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冰

　　程意循例主持早会，总结了之前的项目，然后交待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因为感冒，他还戴着口罩，声音也有些沙哑，但影响不大。
　　他只是请了一天假，而且有在线上跟进任务，所以能够衔接得上昨天的事务。
　　“程老师，你还好吧？”小李刚从打印室回来，抱着一沓文件走到程意的工位旁，“我们都很担心你的身体。”
　　“好着呢，”程意笑了笑，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看了一眼同事们，“谢谢关心。”
　　“我们还想着，程老师平时那么注重养生，最近天气也不错，怎么就病倒了。”
　　熟悉的女声响起，程意随声音主人的方向望去，发现是王湘拿着一个灰蓝色的文件夹走进来。她今天将长发梳起来，扎了个马尾辫，额前只垂下两缕黑发，看起来干练又爽朗。
　　“咳咳，王老师，你就别打趣我了，要脸。”
　　小李道：“不对啊，前天不是降温吗，程老师感冒是因为着凉了吧？王老师，您刚出差回来不知道，那会儿还下了大雨，挺反常的。”
　　王湘露出了然的神色，语气温和：“抱歉，原来是我误解程老师了。”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王老师？”程意问道。
　　王湘笑吟吟地说：“我只是来交份文件，这就走了。”
　　小李在一旁起哄道：“程老师，别这么快下逐客令啊，我们还想和王老师多聊一会儿……”
　　程意随手取了一本杂志，卷起来，敲了敲小李的头：“你是来工作还是来看美女的？”
　　小李喊冤：“这也不冲突啊 ！”
　　办公室的同事们都笑了起来，王湘也不介意，落落大方地说：“看来我在这里还挺受欢迎的。”
　　程意的前辈道：“怎么，连王湘这样的美人也入不了你的法眼？”
　　这位前辈平时除了谈工作，最喜欢的事情就是不厌其烦地给程意介绍对象。
　　程意每次只好找理由推脱过去，但这样做只能应付一时，不能应付一世。而且，前辈似乎也看出了端倪，没那么容易被糊弄了，还总是旁敲侧击地打听程意是不是已经有心仪的女生了。
　　程意笑道：“应该说我配不上王湘。”
　　王湘除了发型，今天的穿搭风格都变了，让她整体看起来比实际还要年轻几岁。
　　程意突然想起程心的嘱托——事情太多，他都快忙忘了，还好王湘今天特意来他们部门一趟。
　　于是他追上转身离开的王湘，道：“王老师，我有事想麻烦你，方便找个时间聊聊吗？”
　　王湘低头看了眼腕表，礼貌地问：“什么事？”
　　程意抿了抿干燥的唇，说：“是有关新城那家私立小学的入学问题。”
　　王湘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程意心想，既然王湘有那层关系在，也不是什么秘密，拜托她的人很可能早就纷至沓来。
　　王湘想了想，说：“我今天下午不太能抽出身，中午可以。”
　　程意松了一口气，他原本还担心王湘听到这件事，会直接回绝，现在看来，还有一线希望。
　　于是他提议道：“那太好了，王老师。午饭在1894吃怎么样？我请客。”
　　1894是他们单位旁的购物中心里的西餐厅，虽然离得近，却很少同事会去吃，因为价格不菲。
　　但程意恰巧是那家餐厅的会员——这就要从他帮忙带程天赐到处玩这件事开始说起。程天赐小朋友吃东西很挑，对食物很有讲究，而1894的出品挺对他的胃口，尤其是儿童餐，程意便不时带他来吃。
　　王湘拨了拨头发，温声道：“让程老师破费了。”
　　程意笑道：“没事的，王老师，您太见外了。”
　　王湘道：“那就先谢谢程老师了。那就中午12点10分在一楼见，可以吗？”
　　“没问题的。”
　　说起来，他和王湘算是挺有缘分，是同学，也是同事。虽然比程意晚一年进单位，但她表现突出，能力拔尖，职位一路升上去，还在工作上经常照拂程意。
　　午休时间很快就到，程意先去洗手间拾掇了一下自己，用手抓了抓有些乱的头发，又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他打卡下班，便直接乘电梯到了一楼。
　　程意看了一会儿手机，便听见王湘的脚步声——高跟鞋敲在地面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抱歉，我来晚了，有点事耽搁了一下，”王湘语带歉意，“程老师，等了很久了吧？”
　　程意看了眼手机锁屏，12点13分，严格来说王湘也不算迟到，毕竟她的工作职权高、任务重，晚下班也是常有的事。先前王湘还向他吐过苦水，但现在看起来她已经适应了高强度的工作了。
　　程意笑了笑说：“没有，我也是刚到。工作辛苦了。”
　　由于王湘现在的工作大部分需要保密，程意不好询问她的工作安排，便不着边际地说了些其它话题。为了避免冷场，程意冥思苦想地钻研出新的内容来。
　　王湘可能看出了他的努力，便顺水推舟，问了程意有关《芒》改编成影视剧的相关问题：“程老师，网上说，你的这部剧和裴深有合作，这是真的吗？”
　　程意觉得这也没什么好藏着掩着的，因为前不久陈哥还和他说，主题曲的官宣很快就要推出了。于是程意便承认了这个传言，道：“没想到，裴深还是我的书迷。”
　　王湘露出惊讶的神色，然后笑着说：“程老师没必要妄自菲薄，你的小说还是很有影响力的。”
　　被王湘这么坦诚而直率地夸赞，程意有点不好意思，便说：“我写的不怎么样，能改编是运气好。”
　　王湘道：“程老师，你太谦虚了。你不知道，你的小说在校园里可风靡了，我侄女都入坑了。”
　　程意心想，他的小说主要读者群定位就是学生，王湘这么说，他并不意外。
　　“说来有点不好意思，其实《芒》我也看了，后面都看哭了，”王湘有些腼腆地笑了笑，“里面关于暗恋的描写真的很动人，想问下程老师，你是不是也有一段类似的经历，才能写得那么真实？”
　　“饶了我吧，王老师，我记得你没有担任过访谈这个职务啊？”程意打了个哈哈，“我都是凭空想象、凭空捏造的，没有原型，也没有依据。”
　　“噢，原来如此，看来是我想多了。”王湘移开视线，看向前方。
　　她的问题点到为止，给程意一种恰到好处的分寸感。这是程意欣赏王湘的地方之一，她总是懂得如何拿捏好尺度，不让和她聊天的人感到冒犯或不适。
　　1894餐厅坐落于这座摩天商厦的顶层，从巨大的落地窗往外看去，高楼大厦一览无余。
　　就是对恐高症不太友好。
　　落座后，王湘侧过头去看窗外的景致，道：“今天天气真好，天空好干净。”
　　程意随着王湘的视线，看向外面，果然，天空蔚蓝而澄澈，光线很好，不像平时那样灰蒙蒙的。
　　“先点餐吧，王老师，你想吃点什么？”程意示意王湘翻开菜单。
　　王湘认真地浏览起来：“唔，我看看，好像每一样都很吸引，程老师，你有什么推荐吗？”
　　程意道：“不知道你的口味是偏向清淡的还是？”
　　王湘道：“清淡的，最好热量也低一些，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我最近在节食减肥。”
　　程意看了看王湘，她似乎是比以前瘦了一些，他还以为是工作太忙导致的：“王老师，你的身材已经很好了，瘦过头了反而就不好看了。”
　　王湘道：“谢谢程老师关心，可能是今天着装的原因，不太显胖，其实我比以前要重呢。”
　　程意道：“那王老师你要健康饮食，再配合锻炼，不要相信网上那些什么速效的减肥方法。”
　　王湘扑哧一声笑出来。
　　程意一头雾水：“怎么了？”
　　王湘道：“你是第一个会像这样和我讨论身材问题的男性朋友。”
　　王湘说不出来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程意的性格温和，但不是那种没有原则的烂好人，他有时候又会锋芒毕露、言辞犀利，还有直率又感性的一面，总之，是个性很矛盾的人。
　　而王湘也正是被程意的性格和气质所吸引，才会想要主动靠近他。
　　只不过，程意似乎还没有发觉她的目的。
　　程意回过神来，觉得他们的对话确实有点古怪，只好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
　　王湘笑着说：“没事的，别放在心上。对了，在单位外面，我们也不必用‘老师’相称了吧？”
　　程意顺着她的话头，说：“嗯，确实有点怪怪的。”
　　“那……我叫你程哥？”
　　程意摆摆手：“原本我和你是同级的，我们年纪也一样，别叫我哥，显老。”
　　“那就叫阿意吧，怎么样？”王湘又想了个称呼。
　　程意总觉得发音有点别扭，但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别的：“那就这样吧，名字不重要，只是个符号，你叫我什么都可以——前提是我能认出来。”
　　程意想起来，以前还有人管他叫“程二”，都是同音惹的祸——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没错，他确实在家中排行第二。但这种称呼总给程意带来一种他永远只能屈尊第二的错觉，还会莫名其妙地联想到《熊出没》里的熊二。
　　王湘皮肤很白，五官深邃，眼睛里的棕褐色很明显，是个美人胚子。程意抬眼望去的时候，看见王湘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两人的视线碰到一块时，她又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
　　饶是程意对感情迟钝，也猜到了王湘隐而不显的小心思。
　　“好了，想吃点什么？”他轻咳一声，岔开话题，回到了当前最重要的事情上。
　　“我就点一份三文鱼扒吧。”王湘看了眼餐牌，指了指上面的图片。
　　“配芥末籽汁那个吗？还有什么想喝的吗？”
　　“没有了。”王湘朝程意露出一个笑容，“不好意思，我想去补个妆，点餐就交给你了。”
　　程意道：“好的，没问题。”
　　王湘离开后，程意点了餐，正准备看一看手机上的信息时，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西朗刚出电梯，从门口进来，很快就发现了坐在窗边的程意，两人目光交接，都愣了片刻。
　　沈西朗径直朝程意的位置走来，而后在他面前站定：“程意，你怎么在这？”
　　程意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现在是午饭时间，我不能来这里吗？倒是你，怎么来了？”
　　他一把拉过沈西朗，带他走到一个比较隐秘的角落里，压低声音道：“你公司不是离这很远吗？为什么特意过来？”
　　午休时间不长，即使开车，一来一回都花去很多时间了。
　　就算是担心自己的状况，也没必要这样大费周章吧？
　　沈西朗笑了笑：“程意，我不是来看你的。”
　　程意：“啊？”
　　只见一位身材高挑、穿着黑色西装的女性就快步走到沈西朗身边，低声说：“沈总，订的包厢在那边，请跟我来。”
　　沈总？沈西朗的职位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了。
　　“我是来和客户吃饭的。”沈西朗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看来是我误会了……”程意的声音有点虚。
　　“误会？”
　　“没什么，你快去包厢吧，别跟我唠了。”
　　“阿意，这位是？”王湘从洗手间出来，略带疑惑地问。
　　“啊，我来介绍，这是我的高中同学，沈西朗。”程意眼神示意，“这位是我同事，也是我的大学同学，王湘。”
　　王湘和沈西朗握了握手，礼貌地笑道：“你好。”
　　“你好。”沈西朗低垂着双眸，眼里的神色晦暗不明。
　　沈西朗和他的助手一起离开后，王湘如释重负道：“你同学好像不太喜欢我。”
　　程意愣了愣：“怎么会？”
　　王湘笑道：“不知道，总觉得他见到我之后，就不太高兴了。”
　　程意喝了一口柠檬水：“没有吧，他对谁都是这样的，是个面瘫。”
　　虽然知道程意是想缓解气氛，王湘还是说：“沈先生不是你的老同学吗？这样说不太好吧。”
　　程意望向沈西朗离去的方向说，然后收回目光，认真地说：“的确是。如果你感到冒犯了，我代他向你道歉。”
　　王湘摇摇头道：“我没有感到不舒服。好了，我们不是要聊新城小学的事吗？”
　　程意如梦初醒，抱歉地笑了笑：“是的。”
　　程意向他大致介绍了程天赐和他的家庭，又问了问有关入学的一些问题。
　　王湘想了想，说：“现在离升学还有几个月，所以准备时间还是比较充裕的。这所小学有入学笔试，然后是一场面试，综合评价、择优录取。另外，如果孩子有证书、奖状之类的会比较加分，特别是国际类奖项。乐器、绘画、运动之类的都可以。”
　　程意不由得感叹：“现在的小孩真不容易。”
　　王湘又补充了一些具体的细节，以及申请的流程，和审核的标准，然后道：“不用太担心，你外甥条件不错，肯定可以进面试的。”
　　“好，谢谢。”
　　“不用客气。”王湘笑了笑，“如果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也可以问我。”
　　程意问出了他觉得违和的地方：“你怎么对那所小学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在那里实习过一段时间，做语文老师。”王湘回答道。
　　“原来是真的王老师，失敬失敬。怎么不继续做下去？”
　　王湘能够在那里任教，肯定是无数求职人中的佼佼者。而且，当老师总比待在社里要好得多。
　　“可能我不太适合这个职业吧。”王湘微微地笑了笑，“而且，我现在的岗位待遇还不错。”
　　“如果工作内容是自己的爱好就好了，那也不会那么辛苦，可能还会充满动力。”
　　“是吗？我倒不这么认为。如果真是这样，工作会消磨我对爱好的热情。”
　　“有道理。”程意笑了笑，低头看手表——午休时间已经快要过去了，“不好意思，耽搁了你这么长时间。”
　　王湘看着程意的眼睛，说：“没事的，如果我能帮上忙就好了。”
　　程意结账的时候，王湘接了个电话，放下手机后，她对程意说：“我有点急事，要先回社里。”
　　“嗯，工作要紧。”程意朝她挥了挥手，看到王湘进了电梯后，靠在椅背上，喝了口咖啡。
　　他往包厢的门口瞥了一眼，沈西朗还没出来。
　　不过，也只过了半小时，如果他是和客户吃饭的话，用的时间应该要更久。
　　既然他不是来找自己的，那这样干坐着等他也没有意思。
　　于是程意起身，一个人回单位去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