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葬神仙

　　虞绛心中清楚，师徽仪绝没这个闲工夫来占他便宜，看那身被抓得发皱、上面还清晰地留着两个手印的白金道服就知道，是自己昨晚被梦魇住了，死扒着对方不放，对方迫不得已才留宿了一晚。
　　倒算是他占了对方便宜，师徽仪也确实心地善良，或许还是有些愧疚，竟然一整晚都没扯开他，甚至一直醒着陪他。

　　虞绛道：“师兄无须如此，下回将我叫醒即可。”
　　师徽仪问道：“梦见了什么？”
　　虞绛微微一顿。
　　师徽仪轻声道：“昨夜你哭了。”
　　虞绛抬头看他，半晌才道：“兴许是个噩梦吧，记不住了。”他语气很平静，想了想，又说：“多谢。”无论如何，对方也陪伴了他一整个晚上，体内那堆充沛灵力他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师徽仪见他不愿多提，也没再多问，噩梦确实不宜多回忆，他想起这几日虞绛总是一个人闷在房间中，提建议道：“今日要不要去试试剑？正好我这几日有闲暇，可以陪你一起去试剑台。”
　　虞绛闻声垂了下眸，半晌才回道：“有些累，改日吧。”
　　师徽仪的目光追随着他，虞绛已经起身，去案上将香炉重新点起来，一旁的锦盒里还有些香丸，他没有挑，抓到哪个是哪个，直接扔进去。

　　天将亮未亮，宫室里一片昏暗，师徽仪立在少年的身后，看着他坐在案前点燃神樨香，极淡的天光从窗户透进来，照在那片单薄的脊背上，少年的手腕一抬，光在掌中闪烁，像是扑住了一只发光的蝴蝶，然后被他关在了香炉中。

　　“师弟。”
　　虞绛闻声动作顿了下，但还是放下手里的活，回过头去，示意自己在认真倾听。
　　师徽仪见他回过头来，喉咙中却莫名没了声音，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想要喊他，下意识般，想要喊他一声。
　　“等你想要练剑时，我陪你一起去吧。”
　　虞绛注视着他，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然后他点了下头，“嗯。”
　　师徽仪不自觉地望着他笑了下，他走上前去，弯下腰虚覆住虞绛按着香炉的手，灵力落了下去，那颗虞绛点了两遍却依旧很快熄灭的神樨香刷一下燃烧，明亮的金色光芒一瞬间从香炉中绽放出来，无数丝丝缕缕的金线往上交织螺旋，如梦似幻的木香味滚动弥漫开。

　　神樨香，大姜皇室贡品，神木死去千年的玲珑树芯所制，唯有最精纯的灵力才能将其点燃。
　　师徽仪收回手时，忍不住又摸了下虞绛的头，轻声道：“好了。”
　　虞绛莫名攥着手，半晌才说了一句：“多谢。”他盯着那炉香看，似乎极低地叹了口气。

　　窗户半开着，天光渐起，山中云蒸霞蔚，凤凰花迎风摇曳，虞绛一直没起身，静坐在那炉燃烧的神樨香前，忽然间，他又记起了一点昨夜做的那个梦，他在梦中似乎见到了已逝的母亲，他下意识多回想了一会儿，却实在是记不清了。
　　师徽仪见他一动不动，手重新放在他漆黑的头发上，顺着轻轻抚摸，眼神不自觉温柔起来。
　　“时辰还早，累的话再休息会儿吧。”
　　虞绛闻声重新低下头，他没再多想什么，他也清楚，今后的日子，大抵也就这样了。
　　再去想也没有意义。

　　鹿游云那日从神光殿全身而退后，他还来不及多庆幸，就收到了长极殿的召集讯号。他骂了一句脏话，连跟暗算他的青鸟算账都来不及，一把收了海螺就急匆匆就赶往长极殿。
　　青鸟在他的身后望着他，碧色羽翼缓缓扇动着，也没提醒他跑太快丢了东西。
　　等到鹿游云的身影彻底不见了，青鸟才翩跹着上前，动作轻盈地自山道上叼起那枚雪亮的海螺。

　　虞绛正一个人坐在房间中，师徽仪已经离开，虞绛本想回去继续睡会儿，又莫名没了困意，于是只在案前默默坐着，看香炉上轻烟缭绕，脑海中持续放空。
　　不知过了多久，窗户外传来一阵动静，虞绛缓缓扭头望去，梨木窗棂被轻轻顶开，有几日没见的青鸟过来探望他，嘴里衔着一枚雪色的物什。

　　虞绛看到是它，眼神动了下，他重新起身走到窗边。青鸟垂头，将漂亮的雪色海螺轻轻放在他的掌中，他低头看了一眼，总觉得这东西好像有几分眼熟，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青鸟。
　　“这不是那名长极殿弟子的法器吗？怎么会在这儿？”
　　青鸟凤眸温润内敛，无辜地看着虞绛。

　　虞绛重新低头看向掌中的海螺，半个巴掌大小，外形看上去平平无奇，透薄雪白的外壳上印着一个金羽状螺纹，那日他只是见对方使用这法器千里传音，但具体是什么术法，他当时也没太看懂。
　　他抬头望向青鸟，“是他留下的？”
　　青鸟没有回答，伸长脖颈凑过来，用尖细的鸟喙轻轻碰了下外壳，仿佛是敲击一块琉璃似的，砰一声清响。

　　海螺中骤然响起一连串声音，嘈杂又凌乱，根本听不清说了什么，只有最后一句格外清楚。
　　“七日后，缥缃秘境开启，长极殿众弟子入境试炼，第十三层有巨兽翡，剖其丹送往小神农山。”
　　那声音清冷空幻，说完即止，半句废话也没有。

　　虞绛没弄明白这是何意，握着海螺看向青鸟，这是长极殿发出的讯息？
　　“这是你捡的吗？”他问青鸟：“多久前捡的？你没提醒他丢了东西吗？”
　　青鸟一味不语，亮羽缓缓浮动，将小海螺又往虞绛手里塞了下。

　　下一刻，那海螺忽然散发出一阵白色光芒，灵力外溢到手指上，虞绛的手不自觉动了下，他从来没接触过这种术法，也不知道该如何做，望了眼青鸟，青鸟也看着他，天赋高的修士对于术法有一种天然的直觉，握着那不断发光的海螺半晌，虞绛终于闭眼尝试着催动灵力。

　　片刻后，海螺蓦然震动了下，金羽螺纹骤然打开，从中传出一道清越的声音。
　　“游云？”
　　虞绛闻声睁开眼，没说话。
　　“你在哪儿呢游云？这么多天没消息？还在生大哥的气呐？”对方好不容易才联系上人，忙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游云？你在听吗？”
　　虞绛有些没想到，盯着海螺也不知该如何做。

　　对方还在滔滔不绝地说话：“我这儿还需一阵子才能回去，实在不成你等我回去求见清静仙尊，你别着急，大哥也没说不救你，这不是回不去吗？”对方似乎笑了一声，又很快忍住，“我怎会弃你不顾呢！你别心急，待我回去再说。”
　　久久听不见这边说话，那边又问：“游云？”
　　虞绛已经意识到，对方认错了人，他握着海螺半晌，终于开口道：“他的法器遗失了。”

　　对方乍一听见这陌生的少年声音，极其诧异地停了下，问道：“你是？”
　　虞绛没有过多地介绍自己，只是道：“他将法器丢失在山上了，应该丢了有一阵子了。”
　　对方这下听明白了，倒也不见怪，爽快地笑了声：“这浑小子，丢三落四的！我说呢这么多天也没个消息！”这确实是鹿游云能干出来的事，对方丝毫没怀疑，直接接受了这说法，又客气地问：“你是长极殿弟子？”听得出来，对面的少年应该是认识鹿游云的。

　　虞绛道：“我并非长极殿弟子。”
　　“那你是他的朋友了？”对方自我介绍道：“我是鹿惊原，璇玑殿殿主，鹿游云的兄长，能否烦请你将海螺送还给他，给你添麻烦了。”
　　对方态度很客气，还带着些对小辈的温和。
　　虞绛却被“璇玑殿殿主”五个字说得定在了当场，他没想到，海螺对面这人来历这么大，白玉京一共七大殿，七位殿主均是不世出的巅峰剑修，那人居然是璇玑殿殿主的亲弟弟？

　　虞绛道：“他已经下山了，近日似乎有个秘境开启，长极殿弟子均要入境试炼，我不知道他是否也过去了。”
　　对方闻声似乎有些意外，“秘境？”
　　虞绛回忆着道：“缈缃秘境。”
　　对方顿时轻吸一口气，焦青华这下手确实重啊，直接将这帮小孩往高阶秘境丢，他也不怕真出事，思及此，鹿游原立即对虞绛道：“不知你是哪一殿的弟子，能否请你即刻下山跑一趟，将海螺交还给鹿游云，我有话要交代他，至关重要。”
　　虞绛捏着海螺，又看一眼青鸟，青鸟相当乐意为其效劳，轻眨了下凤眸。
　　对方道：“先谢过你了。”

　　虞绛最终还是答应下来，收了海螺。他望向青鸟，青鸟平时负责神光殿的传信事宜，经常飞往于各大殿之间，对白玉京应该相当熟悉，虞绛低声问：“你知道缈缃秘境在哪儿吗？”
　　青鸟十分自在地振了下羽翼。
　　虞绛能隐隐感觉到，青鸟似乎是故意的，他问道：“你想要我下山吗？”他不太确定青鸟为何这么做，是想要自己陪它玩吗？这么想着，他抬手去摸它，青鸟也亲近地贴过来，任由他摸着自己顺滑的颈羽，一人一鸟贴了贴，虞绛似乎笑了下，“抱歉。”他抬起另一只手，轻抱住青鸟，闭眼紧贴着它。
　　青鸟在他窗前来去徘徊了这么久，分明是在担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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