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走出的恋人

　　暮光阴沉，衬得四下寒凉寂静，林荒跨步迎上坡道，却在即将迈入阔道前缓下步伐。他双手不受控般寂声颤抖，双眼死死地盯着远处道上被暗光斜照的身影。

　　柯京洲仍旧一身黑。

　　立在大道中央，站姿笔直，面朝自己的爱人。

　　林荒恍然回神，虽光线昏暗，不见面容，但他知道，那就是柯京洲。他的嘴角一瞬漾出笑意，猛地朝柯京洲跑去，蛋糕承不住颠簸，蹭上了边上的硬壳。

　　“柯京洲。”林荒大喊一声。

　　模糊光影下，柯京洲唇角上扬，展开双臂迎接恋人。黑色风衣的一角被疾风带起，飘向了相反的方向。

　　两人相隔不过丈余。

　　四下猫群尖声嘶嚎。

　　林荒瞳孔骤缩。只见柯京洲笔直的站姿宛如紧绷的琴弦，猝然断裂，竟直直地往前栽倒。

　　林荒撒手，蛋糕应势落地，‘啪’的一声，在包装盒内变了形状。

　　他不管不顾冲上前去，在柯京洲倒地前重重跪在地上，将人接住。

　　“嘭”的一声，柯京洲扑砸在林荒怀里。

　　膝盖因快速划过路面而变得青紫，可林荒丝毫不生疼意。心脏在柯京洲扑倒前一瞬狠狠一抽，仿若不再跳动。两人贴面环抱，紧密相连。

　　柯京洲一身冰寒，似从冰天雪地中现身，他蹭了蹭林荒的软发，柔声呵斥：“跑什么。”

　　林荒此刻神慌不已，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声音涩哑：“你怎么了柯京洲？”

　　他能明显地闻到周遭弥散的血腥味，他知道，柯京洲一定受伤了，而且很严重。

　　柯京洲抬手抹掉唇角溢出的鲜血，无力地倚靠在林荒怀里，埋首颈侧，轻声道：“我没事。”

　　话音刚落，还不及林荒追问，他又哑声反悔，语音染上湿意，“对不起，荒荒。”

　　林荒右手抚过柯京洲颊面，将他推离些许，望着他苍白的面庞，不知该如何是好，急声又问：“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你别吓我啊柯京洲。”林荒染上哭腔，将柯京洲牢牢锁在怀里。

　　柯京洲吃力地抬手，用拇指轻轻抚过林荒泛红的眼眶，柔声道：“哭什么？乖，别哭。”

　　眶中泪水好似江河决堤，往外狂涌。

　　柯京洲心疼极了，一个劲地为他拭去眼泪，倾身吻过挂满泪痕的面颊，认错般开口：“荒荒，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柯京洲尾音轻颤，终是自弃般开口：“我是不是不该回来？”

　　林荒拼命摇头，话音哽在喉间，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想过的，可是我又怕你在等我。”

　　“你说，你以后要是忘不掉我了该怎么办？”

　　往日酷傲的俊容此刻宛若心碎，无声滑落一滴眼泪。

　　“对不起。”

　　“荒荒。”

　　“真的对不起。”

　　他不该回来，更不该招惹林荒。他明知两人时空相隔，却还无故将林荒牵扯，柯京洲眸中的痛息刺痛林荒。林荒将他抱得更紧，口中喃语：“柯京洲，你别想撇下我一个人。”

　　“你不回来找我，还想要找谁？找那天操场上一起离开的女生吗？”

　　林荒右手抖得不成样子，但他强忍着给柯京洲检查身体，他需要知道自己的男朋友到底怎么了，伤哪了，多严重，疼不疼。

　　柯京洲的脑袋无力地垂靠在林荒身上，闻言轻笑，“荒荒，你是在吃醋吗？”

　　林荒侧首亲了亲柯京洲，颤声道：“嗯，吃醋了。”

　　柯京洲还想再说什么，猛地发出一声闷哼。

　　林荒摸到了他的伤口。

　　柯京洲的肚子被硬物贯穿，鲜血大股涌出，将林荒的白衣浸染。只因柯京洲一袭黑衣，因而他看不真切，后又因两人紧贴，遮住了伤口。

　　“你受伤了，好大的伤口，怎么办，柯京洲怎么办啊？”林荒彻底崩溃，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柯京洲于他而言，是宛如超能力者的存在，他从不曾想过，柯京洲会伤得这般严重。“我们去医院，去看医生。”

　　林荒刚一使力就被柯京洲制止，“没用的，荒荒，没用的。”

　　“我不剩多少时间了，陪陪我，好吗？”

　　眼泪糊住了视线，让林荒瞧不清柯京洲，他死命地想要揉开夺眶的泪水，却愈发使视线模糊不堪。

　　柯京洲看着林荒染血的右手将脸上弄得狼狈不堪，心疼与愧意噬遍全身，他扣住林荒的手腕，轻声哄道：“没事的，宝宝，我看看，眼睛都被你揉红了。”

　　林荒垂首用鼻头蹭了蹭柯京洲，声音透出不安与恐慌，“柯京洲，你会没事的对吗？你告诉我你会没事的对不对？”

　　柯京洲静默两秒，换了个话题。

　　“荒荒，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看见你还给我买蛋糕了。”

　　林荒不言，垂首望着他，虽然看不真切。

　　“你不想问问，我的生日愿望是什么吗？”

　　林荒艰难地从喉间挤出干涩的三字，“是什么？”

　　柯京洲身上的冰寒未散，血腥味弥散在沉寂的夜晚，他低声哀求，许下最后心愿：“忘了我吧，荒荒。”

　　柯京洲气息渐弱，言语微缓。

　　林荒反应激烈，身体颤抖，声音泛出无穷的痛楚：“不可能，柯京洲，我不可能忘了你。”

　　他一字一句地哽咽道：“你说过，让我不要忘记你，你不可以这样的柯京洲，你不能这样。”

　　“对不起，荒荒，对不起。”柯京洲无力地重复着同样的话语。

　　两人不知在地上呆了多久，无声息地环抱贴蹭，试图用爱意抚慰彼此。直到柯京洲突然出声，“荒荒，亲我一下。”

　　柯京洲此刻已无法动弹，他仰面望着林荒，“宝宝，亲亲我。”

　　林荒知道，这是他们留给彼此的最后一吻。

　　他颤抖着抬手拂过柯京洲的面颊，忆起那日在旧楼中曾细细打量过柯京洲的样貌，往日点滴悉数袭来，击得他此刻溃不成军。

　　他听话地垂首吻过柯京洲面庞，双唇在暗压下哆嗦不止，林荒动作轻缓，似是怕吓跑怀里的人。最后再轻轻吻上爱人的薄唇，辗转厮磨，期盼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林荒不知道柯京洲是怎么消失的，但他就是不见了。

　　在呼吸停止时，永远的消失了。

　　林荒跪坐在地，眶中眼泪虽对外狂涌，却来得无声无息。直到周遭嘶叫的几只猫咪围靠，小肥上前舔了舔林荒的指节，他终是承不住心中的悲恸嘶声哭了起来。

　　林荒哭声凄寒，无望且悲绝，猫咪们应声嘶嚎，引得四下居住的零散用户探头围观。

　　“这是怎么了？”

　　“怎么哭成这样？”

　　“有病吧，大晚上的，就不能安静点。”

　　“别说了，或许是遇上难事了。”

　　冬日的夜，彻骨生寒，破人心胆。

　　················

　　柯京洲死后的一年，非不得已，林荒从未离校，他整日宿在旧楼内，除却工作，只余绘画逗猫。

　　林荒在校内的实习结束，托了林燚的关系得以转正。虽都是些零散闲活，但也算得上公职，不会轻易被辞，能长久地留在S大。

　　近几日来，S大特邀往届毕业的优秀校友重聚，讲座激励、活动指导无一不少，鼓舞士气的同时，也能合影留念，为往后招生添一笔光彩。

　　林荒的工作虽与之无关，却因人手不足，被上级要求协助管理。

　　这日他喂完小肥，橘猫身形圆润，已然不再是那只小团的奶猫，露出圆鼓鼓的肚皮四条腿在空气中比划着伸了个懒腰，而后才慢悠悠地朝门口走去。

　　见林荒没跟上，转身冲他嚎叫“喵呜~”，叫声清亮，好似带着不满。林荒笑着从软垫起身，拿过桌上的手机来到门口，“小祖宗，今天你可能得在外面多玩一会了，我忙完了就来接你，好不好。”

　　小肥又“喵呜”了几声，林荒也不知道它听明白了没有，换好鞋就一把拎起小肥兜在怀里，“你怎么又变重了。”

　　这回肥猫竟像听懂了，叫声由“喵呜”变为了“嗷呜”。

　　林荒到达活动场地时，讲座已经开始了。

　　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学长正在台上慷慨激昂地勉力台下听众，林荒寻了处靠后的位置准备坐下，等待着活动的收尾工作。

　　坐下时视线一瞥的功夫，林荒认出了右侧的女生，是那位高数课上曾给他草稿的同学，林荒之所以还记得她，是因为他与柯京洲的开始便因她而起。

　　念及此处，林荒笑着与她打了声招呼。

　　他很感谢女孩纸上的画像。

　　让他与柯京洲多了一份回忆。

　　“你认识我吗？”女孩有些惊讶。

　　“大三的高数课上，我跟你借过一本草稿。”林荒解释，嘴角不自觉漾出一抹浅浅的笑来，“本子的最后一页，还画了幅画。”

　　林荒知道女孩不会记得柯京洲的画像，只是突然想起，内心不免悸动。

　　“这样啊，我都不太记得了，不过我那时确实喜欢画画，就是没什么天赋，让你见笑了。”女孩也冲林荒甜甜一笑，林荒生得好看，女孩子一般不会讨厌和帅气又有礼貌的男生聊天。

　　林荒认真道：“不会，你画的很好，很像他。”

　　女孩误会了林荒的意思，笑道：“你说的应该是我描摹的画像，那些都是我一笔一划从漫画上复刻下来的，当然像啦。如果是我自己画的那些，别提多丑了，根本都认不出谁是谁。”

　　林荒一怔，不解道：“漫画？那不是你对着真人临摹的吗？”

　　“真人？我水平有限，从来不画真人的。”女孩笑道，又说：“即便是描摹，也只试过漫画中的人物。”

　　林荒脑中闪过某一可怕思绪，他忍下心中惊诧，问得慎之又慎，“同学，你认识柯京洲吗？”

　　“柯京洲？”女孩双眸一闪，透出一股希冀，“当然认识，那是我以前最喜欢的一本漫画，只可惜后来主角死了，我当时都气哭了。”说到这里，女孩还有些不好意思，她问：“原来你也看过那本漫画呀。”

　　林荒胸腔内堵着一道庞杂气团，上不去，也下不来，仿佛随时都能要了他的命。他忍下语音的颤抖，鼻尖泛酸，喃喃自语：“死了？”

　　女孩见林荒面色苍白，宛如死气堆叠，一瞬便隐了笑意，不由担心道：“你没事吧？”

　　“你说的，是什么漫画？”林荒抬脸望向她，轻声问道，眼底被攀升的疼意染红。

　　女孩吓了一跳，“就，就是《寒冰大陆》，好像就是大三的时候开始连载的。”

　　林荒低声重复了一遍，“《寒冰大陆》”

　　又问，“怎么才能看这本漫画？”

　　女孩将漫画软件告知，说是下载后就可以直接看。

　　林荒盯着手机上的下载页面，直到安装完成，他才颤手点开搜索框，打下‘寒冰大□□字。

　　页面跳转，屏幕上赫然出现寒冰大陆的四字封面，四个大字被无情严冰环绕，色调暗沉，彷如被拖入无底深渊。

　　几秒后，千万条弹幕袭来。

　　“啊啊啊啊啊，我的洲洲。”

　　“天呐，柯京洲竟然死了。”

　　“这是什么垃圾作者，洲洲从小就这么惨，就不能让他有一个好的结局吗？”

　　“地址在哪，我要寄刀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洲洲啊。”

　　“怎么死的这么突然，这也太赶了吧，作者怎么想的。”

　　“前期把柯京洲塑造的那么强，突然死了，我不接受。”

　　············

　　林荒扫了一眼评论，面上血色全无，身姿僵直，巨大的恐慌自脚底蔓延，即刻侵袭全身。他点进漫画，许是第一次操作不太熟悉，竟点做了最后一章。

　　画面一瞬放大。

　　柯京洲浑身血迹，被巨型冰锥贯穿，血水透过冰面流淌，染红身下冰柱。而柯京洲身上的衣服，与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

　　柯京洲，是画中人。

　　是林荒，画中走出的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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