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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侍寝之后便是从一个姑娘变成一个成熟的女人,那崭新的世界实在让令月担心会对卓晴造成怎样的影响,当初的无知纯真只怕是很难再维持下去了。
令月缓缓叹了口气,随着天光大亮,碧落和沉香进来伺候她起身,穿衣梳洗,再用早膳。令月看着一桌丰盛的早膳,又不觉想起卓晴来,“她一惯喜欢这油炸糕……这个时辰,她该出九洲清晏了罢。”
碧落和沉香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接话。
令月转头看她俩一眼,“卓晴头回侍寝总是遭罪,她年纪还轻,身量未开……沉香,你去把上回的玉兰膏子找出来。”
“是。”沉香一面答应着进里头去,打开妆台旁不起眼的小匣子,取出一圆钵膏体,然后转身出来,又忍不住道,“若肃嫔娘娘难受,打发人去太医院,会有人配膏子的。”
“我想着这是万岁爷赏的,总是更好些……算了,你先搁着罢,容我想想。”令月头也不抬,认真吃起饭来,毕竟再怎么担忧,肚子里这个如今才是最重要的。
用完膳,令月觉着有些撑着,刚打算出门走走消食,若栀就来通传,说是贤妃来了。令月有些意外,这可真是稀客。
贤妃一进门便眼疾手快叫人扶住令月,免了行礼,叫她赶紧坐下,然后才笑容款款道,“如今妹妹身子重,哪里好受你的礼?况且你一向稳重谦卑,敬意原不在这礼数上头。”
令月轻轻点头,鬓边的流苏微颤,“多谢娘娘体恤。只是不知,娘娘今日登门,可有何要事?”
贤妃迟疑了一瞬,仍温和道,“原不是什么大事,按理说本宫也不该来,然而皇上太后命本宫摄六宫事,本宫需额外照料你和敏嫔,便少不得多几句嘴了。”
令月眼中微微存疑,“娘娘请讲。”
贤妃端起茶盏,垂头饮下一小口,方才道,“肃嫔入宫两年,总算侍了寝,此事……想必妹妹已知道了。”
令月面带微笑,“嫔妾与肃嫔娘娘同住延禧宫,对嫔妾素来照顾,娘娘承宠,嫔妾自然高兴。”
贤妃的目光在令月面上逡巡半晌,方才轻叹一口气道,“……你能这么想,是极好的。本宫是担心你多思多虑,伤及龙胎,才想来宽慰你几句。”
“谢娘娘好意,嫔妾是后宫嫔妃,应当识大体才是,岂敢嫉妒伤身呢?”令月语气仍是恭谨极了。
贤妃似是眼神中带着些不知缘由的忧伤,唇边有一丝清浅笑意,“咱们后宫嫔妃,是要识大体,是要贤良淑德,只是……听闻昨日皇上是在去陪妹妹用膳的路上撞见肃嫔的,后来又赏了枝并蒂海棠的簪子,妹妹……当真无事?”
令月心中狠狠一惊,贤妃连这都知道,怕是园子里都传出笑话了,怪不得亲自登门,生怕自己想不开伤了胎气,到时候无法跟太后交代。
这皇帝……为了离间自己和卓晴,真是一招接一招,招招狠辣。
然而,面对贤妃,令月还是一脸本分,“嫔妾能与肃嫔娘娘一同伺候万岁爷,是嫔妾的荣幸。”
贤妃见令月如此,也不管她是真的本分还是装得好,便不再多说,临行前也只道,“咱们女子不容易,不管你怎么想,本宫都能体谅。只一样,但凡妹妹身子不爽快,定不要憋着,及时宣太医来瞧就是。”
贤妃走后,令月的笑容冷下来。那簪子的式样,只有沉香碧落瞧见,她二人断不会说出去,那自然是九洲清晏故意透的风。平时那里头连只蚊子都分不进去,如今送个赏赐送得众人皆知,皇帝不是故意的,令月死都不会信。
正在恼火,若栀又报,“小主,肃嫔娘娘身边的宫女来了。”
令月立即让人进来。来的是冰碴子,还带着一筐热气腾腾刚蒸好的粘豆包,“给宜贵人问安,咱们小厨房蒸了许多豆包,娘娘叫给小主送些来。”
令月手中攥着那玉兰膏子,遮在袖子里头,闻言含笑道,“好,可还有别的事?”
冰碴子快速扫了扫周围,低声道,“娘娘……有些话想叫奴才转告小主。”
令月会意,叫沉香领着若栀她们都远远离开,殿内只有碧落在旁伺候着。不知为何,令月心里很忐忑,很怕她说出什么不好的话。
见殿内没多余的人了,冰碴子这才开口,“娘娘说,她昨日撞见万岁爷实乃偶然,从九洲清晏出来又听说那簪子的事情,怕小主伤心,先遣奴才来给您赔个不是。娘娘本想亲自过来,可这会儿病了,轻易出不得门,说是过两日能起身了再来……”
话音未落,令月就打算站起来,“卓晴病了?我去瞧瞧。”
冰碴子瞬间脸红得像个熟透的桃子,连连退后两步,拦在令月身前,“小主容禀,娘娘她头回侍寝,有些遭罪,这才……起不来的……”
令月面上有些许尴尬,干咳两声又坐下,想了想,还是把手上捏了半天外壳都捏热了的玉兰膏子递给冰碴子,“这个,你拿去,给卓晴在疼的地方用上,一两日就舒服了。她这会儿只怕臊得不愿见人,等过两日她舒坦了,我等她过来。”
待冰碴子走了,碧落捂着嘴笑道,“小主把这膏子给出去了,心里总算舒坦了。”
令月微笑着摇摇头,“碧落呀碧落,不愧是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还是你最了解我。”
碧落歪着头问,“膏子给出去了,是不是代表小主还是坚持要和肃嫔娘娘做好朋友?”
令月这回倒是认真地叹了口气道,“卓晴是光风霁月、心怀坦荡之人,所以一出九洲清晏,就让冰碴子过来把话说开,以免两个人日后尴尬。我如此纠结担忧,倒显得我心胸狭隘了……若换作是我,抢了姐妹的恩宠,只怕也做不到如此的。说实话,冰碴子来的时候,我心里真的很担心,不知道她要说什么,我真怕我和卓晴回不到从前……后宫里姐妹反目是常事,可那个人是卓晴,我想,我愿意相信她。”
碧落开心极了,笑道,“小主这下心情全好啦。小主高兴,奴才就高兴。不过未来有什么,小主都别担心,试一试就是了,奴才会一直陪着您的。”
令月想了想,还是吩咐道,“不过咱们以后明面上还是跟卓晴那边来往少些。这事你心里有数就成,不必特意告诉沉香。”令月不想让皇帝知道,更担心皇帝算计落空还会做什么,不如就此埋个心结,打打掩护,所以刚刚才让沉香送冰碴子出去。
碧落亦点点头,不再多问,令月的话,自己只需要无条件听从就好了。
待又宣了卓晴一回侍寝,又去陪敏嫔吃了几顿饭之后,皇帝总算驾临坦坦荡荡。而在这几天里面,有些事情,令月也想明白了,不愿意,但必须接受。
二人很默契,没有提起此事,令月一派温顺谦卑,伺候着皇帝用膳,面上没有太多表情,而皇帝对令月这样的乖顺显然很受用,欣赏着她轻微的不悦。
总算,撤了膳食之后,殿里只留下二人。皇帝一面饮茶,一面看着令月,微笑道,“你生朕的气了?”
令月平静地摇头,“臣妾不敢。嫔妾是您的刀剑,自然要越纯粹越好。所谓情谊,对您来说只会扰乱臣妾的心绪,您这样做是应该的。臣妾本就是一无所有之人,不该奢望能长久地抓住任何东西。况且,您做得很好,臣妾与肃嫔,即便今后关系仍然良好,也不再能如之前一般毫无芥蒂。您的手段,臣妾学到了,亦是进益。”
“话虽如此,气却难消。”皇帝丢下茶盏盖子,发出清脆一声响动,“不过世事难两全,你会明白的。朕想要的,是一个绝不自作主张的人。朕可以容你这一回,但若今后再如此,休怪朕不念旧情。”
“何时公布身孕,对您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罢?还是说,您不是不能容忍臣妾的任性,而是这任性必须出自您的利益考虑,除此之外的考虑,比如情谊,才是让您不喜欢的?”令月抬起头,似乎想从皇帝的目光里探究出什么,可是好像什么都抓不住,那眼眸太深,深不见底,遮住了更深的人心。
皇帝笑容缓缓消失,语气比之前更加冰冷,“你很聪明,那你就更应该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令月微微一笑,突然转了话题,“贤妃娘娘是您的人么?”
皇帝没有说话,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您在后宫布局如此紧密,若无摄六宫事的贤妃娘娘,只怕许多事做起来也不是那样得心应手罢?况且,若非如此,嫔妾觉得贤妃娘娘不会在除夕给敏嫔铺路。听闻当年王府庶福晋众多,偏抬了贤妃为侧福晋,她又恰好小产过伤了身子,至今无所出,没有盼头,索绰罗家对您自然忠心耿耿……您不说话,臣妾就当您默认了。”
皇帝只问,“何时开始琢磨这个的?”
“除夕之后罢。可直到前些日子,贤妃娘娘因您宠幸肃嫔之事,上门宽慰臣妾,臣妾那时才得以慢慢想清楚一些事。从您的角度出发,此事于她于您都没有好处,贤妃娘娘大可以不做。臣妾明面上跟惠妃更近,她实在没必要如此。”令月顿了一顿,“臣妾一直在想,为什么自己非进宫不可。没有臣妾,太后迟早还能给惠妃找到生孩子的人,您只要不召幸她,或是让贤妃娘娘安排个罪名打发了,太后就束手无策。可这两条路,您走不通,所以才需要臣妾。您孝名远扬,太后施压,您不可能不给太后颜面。至于贤妃娘娘,臣妾猜测您觉得无法完全掌控,或是觉得她做事不合您心意,您不够信任她。”
皇帝饶有兴趣地听着,眼神中竟渐渐透露出一丝欣赏。
“贤妃娘娘从前如何,臣妾不知,只知道入宫以后,贤妃娘娘贤德之名宫中皆知,对六宫嫔妃安抚照顾,受人尊崇。这种行事,臣妾认为,于贤妃娘娘自身和索绰罗家有利,却于万岁爷您无利。”
“哦?”皇帝适时捧场,鼓励她接着说。
“您绝不可能看着索绰罗家变成第二个富察氏。若是贤妃娘娘威望太盛,您只能顺应人心,令其正位中宫,臣妾觉得,这不是您想看到的结局。富察氏还未扳倒,索绰罗氏又起来了,这便是麻烦了。以德服人,众望所归,这样的事情对您来说,不可接受。您是皇上,不被任何人和事所胁迫。”
“很好。”皇帝点了一下头。
“所以,您想看到的后宫,不能存在情谊。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若不争了,您又去何处得利呢?即便是肃嫔这样毫无威胁之人,您也不能容忍臣妾与她交换真心,臣妾说得可对?”令月大胆地直视皇帝。
自令月得宠后,常有人巴结奉承,可令月一概谢绝,就是因为看到了贤妃的无奈。自己刚侍寝过时,曾有过要与皇帝抗衡以保住自己平安的念头,然而这些日子过来,令月知道,这条路实在太难走。或者说,目前还看不到走通的希望。
这个皇帝对于权力的敏感异于常人,只要自己有一丝野望,反而不安全,只要自己是皇帝高度集权的绊脚石,那就会被一脚踢开,万劫不复。贤妃好歹还有显赫的娘家,自己什么都没有,可别跟昕贵人和芳常在似的,心里没点儿数,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有真心,就有软肋。这一点,你亦是明白的。”皇帝并不抗拒她的大胆,突然挑眉道,“除非,你能向朕保证,即使你与肃嫔情同手足,在朕让你对她出手的时候,也能毫不留情。”
“可臣妾觉得,您不会真伤了肃嫔性命。她是漠河王府郡主,同样代表了驻守老祖宗基业的关外势力,这辈子只要她不谋逆,她阿玛不谋逆,臣妾觉得您都不会要她的性命。至于其余一些无关性命的算计,臣妾答应您,可以做到。”令月拳头慢慢攥紧,“让臣妾与肃嫔形同陌路,臣妾不想这样做,请您给臣妾一些信任。况且……有软肋并非坏事,只要您能捏得住。”
皇帝深深凝视着令月,过了半晌,才道,“朕知道了。”
令月松了口气,“那您……是同意了?”
“若换了个人,朕也不一定会答应,若是肃嫔,朕暂且许你。你要保住这段情谊,就拿出你的本事来,替朕办好朕想做的事。你想要的,朕自然能给你。”
令月放下心里的石头,立刻带了些笑容,“臣妾谢万岁爷恩典!”
皇帝瞪一眼令月,这人倒真会变脸。然而转过头的瞬间,皇帝眼中划过一丝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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