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海

作者:一二尾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山雨来


      冬纹回到少爷少奶奶那边儿没多久,两人也就起身,秋桐也进房去,重新服侍着莺儿穿戴起来。避了人,莺儿又检视自己一回,再没发现什么,想见或许那药总还是应当见效的。
      方松一口气时,忽有人传前厅老爷要见,少爷少奶奶两人都得去的。
      冬纹扶了莺儿要走,却捏了她袖子上一个汗掌印,秋桐在后面看见了,忙夺上来挤开冬纹去,又用眉眼询问,冬纹躲着不肯看她。
      前面厅里空气很不自由,已然和上午时候两样,老爷在上面主位坐着,欢喜宽和全再不见,脸色铁青。
      太太也很严肃,见周政齐与莺儿进来,故作温和地令坐:“这一会儿把你们叫来,是问问莺儿的身子。这几日可还好么?肚子里孩子可还听话罢。”
      “是,一切都好。”莺儿已觉不对,又别无应辞。
      “上次王大夫来,是腊月二十,当时也说这一胎很安稳。”太太又道。
      “是这样说的。”当着众人面的事,亦不能做假。
      太太微微抬起头:“那就怪了。怎么有人来与我说,少奶奶见了红,不大好呢?”
      一时,周政齐看向莺儿,莺儿又看秋桐。
      “回太太,”秋桐跪下来磕头,“我就是伺候少奶奶房里的,尚不知有此事啊!”
      “一早上,是你给少爷奶奶铺床的么?”
      秋桐红了脸:“不是我,是冬纹。可是,可是冬纹也并没有看到什么,血啊。”
      “正是冬纹将这事告诉我的,”太太露出一个微笑,“怎么,你们是一起的人,口头上还没有对准么?现在那污染了的床单子还在我这里呢,不好看的东西,也不必我拿出来让你们看了罢。”
      莺儿垂着眼睛,已知必是真的让冬纹看了去,只不知什么时候她被收买了去,有事不来问自己,就露给太太了。
      她眼睛一转,就潸然落下眼泪来,将脸向后掩过去,极羞怯一般:“太太,这是断然没有的事。今儿早上,冬纹去解帐子上缠在一起的穗子,昏头昏脑穿着鞋就把床单踏脏了,我一时气今儿是小年节的,就罚她自己手洗干净。或许因为这事,她对我存了怨了,这才弄出这种不体面的戏码来诬赖我……”
      “好了!”老爷每一张口,必然要咳嗽,又大力地拍打着扶手,“医生来看就是了,不必废话!”
      “除了王大夫,务必再由一位别的医生来看才好,”太太诚恳道,“若真是少奶奶身上有什么问题,王妙手又没有看出来,于我们周家的后嗣……”
      老爷又拍起扶手来,不耐烦再听。
      周政齐一方面是措手不及,又一方面有些恼,连道:“莺儿一直是王大夫照料的,连爸爸也一直是他在顾着,他的医术我很信任。况且,冒然请了别人来,不是要让他不悦了么?反倒不好。老爷太太疑心莺儿腹中孩子不好,只管让他来,当面诊脉做保就是了。”
      “大少爷看重人情,却也看得奇怪。多一个人看看,也多一份保险,为了孕妇考虑,王大夫怎么会不高兴呢?他断不是那样心里狭窄的人。”太太摇头。
      周政齐知道其他人必是会被请来的,又想往外面去,太太再次阻拦:“大少爷哪里去?这毕竟是大少爷你的孩子,再忙有什么要忙的,也要听着为好啊。”
      他还没有说出什么来,王妙手便已经一面走进来,一面擦汗,且后面跟着他医馆里的一个同僚。来得这样快,必不是刚刚说话时去请的。
      “你——”
      “为免耽搁,早在请大少爷和少奶奶往这边来的时候,老爷就派人去接王大夫和顾大夫来了。”太太含笑解释,
      周政齐扫她一眼,冷着脸向王妙手走了两步:“王大夫。”
      谁知,王妙手一眼都不敢看他,只偷眼去看老爷,见是面色铁青,禁不住浑身哆嗦,竟然就掉了一滴眼泪,又是忙不迭地作揖打拱,嘴里念道:“好少爷,老爷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能瞒的呢?”
      莺儿早道不好,此时一听这话,直要把下唇咬破,指尖已经生凉。她知道,就是王大夫不咬出来,一有未被安排过的别人经手,事情也是要败的。
      一时,她有些头晕目眩,与周政齐结婚后的万般好处都似乎淡了,在心里的,仿佛只有被阿通拉上马车的无助,只有为假孕一事屡次向周政齐寻求庇护保证却被敷衍的无奈,他说要保住她……她这样闹了一场,嫁给周家少爷,到头来,也不过是被人作贱罢了。
      “你来把脉。”老爷两眼血红,一指那新来的大夫。
      太太身边的丫头一左一右围站在莺儿身后,好像免得她想逃一般,那医生看脉时,厅里静极,只有秋桐隐隐约约的啜泣声。
      细细将左右手都把过脉,医生摇头道:“并没有什么有喜的证兆。”
      秋桐早就吓傻了,向地上瘫下去。
      “这样的骗子,我们周家是不能留的!”周太太站起来,笃定道,“她必是连大少爷一块儿骗在里面,其心可诛啊!”
      老爷心中已有了准备,听到莺儿并无身孕,尚且还能支持,也乐得是一切由莺儿担负,心中有了别的计议,就要拍板:“既这样——”
      “先拉了她下去,和大少爷商议过再作处置。太太轻轻将手搭在老爷肩上,一面挥手让身边的丫头去拉扯莺儿,一面向周政齐使眼色,故作温和地建议。
      周太太若不这样,尚且还好,一旦做出要推莺儿顶罪的姿势,周政齐被激得再不能忍耐。
      莺儿正扑在他膝上,太太的佣人正伸手去拉她,他将她一把拉起来抱在怀里,大声喝道:“你们谁敢动她!都下去!”
      小丫头不敢动大少爷,住了手,大厅里乱成一团。
      “我并不曾受骗……”
      “大少爷!”周太太想要喝住他,不料他的声音更大几倍。
      “我不仅不曾受骗,主意正是我出的!你们口头上应了我,却还是看她不起,一心只想要糟蹋她,怎么不来与我算呢?好啊,出主意的人是我,来拉我下去、赶我走好了!怎么却不来呢?”
      他只瞪着周太太,太太也只将注意放在他与莺儿身上,都不看到老爷脸色已经发紫了。
      忽然,老爷哑着嗓子叫了一声“逆子”,接着就是轰然一响的椅子的倾翻声,众人吓得拥上去扶,已经是人事不省。
      看到老爷倒下去,周政齐是不能不着急的,却因方才逞了一口气,此时不好就卸下。又因被人当场揭穿了骗局,感到羞恼,于是涨红着脸,手上紧紧攥着莺儿,脚下虽动了动,最终也没有上前去看一看父亲,反带着莺儿走了。他此番表现自然有人注意到,下人心内颇起微词。
      不过老爷倒了下来,人们也就顾不上他们。
      王妙手早被反剪着手压下去关着,另一位顾医生亦不曾走,此时又被请上来诊脉,搭了一会儿,脸色发白,先说是急火攻心,后又说是脑中风,急急开药。
      众人一听“脑中风”三个字,惊慌不已,天崩地陷一般,又哄哄闹闹将老爷向房中去抬。这时周政齐早走远了,对这诊断的结果,竟不清楚。
      第一个冲在前面扶门开路的下人一推帘子,险把站在后面的周政杰推倒:他本是在外面院子里与他的奶妈玩儿的,听到这边纷乱,才跑过来,看见窗子下站着好几个佣人在偷听,便也来凑着,不知听了多少去。
      他身量小,被推得踉跄一下,还没有发火,却在刹那间看到了人丛中的父亲——僵硬地晃动着的脖颈上那张发紫的脸,吓得直打起嗝来,摇摇晃晃地跑出去了。那佣人有心叫住他,只是后面抬着老爷的人已经上来,而小少爷早远得不见了。
      秋桐无人过问,浑浑噩噩跟了少爷奶奶回去。莺儿精神欠佳,一路上是不住地哭。
      周政齐进了门,火无处撒去,直叫冬纹,也不知叫她来能做什么。但冬纹知道因自己将事情现了出去,前面已经出了大事,哪里敢到莺儿眼前来,已经躲了,直投到太太房里去。那边的人虽对她不理会,她也不敢再行动。
      周政齐俯面倒在床上,半晌都不动,忽然自言自语起来:“费了好大功夫,顾不上尘俗才结了婚,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不能……放弃。”
      莺儿离他有一点距离,并没听清楚,闻得他开口,只知道应当不是在埋怨自己,便扑进周政齐怀里:“表哥,怎么办,老爷为这事病倒了……我好怕呢!真不知太太今天怎么了,好像每一句话都带着刺,直要我们夫妻死一般。若非她一定要在小年闹出来,老爷或还不至于如此的。”
      “你说她是有意?”
      “太太一直对我不满啊。去年过年的时候我便开罪了太太,表哥该还记得。她必是早已经知道了,却专门挑了今天闹的。可是即便她恨我,也不能这样激了老爷啊!”她一边说着,一边哭,将周政齐衣襟都拧皱了。
      “可你,”周政齐虽回忆起自莺儿进了门,太太的确处处反常,对太太恶意挑火再没有什么不信的,已然怒火中烧,但仍记得早想问莺儿的话,一把抓住莺儿的肩膀将她推起来,两眼里血红,“既然行经有血,你自己怎么会不知道?为什么不好生检查,倒让冬纹抓到了?”
      莺儿听他指责,哭得更厉害,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几息才说出话来:“我好冤枉!方才我在厅里说的,就是实心话!我确不曾流过一滴血,是冬纹为责她几句就污蔑我,否则哪至于没有一点防备。那丫头平素看着单纯,或许早对我有不满和疑心,又或许就是太太的人呢!
      “如今我并无身孕,就是被人污蔑也是死无对证,况且,我犯了这样大的罪,就是被污蔑又如何呢,谁还会听我说一句话?在这个家里,我再没有立足的地方!连带着别人也要轻看你,才最痛煞人!我恨着,人家该将这事说得多么不堪呢,可表哥撒谎,也是为了一个孝字……”
      她说着,哭得讲不下去。
      周政齐看莺儿梨花带雨,心中起了不忍,又复将她揽在怀里。
      “你……我……”他嘴唇颤了颤,“不必担心我。现在公司里的事务都拿在我手里,若我不在,各处都要乱的。有我在,谁也不能动你。”一句话,越说越轻。
      听似是安慰,莺儿却仍深觉难以得到保障,眼中全是惧色,顾不上他的保证,只想将心中话都先说尽,冰凉的手指向周政齐的手中塞,想要找到暖的有力的热度和被抓住的感觉。可惜,他的手也是冷的。
      “没有什么是安定的,王大夫亦是太……帮他还债的明明是表哥,又不是老爷,他竟能一点恩情都不顾,方才进了门,就将话都说破了。真不知,一刻间,事情怎就成了这样。我真怕。”
      正此时,外面秋桐忽然哭着跑进来:“大少爷,不好了!大夫说老爷是脑中风,恐怕要不好了!”
      周政齐和莺儿俱是一惊,而随着秋桐的哭声,外面雨雪共行,压了一天的,终于惨惨沥沥地倾下来。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7649710/28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