继续说，“夏璇这没什么的，除了我奶奶和爸妈，你是我最亲的人。之前也一直是你在陪我，我们的感情不用总是计较这些。”

　　吴夏璇摸着辛德瑞拉的漂亮裙子只能无奈叹气。

　　好在只有这一次，之后苏嘉与寄东西只限于学习资料，吴夏璇也不再纠结这种事。

　　吴夏璇的各科成绩一直很稳，老师们说她闭着眼考都能去六高。她也没有花费更多时间去进行拓深巩固。

　　苏嘉与经常挂在嘴边的就是，“不一定整天看这几门啊，有意思的东西那么多，还可以学点别的。”

　　受此影响，吴夏璇除了做做苏嘉与发到邮箱的卷子外，闲来无事也会背背新概念，或者是买一些课外书籍看的津津有味。

　　初三那年寒假，吴夏璇和爸爸妈妈去省城串亲戚。往年都是回老家过节的小姨小腿骨折只能卧床，几个家人就商量着开车去了省城。

　　吴夏璇再一次见到了苏嘉与。

　　如果不是对方打招呼的话，她绝对认不出来眼前的人是几年前那个小胖子。

　　青春期迅速抽条的身形有些单薄，背脊却如青松般挺拔。往日脸上堆积的婴儿肥全部退去，开始有了清晰的下颌线，肤色却一如小时候一样白。大而温柔的眼睛在眼角处略微上挑，笑起来也带了一种多情的感觉。

　　穿着灰色羽绒服和牛仔裤的苏嘉与在小区门口冲着她笑着挥手。

　　吴夏璇愣了好一会才如梦初醒地问，“你真的是苏嘉与吗？”

　　苏嘉与挑眉，“怎么了，认不出我了？我是不是变帅了？”

　　吴夏璇难得没有反驳他，“的确，跟之前判若两人。”

　　苏嘉与笑的有点得意，“是吧，我就说我会变帅的。小时候整天叫我小胖子，整天损我。”

　　“你现在真像个小白脸。”吴夏璇认真说。

　　苏嘉与有点泄气，“算了，也不指望你夸我了，我们出去玩吧。你一会还要回去吃饭吗？”

　　“不去了，大人们在那里聊天，我溜出来刚好，不然也太无聊了。”吴夏璇有点无奈，“在那里就被亲戚挨个教育，还不如出来玩。”

　　“那我带你去吃肯德基吧。我最近爱上了肯德基的蛋挞，有一周连着吃了五次，真的不错。还可以去吃披萨，我们两个人可以一起吃双拼。哦对了，我家附近新开了一家咖啡厅，里面的舒芙蕾和布朗尼很好吃。有好几家酒店的自助也不错，可惜省城这边没有连锁，不然还能吃到更多好吃的。”苏嘉与挨个列举能吃的东西，听得吴夏璇有点头晕。

　　“那就去吃肯德基吧，说实话这些我都没吃过，只是经常在书里见到。”吴夏璇有点好奇。

　　“走吧，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今天好好招待你。”苏嘉与格外兴奋。

　　吴夏璇第一次吃到了期待很久的肯德基。吃的胃开始发胀才恋恋不舍结束。

　　“去我家待一会吧，我还整理了一些资料给你。奶奶也想见见见你。”

　　苏奶奶见到吴夏璇开心到不行，连忙去厨房给她准备果汁。

　　苏嘉与家里是少见的简约色调，浅色哑光瓷片触脚温热。

　　“这是地暖吗？”吴夏璇好奇的蹲下摸了摸地板。

　　“是啊，挺舒服的，我有时候就喜欢躺在地上。不过地暖比挂壁暖气的热度高很多，屋里有时候太燥热我就会开窗户。”苏嘉与突然想到，“你要吃雪糕吗？”

　　“啊？现在吗？”吴夏璇很诧异。

　　“对，我有时候会在屋里开着窗户吃雪糕，奶奶说我有病。”苏嘉与笑眯眯的，“我喜欢体验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吴夏璇走进苏嘉与的房间，被入眼的杂乱色彩冲击的眼前一黑。刷了乳白色漆的墙壁被密密麻麻的贴上了各种海报，吴夏璇细细看去，从三次元到二次元，从NBA到灌篮高手、从MJ到柯南......密密麻麻丝毫没有留白。

　　吴夏璇目瞪口呆，“你这样他们都没说你吗？”

　　“我奶奶习惯了，偶尔会数落我两句。至于我爸妈，”苏嘉与突然笑的有点邪恶，“反正他们经常不回来，不过每次回来看到我的房间都会怒火冲天。我过一段时间都会更新换代，保证每次都不重样。”

　　吴夏璇有点无语，“你这是青春的叛逆吗？”

　　“我也不知道。”苏嘉与说，“我很少见他们，我希望能从他们脸上看到别的情绪，而不是每次都叮嘱我好好学习。”

　　苏嘉与有点厌烦，“我学习成绩一直都可以，为什么每次见面都要提？我很讨厌。为什么不能聊点别的？”

　　吴夏璇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拍拍他。

　　“不过你放心，我在老师同学和别的长辈面前才不这样，我可是听话懂事的好学生。”苏嘉与笑的狡黠。

　　“夏璇，你要不要也来这里念书，我们两个读一个高中。”沉默片刻的苏嘉与突然说。

　　“啊？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不是这里的生源啊，怎么可能来这里上学。”吴夏璇有点不解。

　　“我打算高中读外国语，现在的成绩基本没问题。我向一些同学咨询过，外国语有一个政策，过了外国语分数线的非省城生源可以来参加加试。学校会根据这些加试学生的表现择优录取，数量每年都不太一样。”

　　苏嘉与很认真，“你的模拟成绩基本可以达到外国语的分数线，夏璇，这是一次机会。”

　　最后离开的时候，吴夏璇一手提着苏嘉与给的资料，一手提着苏奶奶塞的年货。

　　苏嘉与又恢复了听话懂事的模样，接受了吴爸爸吴妈妈的一顿夸赞，挥手和吴夏璇道别。

　　回家后，吴夏璇把那一堆资料打开，是各种模拟卷子，还有一些她没做过的习题册。

　　我要开始努力了。有了新目标的吴夏璇斗志昂扬。

　　初三寒假结束的第一天，班主任把班里的位置重新分配。

　　“接下来就要开始冲刺中考了，我希望大家都振作起来，互帮互助。”

　　吴夏璇的同桌换成了乔西。

　　乔西是班里另一个和吴夏璇并列的“奇葩”，也是大家都不敢招惹的存在。

　　吴夏璇是不爱与人交流，也没有关系很好的朋友。但由于成绩逆天、老师宠爱，别人轻易不敢招惹。

　　乔西同样不爱与人交流，没有关系很好的朋友，成绩也很普通。但家里有钱，爸爸直接在开的商场给教务处主任办了高级会员卡，乔西也只是不爱学习，并未有什么扰乱纪律的举动，老师们向来睁只眼闭只眼。

　　在这两人成为同桌后，班里有群人一直在看热闹。最后在两人相安无事中觉得格外无趣，也不再特别关注。

　　吴夏璇却觉得这样很好，乔西比之前的同桌好上不少。

　　乔西从来不会试图和她各种套近乎，话里话间带着试探。也不会关注她在做什么题，私下又偷偷买同样的习题册。甚至对吴夏璇不听课、私下看课外书的行为非常淡定，不会大呼小叫。

　　乔西一直以对待普通陌生人的状态和她相处，反而比之前那种带着崇敬和鄙夷情绪的同学让人舒服太多。

　　两人就这样过了很久。吴夏璇也不听课，只是反复做不同的卷子，偶尔会看一些课外书消遣。乔西要么睡觉，要么低头看小说，要么塞着耳机听歌。

　　直到一次乔西听歌被发现，被老师叫走恨铁不成钢地数落了半节课。

　　“其实你可以用另一种办法。”吴夏璇看着满脸菜色的乔西，“你可以把耳机线从T恤衣领侧边拉出来，再散着头发盖上耳朵，这样就不会被看到了，你试试。”

　　乔西把MP3放进口袋，将耳机线从衣领中拉了出来，散下头发，果然从外表看不出异样了。

　　“不愧是你，你真厉害。”乔西美滋滋地重新打开MP3，“还好老师只是说了我，没有没收这个，不然再去买一个还挺麻烦的。”

　　“你这个，是iPod吗？”吴夏璇记得好像在苏嘉与房间里见到过。

　　“对，这个是去香港玩顺便买的，如果再买还挺麻烦。”乔西突然说，“哦对了，吴夏璇你也去过香港吗？你这个书包我当时也想买，不过我妈不让。这个是迪士尼去年推的一个新款，还挺好看的。”

　　吴夏璇摸了摸包上的米奇笑得很开心，“不是啊，是我一个好朋友去玩给我带的。”

　　“那还挺有眼光的，这个颜色最好看，剩下的五颜六色好丑。”乔西戴上耳机就开始趴下睡觉，只留吴夏璇一个人暗自发呆。

　　后来两个人的关系莫名变得好了起来。

　　乔西有时会让吴夏璇帮忙打掩护，吴夏璇看一些小说的时候也会跟乔西讨论。

　　直到有一次，乔西看着不知疲倦刷题的吴夏璇，还是问了出口，“你的成绩明明都这么好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学呢？”

　　“我想去的地方，现在的我还去不了，所以我要更努力。”吴夏璇并未如实相告。

　　乔西疑惑地点点头，也没有进行追问。

　　吴夏璇家里的桌子上写着历年外国语的分数线。

　　每结束一次自我模拟，吴夏璇会预估自己的差距。有时会多出一些，有时会少一些。

　　她始终无法坚定地相信，自己能达到分数线。甚至在此时已经隐隐察觉到教育资源和生源的含义，也逐渐了解她和苏嘉与之间的差距。

　　苏嘉与提到外国语的时候神色甚至带了点漫不经心，提到成绩时也是吊儿郎当，那是一种胜券在握的自信。而不像自己，每次都在算分差，在预估自己要到哪个点才能稳定，每一次模拟都患得患失。

　　六月底的骄阳中，吴夏璇结束了中考。

　　在等待分数的这些日子里，绝大多数时间都寝食难安，但又要强装淡定。

　　直到最后，出成绩后，各位老师都来恭喜她拿到了中考第一，而且是历年最高分，六高还联系了吴爸爸吴妈妈要给她免学费，发奖学金。

　　只有吴夏璇自己在房间默默流泪。哪怕是离别当天都没有落泪的吴夏璇，因为三分之差泣不成声。

　　得知消息的苏嘉与一直在安慰。

　　“没事的夏璇，这次真的是题太难了，我也是擦着线进的。”苏嘉与难得无措，“我们都好好努力，一块去北京上学，报一个大学。”

　　吴夏璇一方面因为自己的努力付之东流而伤心，更因为她深刻体会了教育鸿沟所带来的极致落差。

　　T县第一也无法进省重点外国语的大门，那么外国语中的学生，究竟有多么厉害。而全国又有多少“外国语”这样的学校，比省城好的城市太多，那些城市的学生，又是什么样子？

　　吴夏璇在15岁这年夏天，第一次觉得T县太小，自己仿佛是那个井底之蛙，第一次看向了外面的世界。

　　还有一种她刚刚才察觉的隐秘情愫，不知何时已如影随形的与她结合。

　　她和苏嘉与的距离更远了，而她这次的难过不是出于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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