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名利禄

作者:千世千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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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三月二十日清晨,浓云遮天蔽日,间或落下几滴雨来,垂在绵延不断的青砖上。保定河间二府一事,也随朱纹丁培获罪,落下了彼此斗争的短暂帷幕。
      然谢元同谭嗣,确切说是同韦慎余党,却依然恩怨未了,不死不休。而这恩怨,也终将卷入所有功名利禄的蜃景,掀起八年前立储之争死灰复燃的余烬。
      只是眼下,谁也没有发觉,谁也不愿相信——
      向上攀登的路,从来都是绝路。
      一顶青缦八抬大轿,便自阴沉天色栉风沐雨,轻轻捷捷,落在五凤楼外。八宝银制轿顶春雨浸染,落下圈珍珠相间的石青璎珞。四面轿帘上金银灿烂,绣着好大的万字兰花。
      拱券门内,站着位穿湖蓝锦袍,披浓黑斗篷的年轻太监。他手执一盏琉璃宫灯,火光橙红烂漫,映在幽蓝天地里。
      那太监不等八抬大轿落地,便催促一众手下,自身后班房里迎出顶柳木骨架,猩红毛毡覆面的华美抬舆。他挑着宫灯,颐指气使的号令手下搬运,又遥望起五凤楼前的蒙蒙烟雨。
      他看着看着,忽然心思一动,不由翻起脸色,随手抓过条瘦弱人影。尔后露出副吃人面孔,瞪着双眼,压低了嗓门训斥:
      “瞎了眼了,天上下雨,连顶伞也没有。”
      那瘦弱太监闻言,便仿佛是被厉鬼牵住了手臂,浑身都打起颤来。他一面点头称是,一面脚步趔趄,转身自班房里取出把白玉手柄,锦绣缎面的华贵雨伞。他心想是领头太监要撑,于是立刻堆笑上前,弯着腰,将伞支在了拱券门下。
      那手执宫灯的领头太监见状,嘴里“嗐”了一声,心里却更怒。他劈手夺过雨伞,一脚蹬在那瘦弱太监的膝弯上,又赶着投胎似的趱起脚步,碎碎道:
      “狗儿的,总不长记性。”
      一语未竟,人已站在那八抬大轿面前,脸上也换了副奴才神色。一面谄媚的笑着,一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尔后膝行两步,并极力伸长胳膊,将那雨伞打在了轿帘之上。
      他只见眼前那顶八抬大轿倾了倾,万字兰花的轿帘打起,便自锦绣绫罗间探出只纤细素手,手腕上搭着串象牙珊瑚的十四无畏念珠。
      那太监一见手中念珠,便立刻高声唱喏:
      “恭迎谢大人尊驾。”
      谢元于是在一把尖细的,拖长了调的嗓音里,缓缓步出轿帘。他一身妆花蟒袍,外罩石青色金线绣暗八仙斗篷,辉煌灿烂,愈发显得眉长入鬓,凤眼斜飞。
      那太监却不敢看他,只是屈着身子,亦步亦趋跪行,任凭雨水浸透袍服。直到那件暗八仙斗篷下摆,如莲花似的绽落抬舆,妆花蟒袍的海水江牙腾起,方深深叩在地上,恭送他离去。
      名叫泠官的,穿水灰色粗布棉袍,玄黑织金绣里的飞龙卫于是快步上前,便随抬舆一同,往五凤楼内,协和门中的平波院而去。
      平波院里,千斤重的飞龙铁椅压在堂上,各部堂官分立左右,面上神色敬畏而又沉默。门外太监一声禀告,两扇雕花木门霍然开启,猩红毛毡的二人抬舆落下,送来万中无一的盖世权臣。
      谢元睨着双眼,一阵风似的走入门内,又掐动十四无畏念珠,目光扫过众人眼前。一众官吏不敢与他对视,于是纷纷低下头去,口中称道:
      “下官参见太傅。”
      “都坐罢。”
      谢元轻声吩咐,却并未回礼,只是坐在精铁圈椅上,一面接过太监奉来的上好紫笋,一面对众人说:
      “保定河间二府一事,想必诸位也有所耳闻。仰赖圣上明察,各部戮力同心,总算大事化小,没有生出更多祸患。”
      “此皆太傅决策有方,我等不过奉命行事,实在愧不敢当。”
      佥都御史郭仪闻言,旋即咳嗽一声,向谢元如此对答。话虽谦让,却是说给谭嗣听的,意在申明此皆谢元主张,众人无可奈何,并非有意为之。
      谭嗣听他说话,自然醒悟弦外之音,心想事已至此,不必负隅顽抗,落得他人笑柄。况且,只要他还活着,与谢元就仍未分出胜负,鹿死谁手就依然没有定论。念及此处,便按着圈椅扶手,斜眼瞟向谢元,沉声道:
      “若非太傅召祖达进京,我等焉知朱纹丁培心思?”
      “朱纹丁培也是官吏,受吏部管辖。我等不知,情有可原,谭侍郎不知,似乎说不过去……”
      大理卿罗遇是谢元亲故,听谭嗣话里意思,企图撇得一干二净,因而扯出个笑脸,将谭嗣所言挡了回去。他垂眼,转动手上扳指,便想起当日三堂会审情形,想起丁培如何一己承担,钱鹏又如何致人于死地,心里啼笑皆非,又抬起眼来揶揄:
      “人说‘灯下黑’,谭侍郎与朱纹丁培,都是从前韦慎提拔。同门情谊如此,难免一时不察。”
      谭嗣气得肺也炸了,不由面色铁青,却无奈成王败寇,不敢在谢元面前争辩。他极力攥紧扶手,耐着性子坐在原地,尔后欲盖弥彰,干笑道:
      “都是过去事啦。”
      “这话不错,过去事多说无益。今日召诸位集会,意在前路,在将来事。”
      谢元听他们唇枪舌剑,虽有精彩之处,但毕竟与朝事无关,不能多有纵容。他抬了抬手,示意众人肃静,便将此间用意和盘托出,
      “保定河间二府一事,实在教人深思。都察院也好,吏部也罢,乃至刑部,户部,似乎都该想想。倘若再有朱纹丁培等欺上瞒下之流,又是否要指望再多几个祖达?”
      一番话言辞浅近,意味却何其深远!诚然朝廷上下,文武百官,貌似受都察院与吏部牵制。然在韦慎离朝如今,甚至在韦慎离朝以前,官吏们身上的控制,脖颈边饮血的钢刀已名存实亡。
      谢元指派飞龙卫督察地方的原因也正在此处,只是众人素来肆无忌惮,不愿如此罢了。他今日把话说明了,便是提个醒,从今往后飞龙卫这饮血快刀,再不问内外亲疏,悉数一斩到底。
      “此事,诸位不妨迁思回虑,若有良策,谢元虚己以听。”
      言罢,指示众人散会,又仰脖喝尽手中茶水,转身向二楼批阅奏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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